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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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母亲在国家大剧院前

昨天下午,我读了李春雷老师的散文《母亲万岁》,想起了已经去世十年的母亲。我给在北京工作的小妹发微信,让她发几张母亲笑得最好看的照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过母亲节了,因为在这样的母亲节里我从来没有母亲。母亲一生光明磊落任劳任怨,做儿女的总要为母亲做个小传,留下母亲在这个世间的痕迹。

小妹发来的第一张照片,是在国家大剧院前,看着笑得无比灿烂的母亲,我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娘,我想给您说句话——您听得见吗?

娘:您知道吗?您最喜欢的大孙女,已经到您这张照片身后的地方工作了,您如果还在,让您孙女陪您走走看看,我知道您一定比我们四个儿女陪您自豪!我知道,您一直眼界很远,永远希望我们的后代,一代比一代更强!如今,您的大孙子为您添了两个重孙子,二孙子今年要大学毕业,大孙女在北京西城区工作,二孙女去年考上了国家定向选调生,外孙女外甥也都学业有成,您知道了他们没有辜负您的期望,一定会半夜笑醒,是不是?

——可永远没有那一天了……

我的母亲,姓名张凤芹,1948年5月6日(阴历三月二十八)生于辛安镇镇小康堡村。外祖父游手好闲,把家境过得等米度日,一天不如一天。外祖母为了拉扯母亲四个,经常挖野菜、找萝卜根、扒榆树皮、捋杨树叶,就这样还是几天见不到一个米粒儿。到了1962年,华北大面积饥荒,外祖母再也捱不过每天喝光汤的时光,一天早上再也没有醒来。那一年,母亲14岁。

外祖父还是会会(每村的庙会)必到,集集必赶,母亲和老姥姥只得把家庭的重担担起来。有一次外祖父想换些钱,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三岁的小姨身上,母亲大怒,拼命般才保了下来,从此再没有对外祖父抱有一点幻想。

母亲18岁上嫁给了父亲,奶奶说,那也是为了家能多几袋粮食。那时奶奶家里的时光也不好过,每年都有几个月青黄不接。我老舅在邻村当支书,偶尔接济家里点玉米,才没有出现饿死人的悲惨。有人说父亲娶母亲那天,是从别人家借了一个布衫,我没好意思问。毕竟家里穷,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后来家里状况好转,父亲被招进邯钢当工人,是个主要原因;其次是那时生产队按人口分粮,有了我和妹妹,降了每天的平均消耗。后来按工分分粮时,我们家劳力多,年底还能分到几斤猪肉。

母亲不识字,但喜欢听书看戏。别看是个妇女,她却喜欢杨家将、岳飞、花木兰、薛丁山的故事,一有空闲就讲给我们听,教育我们一条路走在正中间。从不管那些家长里短嚼舌根的闲事,就是有人在耳边恬噪,也是应付式地点点头。不接茬,对方无趣了,慢慢也就少了好多闲话。

小时候跟着母亲锄地,母亲是一锄接着一锄,没有草的地皮也不落下,而且锄得很深。我问母亲,她说:“锄地不光是锄草,没草的地方也锄锄,就是让地活动活动身子骨,长点精神。”每遇到苗根缠绕的杂草,母亲顾不得腰酸背痛,总是虾下腰,一根根拔光才起身。

母亲摘棉花时,凡是摘过去的地段,就不会留下一个棉花瓣,甚至最下边僵硬的也不放过。母亲说,漏下了遇到雨天就沤烂了,浪费!是集体的不错,可也是大家的,大河没水了,小河迟早要干。

有了弟弟的那年,家里刚盖了新房,日子有些紧巴,奶奶还是准备了鸡蛋,但并不充足。那时我上小学,很不懂事,下学回来后,母亲就给我一个剥好的鸡蛋,看着我三两口下了肚,眼角里都漾出了笑。

2007年母亲和路梦雪在天安门广场

母亲对我的学习很上心,但她从来不督促我,每次知道我考完试就问我考了第几,我只要脸上带笑,她就不再问。我这辈子最让母亲自豪的,就是我考上大学和自己找了媳妇。那些年别人考上大学可是要演几场电影的,但我家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母亲也不是个喜欢到处显摆的人。

父亲和叔叔分家的那年,我在上高中,在农村,正是该定亲的年龄。那时定亲的硬条件,就是得有五间房。父亲在单位买了些废道轨,每天下班后用80磅的铁锤砸开,为了得到里面的钢筋。母亲在家里攒钱买砖,一车一车往家里拉。刚把砖垛好,别人说碍事了,就一块块往新安排好的地方搬。我结婚时的那五间房,不知道父亲把钢筋往家里拉了多少趟,也不知道母亲把那几万砖挪了多少个地方。

我结婚的第二年,大妹出门,之后是弟弟结婚,又需要盖房。要知道那时在农村,盖座房是头等大事,需要全村人来攒忙的,后来没有了攒忙的习惯,就需要大把大把地出钱。反正捆着吊着都一样,兜里必须鼓。可我知道,父母的兜里,从来就没有鼓过。粗略算下来,从父母手里,这一生竟然盖了四个五间房,那该付出了多少心血?

