读谷崎润一郎的随笔所生发的联想
读谷崎润一郎的随笔所生发的联想
野菊米
寒假前从图书馆借了一本《春琴抄》,是日本近代唯美派文学作家谷崎润一郎的作品,其间收录了《春琴抄》《阴翳礼赞》《厌客》《旅行种种》四篇作品。
个人对于《春琴抄》中描写的这种爱情关系不太能理解,春琴和佐助两个人明明是一种不平等的关系,莫非男主佐助因为爱情也低到了尘埃里,然后在尘埃里开出了一朵花?从表面上看,有才华、貌美如花而又任性的盲女春琴是被佐助依附的一棵树。实际上呢,一生都在辅助春琴的佐助才真正是一棵树吧?而春琴,更像是一棵藤蔓。总之,他们之间的爱情不是舒婷《致橡树》里的那种两棵树的爱情。
看到后面三篇随笔,倒是愈看愈有趣,其率性而生动的文笔描述让人忍俊不禁。先生在《阴翳礼赞》里这样描述:“值得一提的事关东地方的厕所,地板嵌有便于扫除垃圾的细长窗子,从屋檐或绿叶上滴落的碎雨洗净石灯笼的底座,沾湿了踏石边的绿苔,潜入泥土润物细无声,似又噪起天地间的幽幽之音近在耳畔。这里宜虫鸣,宜鸟啼,宜月夜,更宜四季物哀之美的吟诵,或许古时那些俳句歌人便是从此处获得无数题材。”哈哈,接着谷崎润一郎先生又把日本传统厕所与贴瓷砖的西方现代厕所百般比较,写自己装修时如何在中间寻找一种平衡。
读到这儿,我着实很难想象作家理解的那种厕所之美,总觉得还是现代陶瓷马桶的厕所来得干净。源于他的描述,我又不自觉地回想起小时候山区农村里建在四合院老门堂墙根下的一排土厕来,是真不卫生,但有时又觉滑稽有趣。众邻各挖一个四方土坑,再请木匠做一个类似椅子的木架子,前面铺上几块木板,门框处再钉半扇矮门(像拦鸡鸭的那种),一个半开放式的土厕就打造好了。一般人家,还会在“马桶”后面堆放玉米秸子、稻草等杂物,这就方便了如厕之人。那时鲜有人家用纸,草纸也难得,上完大号,就要转身抽出几根稻草折了几折,再擦;有玉米秸子更好,选一张又宽又白的玉米皮,做纸擦。做小孩的,矮小的个子被架空在马桶上,两脚晃悠,两手紧紧握着把手,生怕一不小心掉进那个万劫不复之地,小心翼翼擦完屁股,飞也似地跑开了。等大了些,大约初中的样子吧,我就时常端盆清水,用竹扫把,去冲洗那个木架子。奶奶说我爱干净了。时过境迁,曾经不堪的厕所终于离家乡的农村远去了。最近逛苏州园林,拙政园里厕所的匾额是“留步养机”,用隶书写,这又是雅到极致的。
不说厕所了,又看了一篇《厌客》。“爱猫之人都知道,当猫听到主人唤它时,总是懒于回应,连‘喵’地叫一声都不愿意,只是默默地微微甩一下尾尖给你看。”“可能是猫懒得出声,但默无反应又显得过于冷淡,不如用这种方式象征性地打声招呼。不过,它也有可能是在告诉主人,你的召唤固然难得,可现在我很困,您就饶了我吧。它以尾巴的简单动作,巧妙地表达出既慵懒又无甚纰漏不至得罪主人的复杂情绪。没有尾巴的人类,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无法模仿它这灵巧的一招。”先生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说明自己的“厌客”:“就我个人而言,时常认为如果自己也有一条尾巴就好了,有些场合下甚至对猫很是羡慕。”“厌客如我,除非志趣相投,或是与紧挨的朋友久别重逢,一般很少喜欢主动地接见客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万般不愿地与对方见面。有要事相商还好,那种漫然无边的闲谈,只要待个十分钟或十五分钟,我便无法自控地厌烦起来。……这种时候,我便会想象自己长出一条尾巴,臀部也变得痒痒的,连‘是的’‘嗯’亦无须再说,用这条假想中的尾巴甩动作答便能解决所有问题。”读到这儿,不觉会心一笑,想起春节的客人来了。轮到做主人时,我等自然是不敢厌客的,但接待不熟悉的客人确实非常考验人。
第一步,笑脸相迎,步入客堂,依次坐下。第二步,上茶,虽为茶乡,茶叶放哪儿又是问题,好容易茶叶与茶杯融为一体,打开水壶倒水,浅茶满酒,端起送上。第三步,寒暄。这一步难度系数最高,熟悉的客人共同话题还容易找,平时生疏就拜年时来往的客人可真难了。好在过年时农村人家客堂的电视总是开着的,看看电视也行。小孩子客人,起初还能被茶几上的零食点心吸引一阵,然后就坐不住了,开始往屋子外面跑。农村的屋外总是会有一些有趣的东西,小狗小猫,盆罐草木,甚至断壁残垣,因为在陌生的地方,都是新鲜的。
寒暄待客的同时,厨房里正一派忙碌,烧火的烧火,煎蛋的煎蛋,切肉的切肉,点心是一定要烧的,这是礼数。围桌吃完点心,拜年基本结束,进入告别阶段。主人从里屋拿来回货,塞给客人,才算郑重告别。
总之,不管是做客还是待客,都有吸引人之处,又有令人厌烦之处,所处年岁不同,感受也不相同。
看完《厌客》,再读《旅行种种》,此文写于1935年,那时的中国,正是民国时期。当时的日本,社会经济已经相当发达了,蜀中描述的一些旅游现象倒与当今的中国旅游万象有些相似,所以会产生共鸣。我很赞成谷崎润一郎的一些观点,他描述道:“这些应季的宣传就像一把扫帚,将吵吵嚷嚷的客人朝一个地方一股脑地扫了过去。……如果深谙这一诀窍,反过来利用这些宣传,趁人潮聚向一方的时候,反其道而行之,便能收获一趟情趣盎然的旅行。”“若只想安静邂逅一场花事,绕过这些被宣传的地点就好。再说,赏花不见得要去约定俗成的名所,只要开得繁艳,哪怕是路旁一株樱树,寻片树荫扯起帷幕,打开便当盒,一样自得其乐。”“似乎提升速度已成为时代的潮流,不知不觉中,一般民众也失去了对时间的耐性,不能专心致志平心静气的去做一件事。倘若果真如此,我认为取回这种平心静气便是一次精神修养,建议诸君搭乘那趟普通列车试试看。”当然,搭乘普列我是不敢轻易尝试的,除非迫不得已。
先生又说:“与其在短时间内完成最大限度的速食旅行,不如以尽量长的时间在小范围内展开巡游。如是重新走走,在那片曾被自己若无其事仓促行过的土地上,掘出些许意外之趣。”我听说谷崎润一郎先生曾两次到中国旅行,也写过关于中国的游记,什么时候找出来看看罢。巧的是,冯唐在《了不起》中也推荐了谷崎润一郎的散文集《阴翳礼赞》,自然也要找来一睹为快。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拔出萝卜带出泥,这就是读书发现带来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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