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菲菲之回忆录（一）

写在前面

我这一生最难忘的时刻便是遇见他的那一刻。

那一日艳阳高照，京城上下无不高谈阔论着秦菲菲如何如何命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姑娘居然也能入了慕容王爷的法眼，一朝落魄，一朝便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那一日高朋满座，席间觥筹交错。不乏有人议论着秦菲菲何许人也，莫不是有着天姿国色，这才让一向不近女色的慕容王爷破了他的清戒，竟然巴巴地向皇帝求来这场婚姻，皇帝本意是想让他迎娶北国公主以平息南北多年的战事......

那一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风光无两，谁让名满京城的慕容王爷是南国战神，是皇帝的心头爱将呢。故而世人都认为他值得拥有最好的，甚至比最好更好的，都认为我秦菲菲得了天底下最大的便宜，是全天下最幸运幸福的姑娘......

01 洞房花烛夜

红烛摇曳，红盖头下映着影影绰绰的光影，有人进来了。

彼时宾客已纷纷离场，王府恢复了安静，我的心里却如同小鹿乱撞，红盖头下只看见一双男人的脚越来越逼近。“咚咚咚”的心跳声如何也掩饰不了我的紧张与期待。传闻慕容王爷英俊潇洒，能文善武，不曾有过任何诸如留恋花街柳巷的不良嗜好，待人温和有礼，是京城女子婚嫁的首选。

短短的这几步，已然在我心上开了千万树桃花，一阵清冽的香味袭来，红盖头翩然滑落。

眼前这位年轻男子身上并未着喜服，虽面貌清秀，眼睛里却透着淡淡的冷意，腰间还别着一把佩剑。

“你是何人？竟敢擅自闯入？”

我的心中很是惊诧，莫不是哪里来的小贼？

“来人啊！”

“来人啊。”

我们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一行人推门而入。

“把她押入地牢。”

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本打算趁其不备逃跑，却并无机会，只得被他们押送离去。

“王妃，王妃......弈侍卫，这是要将王妃带去何处？”

丫鬟云之急切地挡住他的去路。

“不该你问的别问，你跟着去照顾着吧。”

“王妃......”

云之跟了上来扶住我，我却没有心思想她跟过来是何意。

王府应当是戒备森严才对，何况今天是王爷大喜之日，任谁也不可能在这个时机闯入并带走王妃，这恐怕是王爷的命令了。

我心下了然，不由得悲从中来，还以为会遇见良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将我把控在手心里，这王爷应该是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吧。可我却想不起来究竟和他有什么仇恨，只记得云之照料了我几天，接着就告诉我“明日大婚”，其他事情一概失去了记忆。

02 地牢毁容

“想起什么来了吗？”

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连着审了我两天，每天都问这同样的一句话。

“要是还想不起来，可就有你的苦头吃了！”

他扬起了手里的烙铁，那烙铁已经被烧得通红通红的，慢慢地靠近我，我感受到它冒着的热气离我的脖子越来越近。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把王爷叫来，我自然会说。”

片刻之后，传说中的王爷，我的夫君便出现在我面前。

那是一张算得上十分俊美的脸，配着高挑的身材挺拔的身姿，确实容貌上乘。只是眼睛里好像时刻放着冷箭，时刻要置人于死地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不舒服了。

“说吧，羽柔被关在何处？”

薄薄的嘴唇里吐出冷漠的语言，好像一个个字眼都是来自冰天雪地，又带着浓浓的不可一世的桀骜。

这莫名其妙的境况，失忆又被迫成亲，还在成亲当晚被打入地牢，种种突发事件带来的愤怒和不甘在他嚣张的态度下轰然爆发：“她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将我打得头晕目眩，脸和嘴角顿时火辣辣地疼。

“贱人！”

“啊！”

他拿起一旁的烙铁毫不犹豫地朝我的脸上招呼过来，我惊叫起来，代替火辣辣的感觉是钻心的疼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

那一刻我看见他像一头来自地狱失控的狮子，睁着猩红的双眼，想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转瞬便恢复了正常，他扔掉了手中的烙铁，定定地看着我痛苦的样子。

“别以为你的父亲周戎也会来救你！我会将你慢慢折磨致老死！”

他语气森然地说道，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在胸前攥紧了拳头，好像要把我捏死一样。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说的周戎也是谁，我根本就想不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逃出去那一天，我只能虚弱地将头歪在一边，用尽全力去抵抗被烫伤的疼。

“我会等到你想起来那天为止，你一天想不起来，我就一天杀死你一个亲人，你的亲人很多，我等得起。”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我有些惊讶他怎么知道我的记忆并没有恢复。

“对了，你的父亲并不是周戎也，我随口编的而已。”

在我晕倒之际，模糊地听到这一句，并在心里默默叹服于他的阴险狡诈。

03 逃出地牢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我脸上的烫伤早已结痂，一大块红色的印记，用手能摸到明显的疤痕凸起，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那模样有多难看。

