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人老陈的一生
养蜂人老陈,是一个67岁的老人,他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以及人世的无奈,他笑起来的时候,扯动满脸干瘪的皱纹,就连笑意也显得凄冷,他的一生,是悲凉的一生!
01
他的父亲过世得早,他是家里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当他6岁的时候,小妹妹还没有来及得出生,父亲就在这个时候撒手西去了。留下了28岁的母亲以及他和4岁的妹妹,还有母亲肚子里刚满6个月的小妹。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一个失去了男人的年轻女人,独自领着3个幼小的孩子,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然而,母亲是坚强的,她的身上,有着中国传统女人的坚韧、勤劳、俭朴、倔强与坚强。
母亲独自带着3个子女,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和冷遇,有好心人劝母亲,让她趁着年轻赶紧改嫁,嫁个好人,免得日后遭罪,坚强的母亲,没有接受别人的好意,因为,她怕一旦另嫁之后自己年幼的孩子会遭到虐待,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咬着牙,一个人,撑起这风雨飘摇的家,在母亲的努力下,3个孩子健康快乐地长大了。而且,在母亲的一再坚持下,老陈一直用心读书,并且,读完了初中。
老陈和妹妹们长大了,而母亲,也在此时苍老了。老陈性格木纳,为人老实,踏实肯干,并且学得了一手养蜂的好手艺,他总是笑眯眯的说,每一个蜜蜂都是有生命的哩。
老陈家境贫穷,但他一直与人为善,年景好的时候,花儿蜜多,绞的蜜多了,他就会拿出来一些送给同村的老人,以及缺少营养的妇女,并且是分文不收的。
老陈的性格为他迎得了一份好人缘,但是,却没能为他带来一份好运气。
转眼,老陈28岁了,他依然是光棍一条。母亲盘着腿坐在炕上,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一双小脚,幽幽的叹着气。
30岁那一年,在一个好心媒婆的撮合下,老陈娶了一个傻女人,从此,老陈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女人虽傻,但是也能说话唠嗑,也能做做家务,就是一身的病,常年的咳嗽。此后两年,两个妹妹也相继地嫁了人,母亲则一直和老陈一起生活。
老陈有着中国传统乡下男人的偏见和习俗,他一直渴望有个儿子,所以,他的女人,接二连三的生娃,为了实现他想要一个儿子的愿望,短短的六年内,女人生了六个孩子,只有老六,才是老陈想要的男娃。然而,只有这个唯一的男娃是健康正常的,其余的五个女娃,都遗传了母亲身上的因素,都是痴痴傻傻。
02
自此,老陈的一家,更是贫上加贫,守着傻女人和一群傻孩子,老陈的心,是悲伤的。面对自己的境遇,他有些无奈。
渐渐地,孩子们长大了,因为傻,所以她们都没有读书,更没接受过正规的教育,老大长到9岁的时候,得了甲状腺肿大,后来,因为脖子粗大,小朋友们都笑称她为“大粗脖”。
“爹,我疼。”老大总是这样哭着。
“别嚎了,我还没死呢!”每当这时,老陈就会心烦的打断孩子的哭声。
在他烦躁的心里,这些不值钱的傻丫头,他是一个都不会用心去疼的。他的眼里,只有儿子。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给儿子最好的衣服,最好的小吃,他让儿子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他给儿子当马骑,儿子大骂他穷光蛋,他还会开心地笑。
