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战争之路：美国竭力说服盟国和泽连斯基相信入侵风险（下）

原标题：Road to war: U.S. struggled to convince allies, and Zelensky, of risk of invasion

 

作者：肖恩·哈里斯，凯伦·德扬，伊莎贝尔·库尔舒迪扬，阿什莉·帕克，莉兹·斯莱

发布日期：2022年8月16日 7:39 a.m

 

“……北约在如何应对莫斯科的问题上远未达成一致，美国的可信度也很弱。在经历了对伊拉克的灾难性占领、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后出现的混乱，以及唐纳德·特朗普总统寻求破坏联盟的四年之后，拜登能否有效地领导西方国家对扩张主义的俄罗斯作出反应，远未有确定答案。

 

乌克兰是一个充满麻烦的前苏联共和国，有腐败的历史，美国和盟国对俄罗斯早先在那里的侵略的反应是犹豫和分裂的。当入侵到来时，乌克兰人将需要大量的新武器来保护自己。武器提供得太少可能会保证俄罗斯的胜利，但太多则可能激起北约与拥有核武器的俄罗斯的直接冲突。

 

这篇报道通过以前未曾报道的细节，让我们看到了恢复美国信誉的艰难历程，试图在情报保密和说服他人相信情报真实性之间取得平衡，以及确定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联盟该如何帮助俄罗斯边境上一个不那么完美的民主国家，如何使其在北约不开枪的情况下抵御攻击的巨大挑战。”

 

（全文共14小节，本篇发布包括7-14节）

 

 

前文：（上）时间线：2021年10月至12月 美国确定俄罗斯将发动全面入侵，试图说服盟友，并反复警告乌尽快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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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初，美国副国务卿温迪·谢尔曼（Wendy Sherman）率领一个外交代表团前往日内瓦，与她熟悉的俄罗斯同行谢尔盖·里亚布科夫（Sergei Ryabkov）会面。后者重申了莫斯科在乌克兰问题上的立场，该立场在12月中旬的两项拟定的条约中正式提出——北约必须结束其扩张计划，并停止在1997年后加入该联盟的国家的任何活动，这些国家包括波兰、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波罗的海国家。

 

    政府拒绝了关闭北约大门和降低现有成员地位的建议，转而提出在一些安全领域进行会谈和建立信任的措施，包括在北约东侧与俄罗斯的边境地区对部队和武器的部署问题。主动提供这种让步的条件是缓和对乌克兰的军事威胁。里亚布科夫告诉谢尔曼，俄罗斯对美国的态度感到失望。

 

    白宫曾设想谢尔曼与里亚布科夫的会晤是 “一个测试俄罗斯人是否认真对待实质性问题，以及了解是否有任何形式的外交途径的机会”，当时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发言人艾米莉·霍恩（Emily Horne）说。“我认为，事情很快就很清楚，（俄罗斯人）是在表演外交活动，而不是真的在进行外交活动。他们甚至没有多认真地做这件事。”

 

副国务卿温迪·谢尔曼和俄罗斯副外长谢尔盖·里亚布科夫在日内瓦。(Emily Sabens/The Washington Post; Denis Balibouse/AFP/Getty; iStock)

 

    “所有的西方盟国都想表达，有另一条通过对话解决问题，并且尊重俄罗斯大国身份的道路，”一位参与谈判的英国政府高级官员说，“而越来越明确的是，俄罗斯对这些不感兴趣。”

 

    在美国寻求外交解决方式的同时，它还部署了军事力量来保卫北约。所有这些部署对莫斯科和欧洲人来说都是公开的动作，表明美国愿意在这场博弈中实打实地投入资源。虽然拜登一再表示美国不会在乌克兰派驻军队，但五角大楼增加了在波兰的预置武器库存，并从希腊调来一个直升机营。第171空降师的伞兵被部署到波罗的海国家。更多的部队从意大利被派往罗马尼亚东部，还有一些部队被派往匈牙利和保加利亚。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美国在欧洲的驻军规模从74,000人增加到100,000人。四个空降战斗机中队变成了12个，该地区的水面作战舰艇数量从5艘增加到26艘。战机的空中巡逻和侦查行动在联盟东翼的上空24/7地进行，侦查的可见范围深入乌克兰境内。

 

    沙利文回忆说：“我们当时说，‘听着，我们正在认真对待外交，但我们非常担心你们的行为，以至于我们实际上正在调动军队和物资’。”

