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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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顺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头在暮色里一明一暗。灶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他老伴又在忙活晚饭了。这声音他听了四十年，从新婚时的叮叮当当，到如今的沉闷单调，就像他们之间的对话，从年轻时的絮絮叨叨，到现在的寥寥数语。

他记得刚结婚那会儿，老伴总爱在灶房哼小曲。他在地里干活，远远听见歌声，就知道该回家吃饭了。后来有了孩子，灶房里多了孩子的啼哭和嬉闹。再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去了城里，灶房里就只剩下锅铲的声响。

烟抽完了，王德顺在门槛上磕了磕烟灰。老伴端着菜出来，从他身边经过，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想起前几天，老伴突然说要去城里帮大儿子带孩子。他当时没说话，只是闷头扒饭。这些年，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像两条平行线，各自延伸，永不相交。

晚饭照例是沉默的。王德顺扒拉着碗里的饭粒，余光瞥见老伴的手。那双手布满了皱纹和裂口，像干涸的河床。他记得这双手曾经多么灵巧，能织出全村最漂亮的毛衣，能包出最香的饺子。如今这双手只会机械地重复着家务，像一台老旧的机器。

“明天我就去城里了。”老伴突然开口。

王德顺的手顿了顿，继续扒饭。他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听见椅子挪动的声响，听见老伴收拾碗筷的动静。这些声音他听了四十年，明天就听不见了。

夜深了，王德顺躺在床上，听着老伴在隔壁收拾行李。拉链的声音刺耳，像在撕扯着什么。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月光从窗户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他想起年轻时，老伴总爱在月光下给他补衣服。针线在月光下闪烁，像星星一样。

天还没亮，老伴就起来了。王德顺听见她在灶房忙活，最后一次为他准备早饭。他躺在床上，听着熟悉的声响，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这些年，他习惯了老伴的付出，像习惯空气一样自然。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空气也是会消失的。

早饭还是沉默的。老伴吃完，提起行李。王德顺送她到村口，看着她上了去城里的班车。车子发动时，他看见老伴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四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火花，转瞬即逝。

回到家，灶房空荡荡的。王德顺蹲在门槛上，摸出烟袋，却发现手在发抖。他想起这些年，老伴总是默默承受着一切。他在地里干活，她操持家务；他在外应酬，她守着空房；他发脾气，她默默忍受。直到有一天，她不再愿意承受了。

暮色渐浓，灶房里再也没有锅铲的声响。王德顺蹲在门槛上，望着远处的山峦。山那边是城里，是他老伴现在住的地方。他突然明白，有些告别是无声的，就像有些付出是看不见的。直到失去的那一刻，你才会发现，原来那些无声的付出，才是维系一个家的根基。

夜色笼罩了小院，王德顺依然蹲在门槛上。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孤独的影子。他想起四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月光下，老伴给他补衣服时说过的话：“日子要慢慢过，像针脚一样，一针一线才能缝得牢。”

如今，针断了，线散了，衣服破了。王德顺蹲在门槛上，第一次觉得这个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