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之光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苏府真是气派啊!”。
“那是,苏茂元坐拥数百亩良田。原在乡下,近些年才搬过来的。虽然比不上城里王家和孙家底蕴深厚,但也算是咱们西陵城这些年的新秀了。看看这红墙青砖黛瓦,看看这气派的大门,这大红灯笼……哎,什么时候我也能住上这样的宅子,包上四房太太,死也满足了。”
“谁不是呢,可是我们这月钱,不知道几百年才能买得起大宅子,哎,别想了,打更吧。”
“铛~~~”,一个年轻的小吏敲了一下锣,清脆悠扬的声音在黑夜中远远地传出去,同时,年长一点的小吏高声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两人一人敲一人喊,从苏府门前走过。
苏府府内,此时正在办一场宴会,说是宴会,但更多的是家宴。客人是苏茂元的熟人,兴云酒楼的老板钱广德。在苏府主屋正堂,苏茂元坐于正北,钱广德坐在左手边,往下是苏茂元的长子,次子,再往下则是他的几个小妾。
酒过半巡,钱老突然问道:“苏兄,听闻贵府三夫人精通琴曲之道,昔日万花楼有名,不知今日可否听到失传已久的广陵曲?”。
苏茂元神情不动,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贱妾身体不适,今日没有在场。况且她琴曲之道落后久矣,不及如今万花楼头牌万一,恐怠慢了贵客,我另有安排”。说罢,招手让屋外候着的戏班子上场表演。
钱老也不强求,所谓客随主便。只不过他还是有些遗憾,未能一睹昔日万花楼头牌风采。
苏宅设计颇有讲究,正门进去,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直通正屋,两侧则是种着几种名贵树种,其间有假山环绕。假山之后便是厢房,厢房之间通过回廊连接到主屋。厢房和主屋后,皆是有一片花园和下人居住的侧房。
此时除了主屋热闹非凡,与主屋连接的各个回廊,都一字挂着大灯笼,照得府邸亮堂热闹,东西厢房也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不过在这热闹之中,东边第二个厢房,却异常安静,似乎房中并没有人,窗前黑黑的,与外面的华灯截然不同。那是三夫人的房间。
很快,宴会结束,客人坐上马车离开了。然后过了一会儿,之前打更的小吏转了一圈后,又来到苏府门前。“铛~~~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防盗贼!”
打完更,两个小吏又聊了起来。年轻的小吏说:“听说苏家三太太以前是万花楼的头牌?”,年长小吏显然消息更为灵通,“这你不知道啊?苏家三太太是好几年前万花楼的留音姑娘,昔日她一手古筝弹得是出神入化,其中又以广陵曲更是一绝。当时只有官服豪绅有机会一睹芳音。我有幸跟随大人远远听过,当真仙音不凡。
“当时苏茂元也是爱好琴曲之人,时常光顾万花楼,后来更是重金赎回了留音,将她纳为小妾。从此以后,留音的曲子就再也没有外人听过了。不过那时我就在附近打更,常常也能听到一点,算是我打更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了,不用去万花楼花钱,就能听到头牌的琴音。”
“铛~~~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防盗贼!”,喊完那个小吏又继续说,“大概是两年前吧,有一天我听见墙里边儿闹哄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隐约听到有哭喊声。不过那也是别人的家事,我看门房若无其事的,想来可能是府内的一些打闹。不过从那以后,也不确定是不是那天,就从那段时间之后,我就再没有听到琴音了,哎,可惜啊!”。
年轻小吏抬起头,看着高高的红色围墙,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他没有忘记他的工作,继续敲着锣,身影逐渐走远。
夜深了,宅子的主人已经歇下,苏府中明晃晃的灯笼一个个熄灭,热闹归于沉寂。这时原来昏暗的东二厢房,却有隐隐烛光透出。这烛光微弱,此前灯火通明,因此才不为人所察觉。
窗内,一盏烛台亮着一星火光,它似乎在奋力燃烧,但却照不完这偌大的苏府厢房。高档紫檀木家具和丝绸床帐在摇曳的火光中影影绰绰。在烛光尽头,一个身影端坐在梳妆台前,台上放了一把古筝,枯手已然抚上琴弦。
三更天,打更的小吏又转回苏府门前。年轻的小吏突然说:“你听,好像有琴音!”,年长的小吏兴奋地说:“是广陵曲的前奏!”,可是这时辰,苏三太太为何深夜奏曲?