 

    经国家安全局*授权，美国建立了一条从乌克兰军队到美国欧洲司令部的直接通信线路。这个高度安全的系统将使美国人在事件发展过程中与乌克兰同行保持直接联系。

*美国国家安全局：National Security Agency，NSA

 

    美国政府也在向乌克兰运送武器。12月，拜登授权从美国库存中额外提取2亿美元的武器——即使基辅政府、国会中的许多人和政府内部的一些人认为，如果美国真的认为一场全面入侵即将到来，这还不够。

 

    但政府行动的每一步都是以避免美国直接卷入军事冲突为前提的。白宫对避免挑衅的压倒性关注影响了每一个有关对乌克兰人提供多少援助，和提供何种武器帮助他们自卫的决定。

 

    “在这件事上，我们目标之一是避免与俄罗斯发生直接冲突，而我不会为此道歉。”沙利文在谈及战前时期的决策时说。

 

    一位参与决策的高级官员说，无论盟国做什么，俄罗斯人都会做他们所做的事情，而且政府认为“难以置信”的是，后来有一些人这样争辩，“只要我们给”乌克兰人更多的武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位官员说，要弄清楚俄罗斯是否会将军事演习或武器运输解释为挑衅或升级，“与其说是科学，不如说是一门艺术。”没有一个明确和简单的数学公式。......我们一直得在（向乌克兰提供）有效防卫所需和被俄罗斯视为美国实质上支持杀害大量俄罗斯人之间寻找平衡。"

 

    乌克兰官员对美国自战争开始以来所提供的一切表示了源源不断的感激。“自2月24日以来，世界上没有其他国家在帮助乌克兰获得必要武器这方面，比美国做得更多。没有任何国家，”库列巴最近说。但他说，从一开始，他和其他乌克兰官员就认为，“不挑衅”的战略是错误的。

 

    “它把我们带到了哪里？” 库列巴说。“我认为这场战争——数万人伤亡，领土沦陷，部分经济被摧毁......是对那些仍然主张对俄罗斯不挑衅政策的人的最好回答。”

 

 

 

 

 

 为了尽力说服世界即将发生的事情——并劝阻俄罗斯人，在2021年年底，白宫决定改变其自身和情报机构不愿意公开一些最敏感信息的做法。

 

    美国情报部门发现了俄罗斯人计划的“假旗”行动，在这些行动中，他们打算假装使自己的部队受到攻击，并让这些攻击显得来自乌克兰。政府官员推断，公开揭露这些计划可能使普京没有机会编造入侵的借口。

 

    作为第一步，白宫决定披露继续在乌克兰边境集结部队的规模。12月初，政府发布了卫星照片，一张由美国分析人员绘制的显示俄罗斯部队位置的地图，以及一份情报界对俄罗斯计划的分析。

 

    该分析称，俄罗斯人计划“大规模调动”100个营级战术小组，涉及多达17.5万名士兵，以及装甲、大炮和设备。这是政府官员几周来一直通过秘密信息拼合出的图景，而现在全世界都看到了它。

 

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Emily Sabens/The Washington Post; Demetrius Freeman/The Washington Post; iStock)

 

    由于预计会选择性地披露更多情报，沙利文在白宫设立了一个常规程序，由一个小组来确定某条信息如果被公开，是否会挫败俄罗斯的计划或宣传。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它将被提交给情报界，以便就是否以及如何发布它提出建议。

 

    1月下旬，英国政府公开指责俄罗斯阴谋在基辅建立一个傀儡政权。这项基于美国和英国情报的指控，是由英国外交大臣莉兹·特拉斯*在一份非常不寻常的新闻声明中披露的。该声明在伦敦的晚间发布，但正好来得及登上周日的早报。

*莉兹·特拉斯（Liz Truss），英国现任外相，也是9月保守党首相选举的热门人选。

 

    而在2月初，拜登政府披露，莫斯科正在考虑拍摄一段虚假袭击事件的影片，展示俄罗斯领土或讲俄语的人遭到乌方袭击——这是情报部门已经发现的假旗计划。官员们说，这部宣传片将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有生动的爆炸场面，尸体会被用来冒充袭击中的受害者，而演员将假装为死者哀悼。

 

