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闷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属院里有一个小卖部。平时买个油盐酱醋，就不用去稍远的副食店了，一般都在院里的小卖部解决。

在我们宿舍区南侧，是北京第二汽车制造厂（我们都叫它二汽）的基建料场，料场里主要堆放水泥、沙子、木料等建筑材料。到了晚间，有一个男师傅负责值夜班，防火防盗。

这个值夜班的师傅年龄应该在五六十岁，体胖。夏天，他穿一件深蓝色的工作服，里面不穿内衣。他经常不系扣子，露出大大的肚皮，同时也显现出他肚子上一个巨大的缝合伤疤。这个伤疤长度超过了二三十公分，疤痕高高凸起，与周边皮肤不在一个平面上，大概是缝合的不到位吧？疤痕两侧有很多缝针留下的圆点，整体看上去，像极了一条大蜈蚣。

这位师傅经常来我们院里的小卖部买散装白酒，那种白酒都是放在直径三十公分，高四十多公分的坛子里，坛子是棕色的，里外都有釉面。坛子口用一个白布包裹的木质盖子，中间还垫了棉花，感觉充实而柔软。这个盖子起到密封作用，又方便打开和盖上。打酒用的是竹子做的制子，分一两、二两和半斤。这个竹子制子带一个竹子的长把，使用起来很方便。如果来人是用小口的酒瓶子来打酒，店员还会用一个铁皮做的漏斗，以防止制子里的就洒到瓶子外。

有一天我去小卖部买东西，正巧碰到这位“大蜈蚣”来打酒，见他从蓝色工作服的下侧兜里拿出一个放西瓜膏的药瓶子，这种西瓜膏当年很常见，每家每户都有吃过，好像有止咳的功效。这个瓶子很矮，直径十厘米左右，咖啡色的玻璃制成，瓶口特大，大约有8公分，带一个黑色塑料的盖子。商标贴在瓶子上，上面画着一个绿色花纹的大西瓜，很醒目。

“大蜈蚣”用的瓶子，商标已经撕去了，他自己打开瓶盖，一边把瓶子递给店员，一边说：“二两一毛三的”，这种散装白酒五十多度，一毛三一两，一块三一斤。这在当时的北京市里也是最便宜的白酒了。一般都是有酒瘾的人常年买着喝。

店员接过瓶子，走到酒坛子旁打酒，这时“大蜈蚣”伸手从蓝色工作服的上衣兜里，摸出一张伍角的纸币，攥在手里等着店员的酒。二两酒就用一个相应的制子，打一下就可以了。倒进广口的西瓜霜瓶子里很快就递给了“大蜈蚣”，“大蜈蚣”右手接过瓶子，左手将伍角纸币交给店员，店员拿过钱转身去钱箱里找出两毛四后，再转身把找的钱递给“大蜈蚣”。就在店员找钱的时候，只见“大蜈蚣”一口将瓶子里的二两白酒一饮而尽，然后马上开始旋转黑色瓶盖，将盖子盖紧。当他接过店员的找回的钱时，刚刚买的酒都已经喝完了。这一过程惊呆了边上的一位男顾客，他忙问道：“您这喝得也太快了，没等找钱您酒已经干了”。“大蜈蚣”听后并不以为然，咂了咂嘴，说到：“我酒瘾大，喝二两刚刚勾出酒虫子来，我喝一斤正合适，可咱喝不起呀！我只能用这个办法，二两酒一口闷，要的就是这一下的撞击感，算是过一下瘾，就这还不能每天都喝，一个星期喝个两次，凑合着吧”。

我虽然年龄小，却也听懂了他的意思。当时觉得他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在那个不富裕的年代，出来干值夜班赚钱，估计每月有个三四十块的收入，既要养家糊口，又要照顾自己饮酒的嗜好，他自己能想出这个平衡的办法，也算是个有心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