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孔里的风声》
我总在凌晨三点惊醒,冷汗浸透的背脊紧贴着床板。梦里那道门依旧虚掩着,斑驳的绿漆在月光下泛起鳞片似的冷光,门把手锈得像是被无数个潮湿的雨季浸泡过。其实真正的恐惧往往不在梦中,而是每次惊醒后,总要先摸出枕头下的手机,让屏幕蓝光填满整个房间,才敢侧耳听那些黑暗里的动静。
老房子的门锁是好多年,爸爸一直不更换。锁舌磨得发亮,像块被含了太久的糖,始终卡不进凹陷的锁槽。每到深夜,穿堂风就会挤进门缝,把整扇木门吹得微微震颤。我常裹着棉被缩在墙角,看门板在月光里摇晃出细长的影子,如同某种活物在缓慢呼吸。
九岁那年的暴雨夜成了我记忆的裂口。雨水泼在铁皮屋顶上的轰鸣声中,我听见锁舌又一次滑脱的轻响。母亲用板凳抵住门板,父亲往锁孔里塞了半截铅笔芯。他们压低声音的争执被雷声劈碎,我却清晰地捕捉到先将就一下吧,等收秋后卖粮在换门,之类的碎片,在潮湿的空气里结成蛛网,黏在我的眼皮上。
成年后搬进带指纹锁的公寓,我依旧会在每个深夜反复确认门锁。金属合页咬合时的"咔嗒"声,于我而言比任何安眠曲都更令人安心。有次出差住酒店,智能门锁的电子屏突然熄灭,我在四十层的玻璃幕墙前浑身发抖,仿佛又变回那个数着风声的孩子。
上个月回乡,老屋已经拆除掉,留下一片平地。母亲翻出抽屉深处那把旧锁,锁孔里居然还残留着发黑的铅笔碎屑。我忽然明白,那些年从门缝里灌进来的不止是冷风,还有贫穷投下的巨大阴影。如今我依然害怕所有关不紧的门,却在无数个惊醒的深夜发现,知识、阅历与爱,早在我心里筑起了更坚固的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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