转眼,姑娘们长大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龄,然而,面对这样的一群傻孩子,老陈的心,是沉重的。此时的老大,甲状腺肿大已经到了晚期,长长的瘤子一直坠到胸前,连走路和呼吸都很困难。在那个有剩男没剩女的年代,老大最终还是被一户穷得不能再穷的人家娶走了。老大被男方接走的时候,哭得很揪心。但是,最后也还是跟着走了。
两年后,老大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娃。然而,又过了两年,男方家休了老大,将她用旧衣服裹着,送回了娘家,理由是老大病得不行,他们照看不起。老大被送回娘家两个月后,就断了气。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好大,脖子上的瘤坠得更长,据说,她就是被大脖子拖死的。
老陈看了一眼大女儿,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一滴泪。闷闷地一个人待了一上午,下午的时候,就叫人草草地把老大给埋了。
余下的女儿们,都相继地嫁了人,穷的穷,受气的受气,都是在勉强地活着,老陈也懒得去管,他的心里,只有儿子,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的变成了帅小伙,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看着儿子,他就会傻傻地乐。
老陈依然养蜂,只是最近几年年景不佳,花儿的蜜不多,蜜蜂采不到蜜时,他还没有足够的白糖喂养,所以,他的蜜蜂,死了不少。
“儿,你那些蜂,能不能不养,娘心疼你每天都那么累呢!”娘喘着气说。
“娘,这些蜂是我的命呢,离开了它们,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老陈闷闷地答到。
娘用眼睛白了白老陈,便不再做声了,只是喘气越来越微弱。
年底,老陈的母亲,离开了人世。
而此时,老伴的病也更严重了,整夜整夜的咳,吵得他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
“死婆娘,你怎么不死了呢?”老陈大骂道。
老伴瞅了瞅他,也没有多说,她是傻的,但是她还是能分辨出她的男人对她到底好不好,她扶着炕沿,大口大口地咳,仿佛把一生的闷气,都要咳出来。
老伴病倒了,儿子带上家里不多的积蓄,领着母亲去看病,看完病,开了药,儿子领着母亲拿着药回家,可是就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去了。
老伴就这样走了,相扶相守了大半生,虽然她痴傻,但是,她还是给他做了大半生的饭,洗了大半生的衣,虽然她痴傻,她还是给他养育了6个儿女。老陈抚着老伴的遗体,第一次,泪流满面。
03
家里,只剩下了老陈和儿子,一老一小两个男人。诺大的一个家,以前的9口人,一下子,变成了2口人,老陈,还是多多少少的有些不习惯。两个男人都不会做饭,这下,可苦了老陈,虽说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但是,硬生生的把这些饭菜做熟,不是老陈的常项,父子俩常常是望着黑锅冷灶发呆,叹气。
四女儿是嫁得最近的,闲着的时候,她担心老陈,就会抽时间回娘家一趟,给爷俩蒸一锅馒头,再包一些可以吃上一冬天的冻饺子,或者是,炖上一大锅菜,这样忙活一顿,至少可以让爷俩吃上一周的了。
然而,四女儿忙前忙后,还是得不到老陈的喜欢,女儿和儿子因为小事绊上两嘴,老陈就会大打出手,一记闷拳就咂在女儿的前胸上,女儿一边哭,一边跑回了婆家。
“没用的东西,走了好,都走才好,就剩我们爷俩儿。”
老陈嘟嚷着。
老陈越来越老了,眼睛已经看不清很多东西,养蜂也变得费劲了。
“儿子,和爹一起学养蜂吧!”老陈说。
“我才不学你那些破烂呢!”儿子硬生生地说。
“儿子,爹这不是破烂,也算是一门手艺呢,如果不是这些蜂,咱们全家九口人,当年靠什么活?”老陈继续说。
“在我眼里,你那些破蜂永远都是破烂!”
