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洒满阳光

我们说到晒的时候，往往是个主动的动作，比如晒衣服、晒被子、晒娃，但晒太阳却不一样，把我们自己拿出去，阴暗潮湿的那一块，放在太阳底下，见见光吹吹风，身上就会带上太阳的味道，少一分不够暖，多一分也许就会着起火来。

我在时光里，在老家阶前的角落，时常看到奶奶。她的上身隐没在三角形的阴影中，两条腿却要伸出来，阳光斜斜地照在藏青色的棉布料上，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打盹，垂着头，下巴几乎要扣到胸口。我悄悄走过去，搬一条小板凳面对着她坐好。这时候阳光晒着我的背，暖意很快便会顺着经络走遍我的全身。我也变得懒洋洋的，想要睡觉了。

但是很快，奶奶就要醒了，醒来之后她会装模作样地吓一跳，拍拍胸口，我们两个人再笑作一团。囡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回来好久了，就坐在你旁边，你睡着啦。你晒太阳的时候总是睡着，为什么呢？因为太阳好睡啊。

好睡的太阳慢慢西斜，奶奶打开脚边放着的收音机，咿咿呀呀地放起了越剧。我趴在她的膝盖上，一边耳朵被压着，只剩另一边耳朵，声音变得时而轻时而重，鼻子里持续地蹿进来一股暖烘烘的气流，掩盖了奶奶身上陈腐的老人气息，便觉得这个太阳真是可爱极了。

可惜江南多雨，只有夏天，有太阳的日子才会多一些。雨季过后，这种喜欢便到达顶峰。从湿漉漉黏糊糊的房子里出去，让阳光照在裸露的皮肤上，身体直接感受气候的承启，像街道两旁自由呼吸的乔树和灌木，接受自然的难得照拂，也和那些在荒野中无所拘束的草木一样，顺应着最原始的规律，在微风中摇摆。

有阳光的日子是亮堂堂的，经过了一个萧瑟的冬，天还没有真正地热起来，太阳还没有到一个非避着不可的地步，这时候周身只感受到暖。

早晨八九点钟，从家里出发，一直跑到钱塘江边，身体在阳光下加快了出汗的速度，但并不会太粘腻，地面还没有因为烈日的炙烤而涌起热浪，但江面上已经陇上了一层迷离的东西，对面的景物都带上了荡漾的波纹。

绿道上的树分两种，常绿的终年没有什么变化，无非是叶片上多了点灰尘，大部分是桂花树，正在等待下一季的花开；另外一种在上一年的秋季落叶，好多个冬日过去了，现在仍然顶着一头光秃秃的棕色枝丫，这棵和那棵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区别。

这时候看见一株玉兰，白色的，底托还泛着红晕。因为树高，要抬头，这白色在阳光里更白了几分，莹莹闪着光。这时候的玉兰树上还没有叶子，如此枝端一碗白，盛着一股清香，与和暖的阳光混在一起，带来春天的消息。

等再暖一些，阳光再锐一些，它的叶子也该抽出来了。

我站在玉兰树下，站在阳光里，想起幼时被它洒满的庭院，那个阶前的角落，晒太阳的奶奶，以及关于太阳好睡的言语，便也觉得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