    “我已经见过太多次普京散布虚假信息了。”另一位美国官员说，现在，“你可以看到他对（乌克兰东部的）假旗行动相当具体的计划。我们得到的信息是很精确的。”

 

    情报披露本身有一种戏剧性的气氛。最初公开的卫星图片可以得到商业镜头的证实，尽管对它的解读是情报界独有的。但公众是否相信随后的披露取决于政府的可信度。拜登政府的官员知道，在伊拉克战争和塔利班接管阿富汗之后，他们面对的是对“情报”有着深深怀疑的国内和国外公众。

 

    广泛而言，美国在公共领域传播信息的努力起作用了。世界的注意力集中在俄罗斯军队的集结上。普京将歪曲其入侵的理由的想法似乎是可信的，也许是因为在2014年，他完全否认他的部队被派往克里米亚，这一说法导致人们把当时占领乌克兰领土的无标识军队称为“小绿人”。

 

    美国官员说，鉴于一些盟友对这些情报仍持怀疑态度，披露这些情报最有力的作用是改变俄罗斯的行为，并剥夺普京利用假消息的能力。

 

“小绿人” Little Green Men -BBC

 

 

 

 

  1月12日，伯恩斯在基辅会见了泽连斯基，并作了坦率的评估。情报显示，俄罗斯打算对基辅进行闪电式打击，并将中央政府斩首的愿景，只比原来更加清晰。美国还发现了战场规划的一个关键部分。俄罗斯将首先尝试在首都郊区霍斯托梅尔的机场降落其部队，那里的跑道可以容纳运送部队和武器的大型俄罗斯运输机。对基辅的攻击将从那里开始。

*霍斯托梅尔（Hostomel）：位于基辅西北方约35公里，距布查4公里，安东诺夫国际机场所在地。

 

    在他们的谈话中，泽连斯基一度询问他或他的家人是否会有人身危险。伯恩斯说，泽连斯基需要认真对待他的个人安全。

 

    总统面临的风险正在增加。当时的情报显示，俄罗斯的暗杀小组可能已经在基辅，等待启动。

 

    但泽连斯基抵制将政府西迁的呼吁，并坚决要求不要使公众恐慌。他认为，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定是失败。

 

    “你不能只是对我说，‘听着，你应该现在就开始让人们做好准备，告诉他们需要开始存钱，需要开始储存食物，’”泽连斯基回忆说，“如果我们传达了这一点——而这正是一些人想看到的，我不会说出他们的名字——那么自去年10月，我将每月损失70亿美元，而在俄罗斯人真的进攻的那一刻，他们将在三天击败我们。总体来说，我们内心的感觉是正确的：如果我们在入侵前在人们之中播种混乱，俄罗斯人将吞噬我们。因为在混乱中，人们会逃离这个国家。”

 

    对泽连斯基来说，决定让人们留在国内，这样他们就能为保卫自己的家园而战，是击退任何入侵的关键。

 

    他说：“虽然这听起来可能是功利而无耻的，但正是这些人阻止了一切。”

 

    乌克兰官员仍然对美国人没有分享他们的情报来源感到恼火。“我们收到的信息，我只能称之为事实陈述，它们只有结论，而不包括信息的来源或这些事实所处的背景”库列巴回忆说。

 

    但并非只有西方情报部门认为泽连斯基应该为全面入侵做准备。乌克兰自己的一些情报官员，虽然他们仍对普京会出手表示怀疑，也在为最坏情况做打算。乌克兰军事情报负责人基里尔·布达诺夫*（Kyrylo Budanov）说，他在战争前三个月就把档案搬出了总部，并开始储备燃料和弹药。

*基里尔·布达诺夫，2020年8月接受泽连斯基任命，成为乌克兰国防部主要情报局局长。布达诺夫曾在2021年11月向乌克兰媒体公布俄罗斯入侵的具体计划。参见：链接

 

 

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左，1月21日在日内瓦与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未显示）会晤。(Emily Sabens/The Washington Post; Anadolu Agency/Getty; iStock)

 

 

    1月19日，当布林肯短暂访问基辅，与泽连斯基和库列巴进行面对面会谈时，他再次代表美国提出了警告。而令国务卿失望的是，泽连斯基继续认为，任何公开的动员呼吁都会带来恐慌，以及资本外逃，这将把乌克兰已经摇摇欲坠的经济推向崩溃。

 