二人不解其中的缘由,只痴痴听着,放慢了脚步。但他们不能停下,打更有严格的时间要求,听区是消遣,听得最好,听不得也无碍,正事要紧。他们慢慢走出苏宅的街道,慢慢琴音已飘渺不可闻。
府内,广陵曲前奏刚刚奏完的时候,西厢房的下人就敲响了主人二太太的房门。仆人急匆匆地说:“不好了,那边在弹琴”。二太太面露愠色:“这贱人半夜在发什么癫疯”,说罢和衣赶去对面厢房。
大夫人处稍后便醒来,她听闻了二太太已经去了,只吩咐下人通知二夫人那边不要吵到老爷就行了,便又和衣睡下。她没有料到的是,以往奏效的冷处理办法,今日却酿成了大祸。
东二厢房外,二夫人吩咐家仆撞开紧闭的房门,然后她怒气冲冲进去,斥责角落的黑影:“大半夜你发什么癫,吵得我们睡不着,赶紧放下琴”。
角落的黑影侧过头,二房家丁手中煊赫的灯笼光线终于照见了她的面容。她面色白皙,唇无血色,脸庞清瘦,面无表情,她的声音平静但似在哀求:“二夫人,让我弹完这一曲罢。”
二夫人嗤笑起来:“你如今这技艺,轻重都掌握不好,有什么好弹的,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留音吗?赶紧停下,别扰了老爷休息”。
这话似是刺痛了留音,她有节律的琴音出现了一丝紊乱,声音开始有了些颤抖:“我如今这般,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呵呵,不过是洗了三个月衣裳,就冻坏了手指,谁知道你这么弱不禁风。”
“其实这些本可以家仆去做,只是你风光太盛,不懂收敛,我们只能给你点颜色看看,让你知道尊卑有序,况且洗衣做饭本就是为妾的义务。”
广陵曲从中场进入了高潮。二夫人似乎没有骂够,继续补刀:“如果你还有其他能力,倒是有机会重获老爷的宠爱,可惜你没有,你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到如今,琴还弹得不好,哈哈哈哈哈”。
高潮的广陵曲声音高亢,留音纤细布满沟壑的手指承担不住琴弦的震动,割出了一个口子,鲜血染上了琴弦,也融入了琴音。
二夫人见血感到不详,陡然尖叫起来:“你住手,来人,把她的琴拿走”。两个丫鬟从旁边接近留音。留音高声呵斥道:“我是苏府三太太,你们敢!”,丫鬟被吓住,二夫人见状不对,遂亲自动手。她拿起琴的一角扯开,留音则抱住另一边,高亢的琴音戛然而止。推搡之中,留音踢倒了酒瓶,撞倒了烛台,烛火掉到了地上,引燃了床帐,点燃了家具,地上散落的酒被点燃,顺势轰得一下蔓延出去。
二夫人受惊想要跑出去,却没想到,留音正死死地抱着她,那纤细的手还留着鲜血,但却像铁铸成的一般怎么也掰不开。她尖叫着骂着贱人,而后恐惧地哀求,但无济于事。家仆被火势吓住,不敢冲进去救人。
火光中,留音想起了那年在万花楼的生活。自小被家人卖到万花楼学艺,好在自身聪慧,颇有音乐天赋,很快就能够弹好古筝,大家都都很喜欢她,只是可惜她的身份低下。
来往听曲的人络绎不绝,她自己也很热爱弹曲,她找到古代的琴谱,学会了广陵曲,风头更是无二。后来她遇到了苏茂元,苏茂元不像普通的暴发户不懂音律只附庸风雅,他承诺为她赎身,摆脱贱籍。
可惜,苏茂元固然喜好音律,但嫁做人妾,又是完全不同的生活。起初很好,但逐渐遭到大夫人二夫人的妒忌,最终用身份和规矩,毁了她。
如果不能再弹琴,如果没有自由,那么,就毁灭吧。她笑了,隔了许多年的微笑重又绽放在她的脸上,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美丽。
动静很快传到了老爷苏茂元和大夫人那里,他们赶紧起身,但见火光冲天,火势已成。苏茂元内心大急,害怕烧到自己的屋子。他赶紧吩咐家仆赶紧灭火,自己则站在主屋的高台上,感觉到自己要出丑,要沦为笑柄了。
……
第二天,西陵城看戏吃瓜的人们又有了新的谈资。却说这苏宅昨夜大火,烧毁了一间厢房,还有几间房被烧了个大窟窿,烧死了两个太太,那个惨啊!
有人好奇了起来,这烧了一间厢房,怎么会烧死两个太太。
有人说,死的两个姨太太是抱在一起的。那人信誓旦旦说自己的亲戚当晚在附近的街区打更,正转过头往西边去,就看到漫天的火光。他们一直扑火直到五更天才灭掉。
还有人道出了其中不为人知的隐秘。逝者已逝,留音所遭受的一切,却只能茶余饭后里被人们作为故事提起。
共有 0 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