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外传(上)

"来拐子家的男人很多,我低眉顺眼地出去倒茶,他们都张大了嘴巴,对拐子说:'你这个丫头真是盘亮条顺呀。'我知道他们只是想睡我,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疼我的。"

香菱跪坐在窗边,望着院中那株半枯的梅树,手中的毛笔在纸上轻轻颤抖。墨水晕开,像极了那年她被拐子从父亲甄士隐身边带走时,母亲哭花的妆容。

拐子的屋子总是弥漫着劣质脂粉和酒气混合的味道。香菱记得每一个来过这里的男人——肥头大耳的盐商,满口黄牙的衙役,还有那些眼神淫邪的读书人。他们用银钱买她的身子,用言语轻薄她的灵魂,直到冯渊出现。

那是个春日的午后,香菱像往常一样端着茶盘走进厢房。屋里的男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不可耐地扑上来,而是安静地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书。

"这是《玉台新咏》,"冯渊将书递给她,"听闻姑娘识字。"

香菱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摩挲,那细腻的触感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父亲教她认字时用的绢书。冯渊是个小乡宦,家境殷实,眉目清朗。他每次来,除了和她共度春宵,还会带诗籍给她。那些诗句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尘封已久的门。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香菱在烛光下轻声诵读,泪水打湿了纸页。冯渊看不懂她写的诗,但他总是温柔地说:"你写吧,等我把你赎出来,我给你出诗集。"

拐子要价很高,冯渊开始变卖家产。那段日子,香菱觉得自己快要触到幸福的边缘了。她写了很多诗,藏在床底的木匣里,其中有一首是写给从未谋面的表妹的: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她幻想着离开这里后,能和表妹一起赏花吟诗,像寻常人家的姐妹那样。

命运却在她最不设防时露出獠牙。那天,香菱正在后院洗衣,拐子领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香菱,不仅模样好,还会写诗呢!"拐子谄媚的声音让她胃部一阵抽搐。

那男子——后来知道是薛蟠——走近她,目光像蛇信子般在她身上舔过。"听说你要当女诗人?"他嗤笑道,"跟着那个穷酸冯渊有什么出息?我带你去京城,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诗坛。"

薛蟠从怀中掏出一本装帧精美的诗集,封面上烫金的《新潮诗选》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香菱翻开,里面的诗句大胆露骨,与她读过的古典诗词截然不同。

"这才是现在的潮流,"薛蟠凑近她耳边,呼吸喷在她颈侧,"美女就该这样写。你那套过时了。"

香菱感到一阵眩晕。冯渊给她的诗集中,女子都是含蓄婉约的,而这本书里的女人大胆热情,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一种奇怪的冲动在她心中升起。

当冯渊再次来时,香菱看着他朴素的青布长衫和因连日奔波而憔悴的面容,突然觉得他太过平凡。

"我不能和你结婚了。"她说。

冯渊的脸色瞬间惨白:"为什么?"

"我要跟薛蟠走。"

"薛蟠?"冯渊的声音陡然提高,"那个京城恶少?他只会玩弄女人!"

香菱别过脸去:"他能给我你给不了的东西。"

冯渊离开时的背影佝偻得像老人。香菱没有看到,三天后他在回家路上被一群蒙面人殴打致死。而那时,她已经在前往京城的马车上了。

薛府比香菱想象中还要奢华。朱漆大门上的铜钉闪闪发亮,穿过三重院落才能到达正厅。然而她的住处却只是偏院一间狭小的厢房。

"你不是说要给我出诗集吗?"香菱问薛蟠。

薛蟠正忙着试穿新做的锦袍,头也不抬地说:"急什么?你先学会怎么伺候男人再说。"

很快香菱就明白,在薛蟠眼中,她与其他侍妾并无不同。那些关于诗歌的承诺,不过是诱她上钩的饵。薛蟠要的只是一个会写诗的美人点缀门面,而非真正的诗人。

薛府的日子比拐子家好不了多少。正妻夏金桂是个刻薄的女人,尤其厌恶香菱写诗的习惯。

"一个贱婢也配谈诗论词?"夏金桂曾当着众仆妇的面,将香菱写的诗稿撕得粉碎。

唯一让香菱感到慰藉的是薛蟠的堂弟薛蝌。他生得俊秀,一双桃花眼总含着笑意。与其他薛家人不同,薛蝌会认真读她的诗,还会给她提建议。

"这句'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写得极好,"薛蝌指着她新写的一首诗说,"只是'玉人'二字稍显直白,若改为'故人',或许更有余韵。"

香菱惊讶于他的见解:"你也懂诗?"

薛蝌的笑容黯淡了一瞬:"我母亲生前爱诗,留下不少诗集。我从小读那些,也算略知一二。"

那天之后,香菱常找机会与薛蝌讨论诗歌。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往来引起了夏金桂的注意。

一个闷热的午后,香菱拿着新写的诗想去请教薛蝌。刚走到他院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夏金桂的声音:

"你这没良心的,我待你如此,你却总是推三阻四..."

香菱好奇地凑近窗缝,看到夏金桂正拉扯着薛蝌的衣襟,而薛蝌一脸窘迫地躲避着。她不小心碰倒了窗下的花盆,惊动了屋内两人。

夏金桂冲出来时,眼中的怒火让香菱浑身发抖。"好个不知死活的贱人!"她一耳光将香菱打倒在地,"竟敢偷窥主子!"

那顿毒打让香菱在床上躺了三天。薛宝钗来看她时,香菱哭着问:"难道我喜欢诗,也错了吗?"

薛宝钗冷冷地说:"错在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侍妾,安分守己才是本分。"

香菱望向窗外,院中那株梅树不知何时已经枯死。她想起冯渊曾说过要为她种一院梅花,想起他读她诗时眼中的光彩。眼泪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枕上未干的墨迹——那是她偷偷写下的半首诗:

"魂随南雁去,梦断北邙秋。谁怜诗骨瘦,夜夜泣箜篌..."

薛蟠得知此事后,只是无所谓地笑笑:"写诗有什么意思?无非是闺阁中的小玩意儿。"他捏起香菱的下巴,"你这张脸才是真宝贝。"

香菱闭上眼睛,想起薛蝌昨日悄悄塞给她的字条:"诗心不死,灵魂不灭。"她攥紧了被褥下的诗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写下去。

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冯渊站在梅树下,手中捧着她写的第一首诗。他对她说:"诗比人长久。"

清晨醒来时,香菱发现枕边湿了一大片。她取来纸笔,开始写一首新诗。这一次,她不再模仿任何人的风格,只写自己的心声:

十年离乱各西东,乍见犹疑是梦中。
夜话沧桑天欲晓,巴陵秋色隔千峰。

写完后,她将诗稿折好,塞进衣襟贴近心口的位置。远处传来薛蟠呼喝下人的声音,香菱擦干眼泪,挺直腰背走向房门。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放弃诗歌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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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i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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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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