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常在

晨光漫过窗棂时，茶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母亲总爱在瓷杯中添几瓣茉莉。她说："水要沸到三滚才活色生香，日子得用慢火煨。"我从前总嫌这话老套，直到某日瞥见杯底舒展的茶叶如裙裾翩跹，才懂得幸福原是煮沸时光后沉淀的澄澈。

楼下裁缝铺的绣娘常把碎布头扎成绢花，赠予放学的孩童。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总将花别在书包上，蹦跳着穿过槐花簌簌的巷子，惊起一群啄食的灰雀。这画面总让我想起《红楼梦》里黛玉葬花的痴态，只是人间烟火里的怜惜更鲜活——碎布在稚嫩掌心重生为星辰，凋落的槐花被老伯扫作堆肥，凡俗中的残缺皆被温柔托举。

父亲侍弄小院三十年，月季攀过篱笆与邻家的葡萄藤缠绵。每到立秋，隔壁阿婆便挎着竹篮来换花种，兜里总揣着裹蜜枣的糯米团。他们立在花架下絮絮说着节气，蝉鸣裹着枣香坠入陶瓮，发酵成来年开坛的甜酒。原来幸福像藤蔓，攀着人与人之间的暖意生长，年年岁岁更葳蕤。

黄昏的菜场总在上演人间喜剧：卖豆腐的妇人用荷叶包边角料，说是给流浪猫加餐；鱼贩子舀水泼湿青石板，倒映的晚霞染红了过路学生的白球鞋。最妙是冬至那日，整条街商贩凑钱煮了羊肉汤，腾腾热气模糊了价牌数字，却让每张冻红的脸都映着火光。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那口共饮的粗瓷碗里盛着最真实的岁序安然。

暮色四合时，我喜欢翻旧相册。二十年前的全家福里，外婆攥着把褪色油纸伞，伞骨断了两根仍舍不得丢。照片背面有她簪花小楷："梅雨时节收的伞，来年开春赠了赶考书生。"这把辗转千里的伞，最终在某个暴雨夜为迷路人撑起晴空。幸福何尝不是这般轮回？它从不在金雕玉砌的殿堂，而在裂缝透进的光里。

夜深人静，泡开的茉莉浮沉如星子。忽忆起苏轼"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句子，方知幸福原是心上栽种的常青树。当我们在车马喧嚣中学会凝视一朵花的开落，在世事沧桑里仍能为陌生人留盏灯，便是将须臾欢喜酿成了永恒春光。茶凉了再续便是，只要炉火未熄，幸福便如这杯中涟漪，一圈圈漫向岁月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