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再不做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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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冉，你骗我！

窗外的冷风吹落最后几片树叶，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吗？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明天就要被问斩，一想到即使在阴曹地府也要遇到顾冉，我就恨得牙痒痒！

我叫宁荣，原本我是三皇子面前的红人，也曾经高高在上，而今沦为阶下囚，但其实，从始至终，我也只是一个本分的奴才罢了。

天牢里只有永恒的绝望和腐烂的臭气，活着已然不算是活着了，只是在无望的等待死亡。这次无论如何我的主子都不会差人来救我了。

若是放在从前，这本没什么大不了，只是错信了一个人，设错了一个局，只要权势够大，本没有性命之忧，因为我的主子是三皇子，拥兵自重的三皇子，未来的皇帝。

良禽择木而栖，三皇子就是那参天的大树，我是三皇子的奴才，我做奴才的唯一的使命就是忠心主子，只要有忠心这一点，我做坏事，我丧尽天良都是可以饶恕的，因为我只是做了一个奴才的本分。

想当初，我出生贫苦，村里闹饥荒，没有吃食，爹爹早死。苦命的娘拖儿带女只好沿街乞讨。谁家都没有好日子，谁家都没有余粮，于是我只好去偷去抢，我偷我抢并不可耻，我肚子里有食物，不论这个食物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不论它从哪里来，进了我的肚子，我才能活命，我偷的抢的最终养活了我，养活了我的姊妹。

我的娘不这样想，她要骨气，她不偷不抢，所以她不吃我偷抢来的食物，最终只好饿死，她饿死了，我就是娘，我是男人，我又要当爹又要当娘，只是因为我有三个弟弟妹妹。

你看，当爹娘的本应该养活自己的儿女，他们却只生不养，所以老天收走了他们。

我能养活这几个要吃饭的嘴。所以我说了算，我来当爹娘。

这世道，坐上什么位置就要干什么事情，什么天道规则，那都是坐到最高位置的人定下的规矩。

我不想做最有本事的人，我只要活命，只要活得更好。

什么道义规则，那也得给人活路不是？

我一个人靠着坑蒙拐骗养活了我的兄弟姐妹。我以为我永远这么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一队人马来村里抽壮丁，他们真厉害，高头大马，高帽子高眼角，什么都是高人一等。

他们肆无忌惮，想拿什么拿什么，想踢谁踢谁，想抓谁抓谁。就连平时对我爱答不理的张家姑娘，对那为首的军爷也是笑脸相迎，一脸下贱样子。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不就是我追求的好日子吗？

对，这就是我要追求的活着，像个人样的活着。

我要是从了军，立了功，当了官，我要是当了官有了权力，那就是别人的爹别人的娘，谁能不孝敬我？不尊重我？

是的，我最缺的就是尊重，人们只是唾弃我，用那种狗眼看人低的眼神。

我讨厌这种眼神，我要脱离这泥泞的厚重的，肮脏的，恶臭的市井，我要飞上枝头，当不成凤凰也要当站在最高枝上的乌鸦。

一旦打定了主意我就主动走上前去，要求加入此次征兵，可是为首的军爷笑了：“哈哈哈哈哈，你个麻杆小白脸，就你这样的去上战场，你丢我们的脸！滚一边去吧。”

我望着他的脸，他坐在高头大马上，络腮胡子，五大三粗，脸色黑红，一道恐怖狰狞的疤痕延伸到下巴，就像是传说中的恶鬼。

这个恶鬼，他竟然看不上我，我的心里油然生出几分自卑，我头一次为我清秀的脸蛋感到羞耻。但我并不想放弃，我挺直了脊梁，追了上去，一遍又一遍的表明自己誓死追随的决心。可是马蹄飞扬起来的尘土让我胃里一阵翻涌，我吐了，一众官兵都笑了，笑得那么大声，那么刺耳。

愤怒让我失去了理智，我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嬉笑的人群扔过去，不偏不倚打中了那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人恼了。说了句：“找死！”

一条带刺的马鞭甩了过来，眼瞅着我就要命丧当场。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我只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幻觉，一个强壮的身影将我护在了身下，他徒手抓住了马鞭，铁刺扎进了他的皮肉。鲜血滴落在我眉心。火热，他的鲜血是火热的。他是顾冉！村里最年轻的里长。

跟我相反，所有人都远离我，但是所有人都愿意靠近他，他那么正直，强壮，值得信赖。

但我不喜欢他。人们总说我娘里娘气，一提到我过分清秀的相貌，就必然会听到人们议论顾冉刚毅伟岸的身板。尤其是我心向往之的张家姑娘，那个小娘们对我不冷不热，对顾冉倒是热情备至。顾冉简直是我的克星，我不论是偷是抢，十之八九都能遇到他，他抓住我，又会放了我，他说他想帮助我，在我看来，只不过是猫玩老鼠的恶趣味罢了。

