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注定沉沦,清醒是一种悲剧
本文是《妻妾成群》(苏童)的读后感。
小说伊始,颂莲出场。她“白衣黑裙”、“留着齐耳的短发,用一条天蓝色的缎带箍住”,典型的民国时女大学生形象;然而“满脸尘土疲惫不堪”、“有点苍白”。
她茫然地环顾,却渐渐地,泛出一种“醒目的寒意”。洗濯之后,一把推开傲慢的丫鬟雁儿,她说,“我是谁?你们迟早要知道的。”
她是谁?陈佐千老爷新迎娶的四太太。
一个女大学生,成为四太太,走入陈家的大宅院,似乎注定了将以悲剧作结。
颂莲自然清楚自己的结局。
父亲自杀后,继母问她何去何从,她淡然地冷笑着,“把我卖个好主吧”;初见陈佐千,她从提袋里掏出一大把小蜡烛,点上十九根,对自己说,“提前过生日吧,十九岁过完了。”如此清醒,更显悲凉。
初到宅院,颂莲的年轻貌美是受宠的资本,因而她得到了陈佐千的极尽宠爱。在旁人看来,她的生活很如意。但在她心中,总有一种压抑的感伤挥之不去,像阴天。
身处宅院,颂莲看见紫藤萝在秋风中摇曳,一天天清淡。她凝望紫藤架旁的废井,一种坚硬的凉意像石头一样慢慢敲她的身体……
其他三位太太,就像所有人想象中的妻妾成群,她们互相算计、互相争斗,相处矛盾频频;而一位女大学生,却不像所有人想象中的那样思想进步有追求。颂莲很快便融入了宅院的环境,加入了妻妾成群的日常争斗之中。
她假装失手,故意剪伤二太太卓云的耳朵;她因烧落叶与大太太毓如争吵;她强迫丫鬟雁儿吃下用来诅咒自己的草纸……一举一动,越来越像宅院中三位太太,越来越不像曾经的女大学生。
是一种沉沦吧?但沉沦的痛苦不在于本身,而在于清醒。可颂莲一边沉沦,一边清醒。
在与毓如争吵时,毓如斥骂“你颂莲在陈家算什么东西”,颂莲本应该毫不客气地回击,但她却没有。
说对了,我算个什么东西?颂莲轻轻地像在自言自语,她微笑着转过身离开,再回头时已经泪光盈盈,她说,天知道你们又算个什么东西?
沉沦于妻妾争斗中的她在此时清醒,她所沉沦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痛苦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见梳妆台上的大丽菊已然枯萎、发黑,那么,自己呢?
飞浦(陈家少爷)来探望她,环顾她的屋子,突然说了一句,“我以为你房间里有好多书”。颂莲无奈地摊开双手,一本也没有,书现在对她已经没用了。毕竟,她已不再是那个女大学生,而是陈家四太太。
独处时,颂莲面对镜子。她觉得里面的那个女人很陌生,她也很不喜欢那个女人。可是,她叹了口气,自己又能如何?她依旧选择做回陈家四太太。
而随着内心的痛苦与纠缠,颂莲也渐渐失去了陈佐千的宠爱。因为不愿像卓云一样百般讨好,颂莲渐渐被冷落;而在陈佐千五十寿宴上,因为赌气不愿出席和当众亲了陈佐千一下,被他一把推开……颂莲的生活,沉沦中慢慢陷入深渊。
颂莲和飞浦虚无地呷着酒,彼此无言。
颂莲和梅珊面对面不说话,听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响。
颂莲凝视紫藤旁废井,隐隐约约,听见死去的鬼影在呼唤自己。
亲眼目睹张扬恣睢的三太太梅珊因为偷情被投入废井后,她看见了陈家这座宅院的恐怖。
她绝望地意识到,“一入宅门深似海”,自己再也没有可能摆脱这种压抑与沉沦。她清晰地看见,在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也会是梅珊一般的下场……
而这一切,颂莲知道,她无力改变,只有沉沦。
像沉入深渊的溺水者,意识清醒地感受着下坠,意识清醒地感受着窒息,意识清醒地等待着触底与死亡。
多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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