    布林肯像在以前的谈话中一样，强调了保持泽连斯基及其政府安全和完整的重要性，但是他否认美国政府曾敦促乌克兰高层撤离首都。也有另外几名高级官员给出同样的说法。“我们对乌克兰说的主要是两点，”布林肯后来回忆说，“无论你们想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们。我们建议你们考虑......如何确保政府在各种可能的情况下能够延续和运转” 这可能意味着躲藏在基辅，搬迁到乌克兰西部，或将政府转移到邻国波兰。

 

    泽连斯基告诉布林肯，他会留下。

 

    他已经开始怀疑，一些西方官员希望他逃离，以便俄罗斯能够建立一个傀儡政府，与北约大国谈判，然后达成解决方案。“西方伙伴想——我肯定有人是真的担心我和我的家人，”泽连斯基说，“但估计也有人想快点让事情结束。我认为给我打电话的大多数人——好吧，几乎所有人——都没有信心，认为乌克兰能够抵御入侵并继续存在。”

 

    同样，他说，如果像一些伙伴希望他做的那样，警告乌克兰人开始备战，会在经济上削弱该国，使俄罗斯人更容易占领。”让人们在未来讨论这是否正确，“泽连斯基回忆说，”但我肯定知道，并凭直觉——我们每天在国家安全和国防委员会等地讨论这个问题——我有一种感觉，（俄罗斯人）想让我们的国家不战而降。而这是很可怕的。"

 

 

 

 

  1月19日，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拜登说他认为俄罗斯会入侵。普京已经走得太远了，不会再回头。“他必须有所行动，”总统说。

 

    拜登承诺，西方将回应俄罗斯的攻击。他说：“我们的盟友和伙伴已经准备好对俄罗斯和俄罗斯经济施加严重的代价和重大的伤害。”他预测，如果普京下令入侵，这将被证明对俄罗斯是一场“灾难”。

 

    这是拜登迄今为止最强力的警告之一。但总统也把水搅浑了，暗示俄罗斯军队会有“小规模进犯”，而不是全面入侵，可能不会引发他和盟友所威胁的严厉反应。

 

    拜登说：“如果最后发生的是小规模的袭击，那么我们内部将会开始争论采取哪些行动，和不采取哪些行动，等等，”这表明北约在反对俄罗斯使用武力方面立场并不统一。 “如果出现俄罗斯军队越过边境，并杀害乌克兰军人的情况，我认为这将改变一切，”在后来的新闻发布会上，一位记者要求他澄清 "小规模进犯"是什么意思，拜登这样回答。

 

    “但是，实际上，我们在北约战线上能够取得多大程度的团结，取决于他（普京）的行为。"

 

拜登在1月19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说他认为俄罗斯会入侵。(Emily Sabens/The Washington Post; Demetrius Freeman/The Washington Post; iStock)

 

    拜登的话揭露了他自己的政府，以及北约盟友应对计划的裂缝。布林肯在基辅做出保证，如果乌克兰受到攻击，美国除了不会投入自己的部队之外，将会以所有方式支持乌克兰。但在私下里，政府官员几周来一直在考虑如何应对“混合”攻击，即俄罗斯可能对乌克兰发动破坏性的网络打击，并对该国东部地区发动规模有限的袭击。

 

    就普京会发起战争这一点，泽连斯基和他的副手们仍然未被说服，他们用一条尖锐的推特回复了拜登关于“小规模进犯”的说法。

 

    “我们想提醒大国们，不存在轻微的入侵和或者小的国家。正如没有轻微的伤亡和失去所爱之人的小的悲痛一样。我是作为一个大国的总统这样说的。”

*原文：“We want to remind the great powers that there are no minor incursions and small nations. Just as there are no minor casualties and little grief from the loss of loved ones. I say this as the President of a great power.”

