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题的读后感——读林语堂先生《苏东坡传》（原创书评）

      中唐有一位叫李涉的诗人，比起他的前辈李白来，名头弱了些。但他在《题鹤林寺壁》有诗云：“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倒是搏得了许多后人的青睐。尤其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一句，被引用无数。

    最近，比起这位诗人来，我算幸运多了。因为在紧张繁忙的生活之余，我终于可以找到一个静谧之所，能得几日的闲暇，专心致志地沉浸于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身心终于松弛下来，平心静气读书的欲望和体验渐渐回归，这对于忙乱的生活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慰藉，甚是难得。

                            一

      林先生在书中坦言：“我写苏东坡传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以此为乐而已。”这倒和我所了解的他的风格十分契合：闲适、幽默、洒脱。一般为名人作传，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像苏东坡这样的大家。但林先生却别开生面，从中华文脉传承、中外文化比较的视角出发，举重若轻，娓娓道来，读起来轻松写意，如沐春风。

      他在书中写到，苏东坡的人品，具有一个多才多艺的天才的深厚、广博、诙谐，有高度的智力，有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正如耶稣所说，具有蛇的智慧，兼有鸽子的温柔敦厚……他保持天真淳朴，终身不渝。苏东坡也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 正因为如此，在中国一提到苏东坡，总会引起人们亲切敬佩的微笑，也许最能概括苏东坡的一切了。这样的评价可谓一语中的，破解了千百年来中国人，特别是朴素的底层民众，推崇和仰慕苏东坡的心灵密码。

      而对于苏东坡的作品，林语堂如是说，他的作品之中，流露出他的本性，亦庄亦谐，生动而有力，虽需视情况之所宜而异其趣，然而莫不真笃而诚恳，完全发乎内心。他之写作，除去自得其乐外，别无理由。这样的剖析，从根本上揭示了文学打动人心的秘诀所在，即以我手写我心，用真心换真情。

      纵观苏东坡一生的经历，林语堂认为，在气质上，他是地道的中国人的气质：从佛教的否定人生、儒家的正视人生、道家的简化人生，这位诗人在心灵识见中产生了他的混合的人生观。这样的评析，从中国文化的层面上找到了千百年来苏东坡能成为中国文人楷模的根源，即苏东坡近乎将儒家的入世、释家的出世、道家的超世集于一身，实践了传统士人追求的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的理想，几乎达到了拿得起、放得下、想得开的境界。尽管在肉体和物质上，苏东坡屡遭贬谪，屡受打击折磨，但在心灵和精神上，则完全可成为天空的星、地上的河，可以闪亮照明，可以滋润营养众生万物，成为引导中国文化后来者的精神图腾。

      我不由想起了东坡先生有一篇不太为人注意的赋——《浊酵有妙理赋》。先生说：“酒勿嫌浊，人当取醇。” 这世间万物和人生之道，何尝不是清浊兼俱如酒？东坡先生告诫我们，对酒应取其长，不要嫌其浑浊，要取其醇厚的一面。先生又说：“内全其天，外寓于酒，吾方耕于渺莽之野而汲于清冷之渊，以酿此醪，然后举洼樽而属无口。”其实是在说，在我们的主观世界里要保持高尚的节操，保持主体人格的独立和自由；对于外部的客观世界则应采取饮酒的那种态度，即随缘自适，顺其自然，既不要与邪恶势力同流合污，又不要与社会格格不入。这和林语堂先生对苏东坡的解读不谋而合，发人深省。只是在如今的现代社会语境下，我们还有多少人能像东坡先生那样，无论何时都能坚持自己的主张，人格无亏；无论遇到什么艰难困苦，都能适应所处的环境，做到旷达自持呢？

      基于此，我们应该时时扪心叩问，向东坡先生致敬！

                              二

      出于英语教师的职业本能，在读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The Gay Genius)时，萌生了这样的冲动：想要看看此书的英文原版，看看林老是如何用英文讲述苏东坡一生的传奇故事，又如何把苏东坡题材多样，风格迥异的诗词文章的韵味表达出来的。

      我不知道外国的读者读完此书，会对苏东坡知晓多少，会怎样看待和评价苏东坡。但单凭林语堂先生这本《苏东坡传》的英文原版，那些想要了解中国文化的西方读者已足够幸运。而作为中国人，我们能读到这本见解独到的中译本则更为幸运。

      在中国，苏东坡脍炙人口的诗词及其轶闻趣事可谓家喻户晓，人们对此的喜好已经远远超过了对他本人的了解。关于苏东坡的研究成果和书籍也数不胜数。但以一个中国文人的视角，以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和自豪感，以西化的思维和娴熟自如的英文向世界推介苏东坡，林语堂先生是独一无二之人！

      受历史和政治因素的影响，少年的我对林语堂先生的认知，最初多来自鲁迅的作品，印象最深的是鲁迅与他的交恶及针锋相对，好长时间都将他定位在鲁迅横眉冷对的那一批“坏人”的阵营。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电视剧《京华烟云》播出，知道这部小说居然是英文写的，才懵懵懂懂觉得林语堂并不如此简单。随着年岁渐增，后来逐渐读到他更多的作品，对这位学贯中西的著名学者、文学家、语言学家的了解日趋深入，特别喜爱他的小品文，闭适幽默，性灵超远。至此，林语堂先生才彻底从我的所谓的"敌人"阵营里走出来，变成了一位可爱可敬的朋友，鲜活而又生动，并成为自己喜爱和推崇的作家之一。

      细细思忖，林先生在我这里由"敌"化"友”的际遇，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囿于所处的环境，最初总是把周围的事物简单地对立起来，非黑即白，非对即错，非敌即友，形成简单而又单纯的二元世界，譬如我对林先生的所谓"坏人”之分。但随着年龄增长，人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对非此即彼的认知产生怀疑，便会重新认识客观世界，直至获得人和事的真相，修正自己的错误认识。譬如林先生成了我的"朋友"。我们因此变得自觉和成熟，客观和理性成为我们人性的一部分。这时，一个丰富多彩，三维甚至是多维世界便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既有江湖之远庙堂之高的宏大，也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微小。

      幸运的是，在我的二元和多元世界里，有许多个诸如林先生这样的人和他们的书，才不致使自己过去和今天的精神乏味，生活无趣。或许，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尽管作家路遥曾在无比困顿时骂过一句话：去他妈的文学！其中饱含的爱之深，情之切，更使我至今仍觉得这是最率性的一句箴言。

      感谢《苏东坡传》，向林语堂先生表达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