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文】刘大櫆乃桐城派枢轴论（定稿）

刘大櫆乃桐城派枢轴论

世论桐城，多称方姚。然刘大櫆列鼎三祖，臧否殊异。方宗诚誉之“如太华三峰，矗立云表”，邵懿辰则诋之曰“刘居其间，如蜂腰鹤膝”。揆诸史实，方论允矣，邵言非也。

考桐城派之滥觞，实自姚鼐《刘海峰先生八十寿序》。其文假程晋芳、周永年之语曰：“昔有方侍郎，今有刘先生，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乎！”姚鼐曲笔以邑名标派，且隐示文脉传承之序。

盖桐城文统，肇始于明清鼎革之际，以古文为宗，尚义法，崇雅正。方苞倡“义法”开先路，大櫆创“神气音节”辟新境，至姚鼐融“义理考据辞章”为一炉，乃臻大成。

刘大櫆承方苞义法之粹，启姚鼐气象之闳，实为桐城文脉转关之枢轴。故方苞奠基，大櫆拓宇，姚鼐定鼎，鼎足而成三。当其时也，诗坛竞立门户，而桐城独以古文振响，大櫆功莫大焉。《国朝先正事略》载方苞赞语曰：“同里刘大櫆，乃今世韩、欧之才也。”自是名播天下。姚鼐受业于刘先生，其《刘海峰先生传》更推重其师，曰：“文与诗并极其力，能包括古人之异体，镕以成其体，雄豪奥秘，麾斥出之，岂非其才之绝出今古者哉！”方苞之推毂，姚鼐之服膺，足见其卓荦也。

    然刘大櫆文风独造，稍异桐城雅洁之旨。《清史稿 》析之甚明：“大櫆虽游方苞之门，所为文造诣各殊。苞盖择取义理于经，所得文者义法；大櫆并古人神气音节得之，兼集《庄》《骚》《左》《史》、韩、柳、欧、苏之长，其气肆，其才雄，其波澜壮阔。”近世学者刘师培谓桐城诸子“惟海峰稍有思想”，盖因其拓大堂庑也。邵懿辰宗方黜刘，泥于“有所法而后能”，昧于“有所变而后大”之理。吴德璇驳之曰：“位西拘墟之见，岂知海峰雄直处正破方氏拘挛？”诚为的论。大櫆为文赋诗以波澜意度胜，扫枯瘠之弊，发金石之声，具雄豪之气。若缺此嶙峋气骨，桐城文章恐难破馆阁窠臼，振衰起敝乎也。

至若“神气音节”之论，尤称独诣。《论文偶记》云：“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求音节而得之于字句。”此论一出，如凿混沌，如启户牖，直指古文三昧，得窥其阃奥。嗣后姚鼐承其绪，倡声读之法，曰：“学古文者，必放声疾读，又缓读，急读以求其体势，缓读以求其神味。”大櫆耄耋之年，犹日取古文纵声诵之，姚鼐虽体弱气羸，亦不废吟哦。后张裕钊约为“因声求气”，成桐城诵读之法；唐文治得吴汝纶之传，衍为唐调，使绝学得续。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盛赞此说，谓桐城文人从音节字句入手，得古人之神气，则学古有径；以音节字句绳己作，则作文有法。此皆大櫆发轫之力也。

复观大櫆传道之功，尤在薪火相传。门下高弟如姚鼐辈，固不待言。若王灼、吴定、程晋芳、钱鲁斯之属，咸亲承謦欬，扬其学于大江南北。至若张惠言、恽敬之阳湖诸子，虽未列门墙，实承余荫。李兆洛尝言："常州文脉，半出桐城。海峰波澜壮阔处，正为阳湖导夫先路。" 斯言得之。盖文脉之传，非徒口耳相授，实乃神理相通。先生之教，如洪钟巨响，余音绕梁；其文气所及，若春雨润物，沾溉无穷矣。

综而论之，刘大櫆实为桐城派之砥柱。夫方苞示范，大櫆授诀，姚鼐集成，递相祖述，桐城文脉得以绵延。其以雄奇济雅正，藉神气活义法，厥功至伟也。承前启后，允称枢轴；别开生面，无愧宗师。百代而下，犹闻其黄钟大吕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