 

    拜登第二天澄清说，如果“有任何集结的俄罗斯部队越过乌克兰边境，那就是入侵”，普京将为此付出代价。但白宫官员暗地里感到恼火，当政府试图组织起对乌克兰的支持时，泽连斯基更感兴趣的是揪住总统一句尴尬的评论做文章。

 

    “这很令人恼火，”一位前白宫官员说，“我们正在采取步骤试图帮助他，而有一种感觉是，他在保护自己的政治形象，要么否认，要么在展示信心，因为在当时这些才是对他重要的东西。”

 

    泽连斯基的一名助手参与了编写这条推文。他说，这条推文是为了反驳拜登，但也是为了表现出轻松和幽默，是化解正在爆发的紧张局势的一种方式。泽连斯基周围的小圈子担心，华盛顿关于战争即将来临的预测会产生计划之外的后果。

 

    在拜登进行澄清时，泽连斯基的团队试图用一条和解性的信息来安抚华盛顿。

 

    “感谢@POTUS 为（乌克兰）提供的前所未有的（美国）外交和军事援助，”泽连斯基在推特上写道，并附上了美国和乌克兰国旗的emoji。

 

 

 

 

 1月21日，这天的日内瓦寒冷而阴沉，狂风抽打着通常平静的湖面，这个湖与这座瑞士的城市同名。当布林肯和他的助手们在岸边一家豪华酒店宴会厅里，与他们的俄罗斯同行相对而坐时，国务卿用湖上的白浪打比方。布林肯告诉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Sergei Lavrov），也许他们可以平息两国之间动荡的水域。

 

    他们在紧张的气氛中彼此寒暄，然后谈到其他问题——关于他们在对方首都的大使馆的规模和活动的争执，以及伊朗核协议——然后转向乌克兰。布林肯再次阐述了美国的立场。如果普京有合理的安全顾虑，美国和盟友准备好了讨论这些问题。但是，一旦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入侵，西方的制裁将是快速和无情的，它将孤立俄罗斯并使其经济瘫痪，联盟将向乌克兰提供大规模的军事援助。如果有一个俄罗斯士兵或一颗导弹触及北约的一寸领土，美国将保卫其盟友。

 

    布林肯发现拉夫罗夫的回答很强硬，而且不做任何妥协。经过一个半小时毫无结果的反反复复，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当他们的助手开始排队离开宴会厅时，布林肯落在后面，要求俄罗斯部长与他单独交谈。两人进入一个相邻的小会议室并关上了门，美国和俄罗斯的团队不自在地站在外面。

 

布林肯和拉夫罗夫1月21日在日内瓦会晤前。(Emily Sabens/The Washington Post; Alex Brandon/AFP/Getty; iStock)

 

    在拉夫罗夫担任俄罗斯外长的近18年中，一连串的美国外交官发现他对两国关系有着生硬而教条的看法，但有时候，他也可以是坦诚和现实的。在再次回顾了乌克兰的局势之后，布林肯停下来问道：“谢尔盖，告诉我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这一切真的是关于俄罗斯一再提出的安全关切——关于北约对俄罗斯的“蚕食”和它感知到的军事威胁？还是因为普京近乎宗教的信念，即乌克兰过去和现在一直是俄罗斯母亲的一个组成部分？

 

    拉夫罗夫没有回答，打开门走了，他的工作人员紧随其后。

 

    这是俄罗斯和美国的最高国家安全官员在入侵前最后一次亲自会面。

 

    拜登又与普京通了一次电话。白宫说，2月12日，他告诉俄罗斯总统，“虽然美国仍然准备与我们的盟友和伙伴充分协调，开展外交活动，但我们同样完全准备好了应对其他情况。”

 

 

 

 

 再前一天，英国国防部长本·华莱士飞往莫斯科，与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会面，绍伊古是克里姆林宫内圈的长期幸存者，他帮助塑造了普京的硬汉形象。

 

    华莱士想再问一次，在普京关于北约扩张和联盟在东欧活动的要求上是否有谈判的余地。他说，俄罗斯人没有表现出参与的兴趣。

 

    华莱士警告绍伊古，如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将面临激烈的抵抗。“我了解乌克兰人——我访问过乌克兰五次——他们会战斗。”

 

    “我母亲是乌克兰人，”华莱士说，绍伊古这样回答，暗示他更了解乌克兰人民，“它都是我们同一个国家的一部分。”

 

    华莱士随后提出了制裁的前景。绍伊古回答说：“我们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能忍受痛苦”。而我说，“我不希望任何人受苦。”

 

    绍伊古提出了一长串现在已经很熟悉的抱怨，并说俄罗斯不能容忍乌克兰逐渐靠近西方的发展轨道。“这在某些方面是不可理解的。” 参加会议的一位英国官员说，“每个人都想让谈判继续下去——我们抛出了可以下的台阶，但他们没有走。”

 