而如今，他救我干嘛？

“官爷别动怒，为这么个泼皮无赖，不值得。”顾冉说。

“哼，他惊扰了我的马，死罪难逃！”

“军爷您此次也是为了征兵而来，既然他一心想要投军，您不妨就成人之美，收了他，他虽然瘦弱，好歹也是七尺男儿，多加训练就好了。”

“哈哈哈哈，真可笑，用这么个小鸡仔，你真当我族无人？现在想吃皇粮的多了去了，还轮不到这样腌臜货色！”

“军爷，人各有所长，不必总看外表的。”

“放了他也行，我看你就很合适，要不你代替他，将功赎罪。”马上的官爷拿眼上下打量着顾冉。

“为军爷效力，在所不辞。”

就这样，顾冉被征了兵。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为了我，嗬，竟然替了我，啊，不对，为什么不是我，为甚我求而不得，他却轻轻松松！

我颓败地走在街上，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一队气派的车马从身边扬起尘土。我已经没有力气躲避了，可能上天就是不公的，我这样自己争取的人，想也想不到的东西，有的人很轻松就能拥有，怎么比，比不了，这么没本事，老天爷还是把我收走好了。

我没有躲避，我在气派的车辇经过前，躺倒在了地上，碾压我，来，让我变成尘土，我本来就是尘土。

我绝望得闭上了眼睛，可是马蹄在靠近我心脏的一瞬间停下了，我耳边传来了有人下马的声音，一个苍老但是威严的声音响起：“模样不错，带上！”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我虽然没有被征兵，建功立业，但是我却找到了别的门路，三皇子的管家帮他找奴才，找讨人喜欢的奴才，找贴心的奴才，找懂事会逗乐的奴才。

而我，正合适，三皇子本就喜怒无常，为人残暴不择手段，他想当皇上，尤其是太子死了，他前面只有一个懦弱的哥哥，他是最佳人选，他自己不爱玩，但是朝堂之上，爱玩的达官贵人多的是，他需要的是多面手，好看的女子，会手艺的下人，甚至好看的男子，都可以纳为己用。

我本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学了几样说学逗唱的本事，本身有点坑蒙拐骗的天赋，为三皇子做了几回探子奸细，终于被发现和重用了。

终于成为了三皇子跟前的红人。

我终于熬出头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再遇到顾冉。

在我被提拔为三皇子的新任管家的时候，有一个难啃的骨头出现了，宰相当朝痛骂三皇子，力捧二皇子，主子发话了，让我去办好这差事，到时候算我大功一件！这个时候，我不能出差错，我要把三皇子最后一个政敌扳倒。

可是用尽了所有的办法，这个老家伙软硬不吃。不能被收买也不能被刺杀，不能被收买是因为他满脑子的忠孝节义，不能被刺杀是因为他身边形影不离的贴身护卫。

好在我最后找到了办法。因为我遇到了顾冉，而顾冉，就是老东西身边形影不离的贴身高手。

顾冉原来在宰相手下当差，我出卖了我的灵魂才混到的地位，他竟然轻松就能与我相当，我内心还是愤恨。不过，现在不是嫉妒的时候，我想到了好的办法。

更好的办法是，我杀不了宰相，收买不了宰相，我就收买顾冉。

办法，我有的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的是，顾冉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油盐不进，忠孝节义，只是一个笑话。他也只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奴才小人，他原来跟我是同一种人，那次畅谈之后，我简直将他引为知己。

与其说是被我收买了，不如说是同道中人的志同道合，他自愿去杀了宰相，拿人头换高官。

我自然是满心欢喜，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的知音，从小就是！”

夜，我绕过竹林，走到僻静的后院，如我所料，果然下人全都被打发走了，我走进院子，宰相的房子灯火通明，窗上有人影，是宰相在抚琴，琴声忧伤。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是我都会一点，我不懂这些的高雅和托物言志，我只当这是供人消遣的东西。

琴弦忽然断了，琴声戛然而止。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宰相苍老的声音响起，他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顾冉说话？

窗前的宰相缓缓站起身，我看到了顾冉倒印在窗前的影子，他转过身，走到了宰相身边，不言不语，一刀砍下了他的人头。

我笑出了声，没错，我成功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推门而入，顾冉满脸是血，眼神坚毅，真奇怪，有的人做坏事也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他拎起宰相的人头说道：“我完成了任务，假传老爷的命令，支走了下人，现在我取了他人头，你带我去见三皇子，求我的富贵。”

“好。”我抚掌点头。

假如这一切都停止在这一刻多好。

兴奋冲昏了我的头脑，我竟然答应了他，带他面见三皇子，那么近，那么大意。

大意到没有取下他的佩刀，近到他一刀就削掉了三皇子的人头。

鲜血溅到了我的眉心。

完了，顾冉，我日你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