儿子丢下这样的一句话,拂袖而去。
生活越来越好了,而老陈,却越来越贫困了。
儿子似乎并没有把老陈的心事看在眼里,他18岁了。18岁的他,高大、英俊,像极了老陈年轻的时候。
儿子不上学了,他不用功,也不聪明。此时,儿子热衷的是去舞厅,去迪吧,去上网,去交女朋友。他请女孩子们吃饭,跳舞,花钱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在他花天酒地的时候,老陈却一个人躺在自己那间阴暗的茅草屋里,连一口热呼饭,都吃不上。
儿子挥霍掉了家里不多的积蓄,动不动,还要向老陈开口要钱,老陈说没有,他就要破口大骂。这样的儿子,让老陈泪流满面。
然而,儿子终究没有白花天酒地一场,两年后,给老陈领回了一个漂亮的儿媳妇。
婚礼很是热闹,尽管贫穷,但是,乡里乡亲还是来了很多,喝酒的喝酒,道喜的道喜。
女孩没有要很多彩礼,但是,这样一场婚礼还是让老陈债台高筑。尽管如此,老陈还是开心的,因为,唯一的儿子成家了,他仿佛已经看到陈家生命香火的延续,这样,他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儿子成家了,可是,老陈的日子并不好过,儿媳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但是,懒惰任性。小两口常常在外面一玩就是通宵,把老陈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不问。有时候,儿媳做的饭菜虽然可口,但是,每次只做一点点,明显看得出来,儿媳做的菜,根本没带老陈那一份,年老的老陈,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啃着干粮,和着泪水,默默地往肚子里咽。
一年后,老陈更瘦更弱了,他的蜂死了更多,失去蜂的老陈,更加的痴呆,他眼角的皱纹,仿佛在一夜之间爬了满脸,岁月的沧桑,在他年老的脸上,暴露无遗。
又是一年,儿子又生了个儿子,老陈新添了孙子,喜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我的孙子如何如何,大家看他喜不自胜的样子,也不好扰他的美梦,让他自故自地说去好了。
老陈很疼孙子,这种疼爱,胜过当年对儿子的,有一口吃的,他都不会忘记送到孙子的嘴里,他小心的抱着孙子,一遍遍地在小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让人以为,他是疯癫了。
儿子和儿媳开始无端的吵架,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就这样一次次地争吵,一次次地大打出手,小俩口没有一个人让步,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生活承担责任,更没有一个人仔细地为将来的生活做一步打算,打得严重时,两个人开始摔东西,摔坏了家里唯一一点值钱的家具,还是他们结婚时新添置的,儿子一怒之下,摔坏了他借钱买来的手机。
这样的争吵持续半年之久,最终,儿子离婚了。
离婚时,孙子判给了女方,儿子每年付给孩子一定的扶养费。儿媳抱着孙子离开了,从此,这个屋子里,又剩下这一老一小两个男人。儿媳离开的时候,老陈哭得鼻涕长流,他死命的抱着孙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撒手,最后,是儿子强行掰开了他死命护佑的双手,看着儿媳抱着孩子消失的背影,老陈难过得差点断了呼吸。
老陈病倒了,病得很重,他不吃不喝,整天嘴里念叨着:“我的孙子,我苦命的孙子。”
每当这时,儿子就不会不耐烦地打断他,大声地呵斥着他。
老陈的病稍稍地好一些了。这天,儿子早早的起床,出乎意料地给他做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早餐。
“爹,我要走了!”儿子头也没抬地说。
“你要去哪儿?”老陈抬起雾蒙蒙的眼睛,问道。
“我要出去打工,出去赚钱,这穷沟沟,没什么呆头。”儿子依然头也没抬地说。
“儿子,不要丢下爹,你出去,爹会惦记你,你在家里,哪儿也别去,和爹养蜂.....”