    当英国官员准备离开时，绍伊古直接与华莱士交谈。“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们没有入侵乌克兰的计划’” 华莱士回忆说，“这向你展示出，这是怎样一个弥天大谎。”

 

英国国防部长本·华莱士（右）与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 (Emily Sabens/The Washington Post; Tim Hammond/MoD Crown Copyright/Getty; iStock)

 

    一周后，2月18日，拜登致电几位北约盟国的领导人，告诉他们美国的最新分析。拜登当天晚些时候在白宫罗斯福厅告诉记者：“从这一刻起，我确信他已经做出了入侵的决定”。“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一点。”

 

    然而，法国人继续寻求摆脱危机的途径。

 

    2月20日，马克龙致电普京，要求他同意与拜登在日内瓦会面。这次谈话使法国总统相信，普京终于愿意寻求解决。

 

    普京说：“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提议。”几个月后，在法国电视纪录片《一位总统、欧洲和战争》中播出了当时的对话录音。

 

    马克龙向俄罗斯领导人施加压力。“但是，今天，在这次谈话结束时，我们能说我们在原则上同意吗？我希望你在这一点上有一个明确的答复。我理解你对确定日期的抗拒。但你是否准备好向前一步，并在今天说，‘我希望与美国人进行（面对面的）会谈，然后扩大到欧洲人’？还是你不准备？”

 

    普京没有承诺，似乎手头有更紧迫的事情。“完全坦白地告诉你，我想去（打）冰球，因为现在我在健身房。但在开始锻炼之前，让我向你保证，我将首先给我的顾问打电话。”

 

    “Je vous remercie, Monsieur le President,” 普京最后用法语向他表示感谢。

*中文：谢谢您，总统先生。

 

    马克龙在挂断电话时愉快地笑了。法国总统和他的顾问们认为他们有了一个突破。马克龙的外交顾问埃马纽埃尔·博内（Emmanuel Bonne）甚至跳了几步舞。

 

 

    但第二天，在一次电视讲话中，普京正式承认顿巴斯的两个乌克兰分离主义省份为独立国家，这包括了两个省仍在基辅控制下的领土。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表明普京——撇开他的法语客气话——意图肢解乌克兰。

 

 

 

 

 当英国和法国正在做出最后的外交努力时，世界各国领导人聚集在慕尼黑参加年度安全会议。泽连斯基出席了会议，这引发了一些美国官员的担忧，认为他离开乌克兰可能会给俄罗斯带来打击的最佳时机。其他人则想知道，这位乌克兰领导人是否相信俄罗斯会发动攻击，并利用这个机会，在炸弹开始落下之前离开该国。

 

    在那场演讲中，泽连斯基提醒听众，他的国家已经在与俄罗斯交战，乌克兰军队自2014年以来一直在与东部的分离主义分子作战。

 

    “为了真正帮助乌克兰，没有必要不断地只谈论可能的入侵日期。”泽连斯基说，“而是相应地，欧盟和北约应该欢迎乌克兰加入其组织。”*

*2022年2月19日，泽连斯基在慕尼黑安全会议发表讲话。演讲全文   中译全文

 

    一些欧洲官员仍然不相信攻击即将到来。一位官员告诉记者：“我们自己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普京已经下定决心，而我们也没有看到任何东西能说明，情况不是这样。”

 

    “这感觉就像在另一个世界一样，”一位英国官员说。“在美国和英国官员在边会*的讨论中对入侵即将发生深信不疑，但“大厅里的气氛完全不是这样”。

 

    伦敦的一些人开始怀疑自己，这位英国官员说。“人们说（我们）在阿富汗问题上弄错了。我们回去之后又把（乌克兰）的情报仔细理了一遍。”

 

8月8日，泽连斯基在基辅的办公室接受《邮报》的采访。 (Emily Sabens/The Washington Post; Heidi Levine for The Washington Post; iStock)

 

    他们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俄罗斯会发动入侵。但是，尽管美国开展了外交和情报共享活动，这仍然是一个很难卖出去的结论。

 

    “如果你发现某人攻击一个国家的计划，而且这些计划看起来完全是在发疯，那么你很可能会做出理性的反应，认为这也太疯狂了，所以不会真的发生。”法国安全专家海斯堡*说。

*前文提及的人员，François Heisbourg

 