云之仍是时刻不离身地看着我，我明白她只是王爷的一只眼睛罢了，为了看着我不逃不死而已，所以我对于她平日里尽心的照顾谈不上感激，也谈不上讨厌。

想到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我不禁黯然神伤，悠悠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

隔壁的白发老者突然说道，眼睛仍是闭着的。我以为他还是和平日一样安静地打坐，突然这么一句倒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从我进地牢那天他就已经在了，每天除了打坐就是睡觉，几乎不说话。我总以为他在修仙，是个得道高人。如果不是每次放饭时他总会面露馋样，恐怕我会更笃定。

这一年里，虽然时不时慕容王爷会来折磨我一番，给我受些皮肉之苦，但每天给我的伙食还是极好的。所以每次我都会将我的食物分给他一半，每次他都笑呵呵看我一眼，谢过之后便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这个时候的他浑身都是烟火气，不似他打坐时的仙人模样。

我想他应该是不容许我饿死的，我想要别的死法当然也不行，只能由他来决定我要怎么死去。

“慢慢折磨我到老死，每天杀死一个我的亲人”，我不知道是否如此，如果是，那么我的身上已经背了几百条无辜的人命了。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尝试过一些我所能想到的死法，但是都没能如愿。

额头的血迹已经干涸了，不记得已经是第几次寻死未遂了，每次都被云之半路拦下再救回来。

“唉……”

“想死还不容易吗？你的方式太笨拙了，我看都看腻了。”

老头缓缓睁开了眼睛，揶揄地说道，带着三分讥笑，三分骄傲，四分漫不经心，好像他有什么好法子一定能行一样。

“那您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说来听听？”

我坐在铺了稻草的地上，将背靠在墙上，转过头对他淡淡地说道。

“杀了你身旁的姑娘，你再自杀，不就容易多了嘛。”

他伸手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对自己的这个主意颇为满意，嘴角还荡漾着一丝笑意。

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毕竟是一条人命，说到底还是我下不去手。下不去手杀她，也下不去手杀自己，尤其是多次寻死之后，反倒是怕了。

听了这话的云之明显愣了一下，并无表示。她的命运也不在她自己的手中，无论是什么，也只能接着。和我一样。

我冲他摇了摇头，自顾自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要我活，我岂能亡？”

片刻后，狱卒送来餐食，我照例分给老头一半。

他接过食物，却悄悄在我手里塞了什么东西。我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藏进了袖口之中。

一颗圆的，有点软的，类似于药丸的东西。老头正在与食物进行酣畅淋漓地对决，丝毫没有注意到我投过去疑问的眼神。

终于以将所有食物大卸八块拆入腹中为胜，他的视线总算是在空中与我交汇，他却摸了摸肚子，打了个嗝，然后便倒地睡了。

莫不是什么毒药？我心中大喜。

云之正在啃一个馒头，也注意到了我，我随手拿起一个馒头，不动声色地将药丸嵌入其中，一口一口吃进去了。

04 乱葬岗重生

浓烈的一股腥臭味儿慢慢钻入鼻中，越来越刺鼻。小腿处的痛感越来越清晰强烈。

我慢慢睁开眼，漫天的繁星闪烁其间，四周都是高山和树林的阴影，耳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缓缓用手撑地坐起来，这是哪里？

“呕……”

一阵情不自禁地呕吐，没想到惊动了不远处的一只狗。它正冲我狂叫，我却看不见它在何处，只能根据声音辨别它的方位。

我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右小腿痛得厉害，怕是骨折了。

这时月亮缓缓露出了脸，周围一下子亮了稍许。

我这才模糊地看见周围全是尸体，而我正站在一堆尸体之中。

一阵风吹过，恶臭扑面而来，我干呕了两下，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的了。

我应该没有死，不然怎么可能还有这么清楚的感受，一定是因为老头的那一颗药。

借着月光，我发现这是一处低洼的烂泥坑，尽管已经填了很多尸体，仍是还有很深的容积。也就是说想要爬上去并不容易。

真是没有白费我这一年省下的口粮，没想到竟救了我。既然老头能釜底抽薪救了我，那他怎么还呆在地牢不走？

想不通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没死到底算不算是一个好的结局，或者是一个好的开始？如果我死了，慕容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家人……

我重新躺好，尝试进入睡眠状态。只有恢复了精力，明天才能找机会出去。

狗叫声也慢慢偃旗息鼓了，天地间仿佛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刺鼻的味道却熏得我睡不着。

我睁开眼，那一汪星空好像莹莹碧波在午后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那繁星点点可能是周围这些逝去的人变成的吧，他们把躯体留在了这个污秽的人世间，灵魂便镶嵌在了天上。

他们会在天上看着为非作歹的人，看他们会有怎样悲惨的下场……

桑榆桑

2020.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