“不要再和我提你那些破蜂。”儿子大喊道。
“家里那么多债,难道要靠你那点蜂不成,我想走,谁也别想拦。”
儿子说完,摔下手中的饭碗,随后拎起昨夜早已准备好的行囊,一推屋门,就大步走了出去,离开时,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老陈。
儿子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寂寞。老陈越来越老了,也越来越糊涂,常常,他走到空荡荡的屋子里,一会摸摸这,一会摸摸那。嘴里念念有词。
“死婆娘,又在咳了,怎么不咳死你”
“老大,你的那个大脖子,什么时候才能好,都说人家不要你。”
“乖儿子,快过来,爹给你当马骑。”
他就这样,一个人自言自语着,一个人糊里糊涂着。
04
老陈所在的这个村子要拆迁,困为地势低,国家要建新的水电站,把这里的村民迁移到别处去,因为此次迁移工程浩大,国家也十分重视,政府根据房子的质地给动迁的居民补了相应的房款。居民的新房子,都由政府统一建造,这也是国家响应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一项重要举措。
老陈所住的是一间最为普通的茅草屋,所以,相对来说,政府给补的房款就要低得多,如果想住上政府给盖的新房,需要补至少7万元的金额。
“去哪儿弄那么钱呢?”老陈一筹莫展。
老陈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自从儿子走后,就音讯全无,谁会想到他的死活呢。无奈,老陈最后只得卖了自家的这间茅草屋,搬到了附近另一家村子里过活。
自己的房子卖掉了,老陈失去了唯一的栖身之地,他到了另一家村子里,人生地不熟,没有人知道他的蜂,也没有人会可怜他,他一个人租住了一间更阴更暗的屋子,一个人勉强做饭,一个人勉强生活。
冬天里,风雪交加,老陈躺在毫无生气的屋子里,炕是冰冷的,没有玻璃窗,只有一块塑料布裹在窗户上,冷冷的风,就这样呼啸着钻进来。灶是冰冷的,破旧的桌子上,只有几块又干又硬的冷馒头,暖壶里,已经没有一滴开水了,他盖的被子,又脏又破,已经有半年没有洗过了。
他蹒跚着从被子里爬起来,一边大声地咳一边颤抖着走向门边,门口的缝太大了,风进来好多,让他觉得周身寒冷。
就在这时,门却忽然间开了,他以为,是风自己把门刮开的。
待他抬头时,他雾蒙蒙的眼里,浮现出了一丝惊喜。原来,来的人,是儿媳。
儿媳抱着孙子来了。
“爹,我来看看您,顺便把娃抱过来给您看看,可是您儿子已经快有半年没给娃寄抚养费了,如果您知道他在哪儿,您就得多催催他,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儿媳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身边的包裹,把饼干,罐头,水果之类的东西,一一摆放在桌子上。
“娃,快叫爷爷,这是爷爷。”儿媳说着。
孩子虎头虎脑,样子十分可爱。老陈欢喜地抱过孩子,在他红红的脸蛋上亲了又亲,嘴里不断地絮叨着:“孙子,我的孙子。”
儿媳和孙子逗留了一下午,临走时,儿媳还给老陈蒸了馒头,做了点简单的饭菜。望着儿媳抱着孙子又一次离开家门,消失在暮色里。
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漫天风雪,老陈忽然间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
儿子来到了另一个城市,凭借他英俊不凡的长相,不费吹灰之力地在一家大型的酒店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开始的几个月里,他还定期的给儿子寄钱,但是,日子久了,他便渐渐地淡了这份心。
他喜欢和城里的小伙子们混,和他们一样,吸烟,喝酒,出入KTV。他那点微薄的工资,是不够他潇洒的,渐渐地,他甚至忘记了那个等待他交抚养费的儿子,忘记了家中还有个望眼欲穿的老爹。
新年到了,老陈没有地方可去,他的老妹妹心疼他,把他接了过去,但那毕竟是别人的家,出了正月,老陈就自尊地搬了回来,回到他一个人租住的小屋。
如今的老陈,依然一个人生活,70多岁的他,记忆已经模糊,但是,行动还算利落,他依然养蜂,依然在每年秋季的时候,满怀希望的去绞蜂蜜,年景好的时候,他依然如从前一样,把余下来的蜂蜜,送给邻里乡亲,送给那些需要营养却无钱购买的人。
寂寞的时候,他会一个人说话,或者,是和他的蜜蜂说话,他和他的蜜蜂,相守了大半辈子,他相信,他的话,它们一定能够听得懂。
偶尔,好心的邻里,会过来看看他,给他送些吃的,喝的。偶尔,儿媳会把孙子送来小住几日,有孙子陪伴的他,很快乐,有时候,儿子偶尔会打个电话,问问他,虽然他耳聋,但是,儿子的惦念,他听得懂。
“儿子,真的长大了。”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嘴角便会浮起一丝笑意。
屋子里一片黑暗,但是,独自一人躺在这个小屋子里,他的心,却不再觉得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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