    “欧洲人高估了他们对普京的了解，”他说。“而美国人......我想他们决定，与其试图让自己理解普京脑子里在想什么，不如按照取得的数据采取行动，而不去管从中得出的计划到底有没有理智。"

 

    有许多理由让人感到迷惑。美国的情报显示，克里姆林宫的战争计划并没有传达给需要执行这些计划的战场指挥官。军官们不知道上面的命令是什么。部队在边境出现时并不了解他们正在进入战争。一些美国政府分析员对俄罗斯军队内部缺乏沟通感到困惑。分析员们认为，事情是如此的混乱，俄罗斯的计划可能真的会失败。但这仍然是一个占绝对少数的观点。

 

    对库列巴来说，转折点出现在2月18日至20日慕尼黑会议之后的几天，当时他再次前往华盛顿。“在这几天里，我收到了更具体的信息。”他回忆说。 美国人告诉他，在俄罗斯的一个特定的机场A，五架运输机已经处于全面备战的状态，随时准备好载着伞兵飞往乌克兰的一个特定机场B的方向。

 

    “那时，你开始看到事件展开的顺序和它们的逻辑。”他说。

 

    西方情报官员在回顾后来俄罗斯对基辅的攻击时，承认他们高估了俄罗斯军队的战斗力。

 

    “我们以为他们入侵的方式，会和我们想象中自己会做的一样。”一位英国官员说。

 

 

 

 

  2月23日傍晚，白宫收到一份紧急情报。入侵“很可能”已经开始。军队正在行动，俄罗斯人已经向乌克兰的目标发射了导弹。总统的高级顾问们聚集在一起；一些人在情况室开会，而其他人则通过安全通讯线路加入。

 

    沙利文与泽连斯基的参谋长耶尔马克*交谈。一位熟悉这通电话的人说，“基辅‘极度激动不安’。他们并没有失控乱成一团。只是非常情绪化，但它是你能预料的那种反应，”

*安德烈·耶尔马克（Andrii Yermak），乌克兰总统办公室主任。（参谋长是同一职位的不同译法）

 

    耶尔马克让沙利文稍等——他想把泽连斯基叫来接电话，让他直接与拜登交谈。沙利文将电话接通了条约厅*，这是白宫二楼的总统书房，并让总统接了电话。

*条约厅：Treaty Room

 

    泽连斯基恳求拜登立即联系尽可能多的其他世界领导人和外交官。他应该告诉他们公开发表讲话，并直接与普京通话，告诉他 “把这个关掉”。

 

    “泽连斯基感到震惊。”该人士回忆说。他请求拜登“现在就给我们提供所有可能的情报。我们会战斗，我们会抵抗，我们可以守住，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Fin.

 

 

翻译：Quidovinum

2022.8.17 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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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报道：

Editing by Peter Finn. Copy editing by Martha Murdock and Tom Justice. Photo editing by Chloe Coleman. Video filming by Whitney Leaming. Video editing by Jason Aldag. Design and development by Garland Potts and Emily Sabens. Design editing by Joe Moore. Project management by Jay Wang.

 

作者：

Shane Harris
肖恩·哈里斯为《华盛顿邮报》报道情报和国家安全。他曾是《华尔街日报》、《野兽日报》（Daily Beast）和《外交政策》等刊物的作家。他写了两本书，《The Watchers》 和《@ War》。 

 

Karen DeYoung
卡伦·德扬是《邮报》的副编辑和高级国家安全记者。在该报工作的三十多年中，她曾担任拉丁美洲和伦敦的分社社长，并担任报道白宫、美国外交政策和情报界的记者。  

Isabelle Khurshudyan
伊莎贝尔·库尔舒迪安是驻基辅的外国记者。她毕业于南卡罗来纳大学，自2014年以来一直在《华盛顿邮报》工作，之前是莫斯科分社的记者和报道华盛顿首都的体育记者。

Ashley Parker
阿什利-帕克是《华盛顿邮报》的白宫局局长。她是2018年获得普利策国家报道奖的邮报团队的一员，他们对俄罗斯干预2016年选举的报道。她于2017年加入《邮报》，此前她在《纽约时报》工作了11年。帕克也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新闻和MSNBC的直播撰稿人。 

Liz Sly
莉兹·斯莱是报道全球事务的自由记者。她花了17年多的时间报道中东地区，包括第一次和第二次伊拉克战争。其他工作地点包括华盛顿、非洲、中国、阿富汗和意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