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颗纽扣的独白

梧桐絮在挡风玻璃前织成一张流动的网，林晚晚望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数字，想起褚延说要在结婚前给她看件特别的东西。手机屏幕亮起时，一滴汗顺着真皮座椅的缝隙滑落，2018年的暮春竟比记忆里任何时节都要燥热。

后视镜里忽然闪过一抹白色，她下意识回头，却只看见外卖骑手疾驰而过的背影。这个动作让副驾上的文件袋滑落，泛黄的银杏标本打着旋飘到刹车踏板下。褚延上周从苏黎世寄来的航空件上还带着阿尔卑斯山的寒气，此刻却在暖风里舒展叶脉。

"小心！"褚延的声音混着雪松香从蓝牙耳机传来，林晚晚猛打方向盘避开突然变道的货车。梧桐絮扑进半开的车窗，粘在她颤抖的睫毛上，恍惚间又看见2003年的周述白倚在雕花窗前，白衬衫被香樟树的阴影染成青玉色。

那年春末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十四岁的林晚晚抱着书包蹲在周家屋檐下，看雨水在青石板上敲出铜钱大小的水花。二楼的木窗吱呀作响，少年探身递来玻璃罐时，雨丝正顺着他的腕骨流进袖口。

"去年秋天捡的。"周述白的声音像他浇花的喷壶洒下的水雾，林晚晚踮脚接住罐子，发现他小臂内侧有道结痂的划痕，像是被琴谱纸割伤的。雨水顺着瓦当滴进她的后颈，凉得她缩起脖子，却看见少年忽然伸手替她抹去水珠，指尖的温度烫得她耳尖发红。

玻璃罐里的银杏叶摆成螺旋状，最上方那片的叶脉里嵌着颗星星形状的露珠。周述白半个身子悬在窗外，潮湿的刘海垂下来："等你长到银杏树这么高......"话音被巷口的自行车铃撞碎，周雨宁载着冰淇淋冲进院子，车筐里粉色包装袋簌簌作响。

林晚晚慌忙把罐子塞进书包，没看见少年欲言又止的神情。那天深夜她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发现叶柄处系着的银色纽扣内侧刻着极小的"白"字，窗外的月光正巧照亮她藏在枕头下的素描本——最新一页画着少年倚窗的侧影，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状的阴影。

此刻车流在延安高架堵成暗红色的河，林晚晚摩挲着真皮座椅上的纹路。褚延的黑色奔驰里飘着雪松香，和周述白当年白衬衫上的皂角气息截然不同。等红灯时，他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还记得我说要给你看的相册吗？"

老洋房的壁炉噼啪作响，林晚晚的指尖停在泛黄的照片上。二十岁的周述白在宿舍阳台上浇绿萝，镜头边缘露出半张熟悉的脸。"这是我大学室友，当年总偷穿我衬衫的混小子......"褚延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十五年的光阴传来。

照片里的男生穿着oversize的白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空荡荡的。林晚晚的耳膜嗡嗡作响，2008年周述白婚礼那天的场景突然撞进脑海。她躲在洗手间把珍藏多年的纽扣扔进马桶，冲水声却冲不散镜子里自己通红的眼眶。此刻那枚纽扣正别在褚延珍藏的银杏标本旁，树脂封存的叶片上还凝着当年的晨露。

"他说要留给未来最重要的人。"褚延抽出标本下的信笺，2003年的字迹在火光中浮现，"给等银杏长大的小姑娘......"林晚晚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周家搬走前她攥着玻璃罐在雨中站到双腿麻木，直到卡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才发现叶柄处的银扣早被泪水泡得发涩。

梧桐絮仍在挡风玻璃上堆积，导航提示已抵达衡山路。林晚晚望着梧桐掩映的老洋房，忽然发现门前的欧式立柱与周家老宅的雕花廊柱惊人相似。玄关处，褚延的掌心贴着她后背推开门，壁炉里毕剥作响的火星惊醒了沉睡的时光。

"这是述白当年的储物箱。"褚延掀开天鹅绒罩布，积尘在光束中起舞。林晚晚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锁扣，突然听见十四岁的自己在雨中呼喊。那个穿着白衬衫追出来的少年，那个被卡车尾灯吞没的身影，还有那枚在抽水马桶里旋转下沉的银扣，此刻都封存在这个锈迹斑斑的铁箱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