1994年春天,父亲在邯钢医院查出晚期肺癌,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那时我已在一中当了8年老师,有了一定的社交能力,就去和父亲单位领导交涉,最后同意上省四院看看,能做手术就做。

母亲一生坎坷,好不容易盼来了我们兄弟成了家安享晚年,却不料老天爷降下来一场塌天大祸。如果告诉母亲实情,我担心她承受不住,而且父亲也要瞒着,我就干脆说父亲是肺炎,需要去医院输液。父亲从小就身体不好,住院几乎是家常便饭,单我自己在邯钢医院陪床,起码有四五次。

父亲在省四院住下来的时候,母亲还没什么,可和房内的病友一聊天,母亲就明白不是什么小病。单独问我时,我只好坦白。母亲说:“尽力治吧,治不好就是他的命。”

我现在想来,父亲当时也一定明白他的病。他不是个没出过门的农民,之所以配合我们装傻,是担心母亲。做完手术后,父亲该吃吃该睡睡,除了躺坐需要有人扶扶,平时就和没事人一样。母亲也是该说说该笑笑,仿佛医院就是自己的家。

经过42天和病魔的搏斗,医生宣告了我们的胜利。但此后父亲再也干不了重活,在单位看大门。没过几年办了病退,和母亲住在我结婚时的小院里,颐养晚年。

2009年母亲在十三陵水库

这段时间,是父母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弟弟在家办了个预制厂,效益很不错,小妹也考上了大学。我全家在县城住,周末回家的时候,路过辛安镇买点我们当地有名的德茂盛下水,有时去老郭门市搬件酒,中午和父亲分一瓶,也不时让母亲来一杯。如果是夏天,父亲必然是去小铺掂两瓶冰镇啤酒。有人来凑热闹,母亲就多弄几个菜。花钱不算个事,高兴就好。

父亲的身体慢慢好转过来,开始带着弟弟的两个儿子。每次我回去的时候,把老大叫过来,表演个动作或节目,满堂笑后才能走。母亲有一年中风嘴歪,输了几天过了来,以后就每年春秋各输一次。我和弟弟分工明确,我负责液体,他安排人输液,大妹嫁在本村,照看是她的。再后来都说预防输液不好,也就没有再输。

母亲脸上始终挂着笑,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一个过得比一个好,心里满足,眼里就放光。可造化无常,父亲在肺癌手术后第14年,因为一场肝病要了命,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母亲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那天半夜我在父亲棺材旁哭,是母亲拦住了我,尽管她眼里没有泪,但我能知道她的坚强。

父亲和母亲都是穷家出身,一辈子相依为命,父亲去世后,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方式来摆脱母亲的伤心。小妹说让母亲上北京去,我想也是个办法,毕竟睹物思人,离开时间长了,慢慢也就淡了。

母亲对中国的传统文化很向往,小妹也就随她的心愿,把北京城所有的名胜古迹走了个遍。小妹比我小15岁,对电脑精通,我知道她保留了好多母亲的照片,大部分是在这个时间拍的。

可世上没有治心病的药。一天早上,母亲说吃饭不得劲,小妹就上了心,找个借口到医院一查,有问题,一周后复查,确诊是食道癌。我和弟弟连夜赶了过去。

经过反复考虑,最后决定回邯郸工程附属医院做手术。在医院工作的老同学安排了高干病房住下,联系了省城食道癌专家来主刀。

母亲对我是信任的,我对母亲的病也是充满信心。做手术那天,专家来了,我的一个学生也主动去帮忙,四个多小时过去,医生说很干净,接口处缝合良好。

术后的痛苦母亲坚持下来了,之后定期的放疗也没有停,可万恶的癌细胞还是扩散了,肝、肾、脾都有出现,我很绝望。

西医不行就求中医,有人说甲基源硒有效果,我和弟弟就上成安买,反正是病急乱投医,什么都用过了,只要能顺顺当当吃东西,没有痛苦就好。小妹不在家,我们姊妹三个就轮流值班,我负责周六和周日。

应该说,陪伴母亲的这段时间,能赶上我结婚后陪伴母亲时间的总和。后来又在肥乡中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给母亲做饭,陪母亲散步,一起晒太阳,最终也没有留住母亲的性命。2012年2月29日晚上18点30分,母亲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享年64岁。

十多年过去了,我在想,母亲的前半生劳苦,后半生还是幸福的。在我的记忆中,从没记得奶奶和母亲吵过嘴。父亲和母亲唯一的一次矛盾,是母亲不愿意让父亲大年初一加班,父亲舍不得加班的双工资。我们姊妹四个对母亲是绝对地孝顺,从没有做过让母亲不愿意的事。那年我第一次带爱人回家,母亲那是由內到外的欢喜。特别是母亲偷偷给爱人的那个存折,让我万般感慨天下父母心。

这篇写在母亲节前,也是在母亲去世十周年后的小文,是想让我的母亲还活着的亲人,记住母亲一生的故事,有时间了想想,就是母亲生命的延长。有人说秦始皇追求长生不老却短命早死,可他的功绩几千年还被人赞颂,和万古长青又有什么区别?

也想让母亲还在世的天下所有的儿女们,能够理解母亲的不易。纵然母亲有千般地不是,毕竟还是母亲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必须要感恩才对。

高山永远遮不住太阳,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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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ing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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