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九期“温暖”写作活动。

01

那是八十年代的盛夏，肆虐了一天的太阳终于累了打道回府了。可是暑气还是很疯狂，烘得人汗流浃背、嗓子眼冒烟。

然而，工人电影院门外却是熙熙攘攘，售票处小窗口前，队伍蜿蜒，激动的孩子们站在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或者是三三两两地嬉闹着。

那个年代，看电影可以说是最好的娱乐，何况今晚放的是《少林寺》呢？那吸引力绝对不亚于过年呀。

这个队伍中最显眼的是排在第二位的那个年轻人，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皮肤白皙得像小姑娘，眼睛特别大，五官清秀，可惜右脸靠近下巴的地方有一块青黑色的胎记，严重影响了形象。围着他叽叽喳喳的，竟然有3个大小不等的孩子，这些头十岁到十七、八岁的孩子，全部眉飞色舞、一脸兴奋。

“大哥，听说这电影里那些和尚的武功太厉害了。是真的吗？”最小的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一边问着，一边伸出小拳头神气地摆出了架势。

大哥尚未答话，稍大一点的女孩叫了起来：“大哥，人家都说牧羊女太漂亮了，我好想现在就看到呀！”

“大哥，你真好，发第一个月工资就带我们看电影，我们都好久没看过电影了。”说这话的是最大的那位乖巧的女孩。

年轻人稚气未消的脸上一直笑意盈盈，眸光中满满的爱意，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的快乐感染了站在第三位的大朱，这位肩膀宽宽身材壮壮、一米八出头的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咧着嘴“嘿嘿嘿”地笑着，黑红的脸庞越发红亮起来，厚厚的嘴唇扯起了上扬的弧度，很是憨厚。

“喂，同志，你买几张票？”扯高了嗓门的女中音传了出来。

“哦哦，我买4张。”侧对着窗口的年轻人一惊，赶紧转过身，手伸向裤子口袋掏钱。

“哎，钱呢？”他一边自语着，一边把手伸向了上衣口袋。接着又掏了另一边的上下口袋，一无所获。

孩子们屏住了呼吸，三双小眼睛紧张地盯着大哥。而这位大哥已经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冒了出来。他用手使劲地抹了一下，又急急地去翻口袋。

可是这钱一点儿都不体贴他们，始终没有现身。“下公交车时特别挤，难道是那时被人偷了？”最大的那女孩焦急地说。

“哎呀，肯定真是的。”大哥如梦初醒，气得用手连连拍着自己的脑袋，懊恼地说：“对不起啊，都怪大哥太不小心了，让你们空欢喜一场，只能下次再带你们来了。”

孩子们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像斗败了的公鸡，无精打采地垂下了脑袋。只有最大的女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着大哥：“大哥，是小偷太可恶了，不怪你的。”

大哥笑了，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大朱看在眼里，突然好不忍心。“我这有钱，拿去买票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大哥。

“不能不能，这怎么好意思？”大哥怔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急急把大朱的手往回推。

大朱大笑起来：“这有什么的，你没看到孩子们那么想看电影吗？又这么老热的天，白跑一趟多扫兴！”

见大哥还在迟疑，大朱又加了一句：“好了好了，别婆婆妈妈的，就算借的，行吧？我叫朱进军，在土特产公司工作。”

爽直会传染，大哥也爽直起来：“好，感谢大哥，明天我去还你。我叫周文武，在东方化工厂工作……”

就这样，他们的人生开始有了交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交集就再也没有分开过，这一交集让他们成为了异姓的兄弟。

02

文武第2天就向同事借了钱，又拎了一盒刚从老家带来的鸡蛋，骑上车，匆匆忙忙就奔向了土特产公司。

当进军看到文武的时候，惊讶极了：“你急什么呀？我又不等那钱用。”他说着很自然地伸出长胳膊一把就搂住了文武肩头，亲热地带着他往里走，仿佛多年的兄弟。

这种自来熟让文武的心头热乎乎的，对这位憨厚的大哥更亲近了。人啊，真的是自带磁场的吧，有的人天生相斥，有的人却天生相吸。

那晚，进军怎么都不让文武走，而是死拉活拽地把他带回了宿舍。两人一边喝啤酒一边聊天，越聊越投机，相见恨晚。

巧的是两人都喜欢张国荣的歌，尤其是那首深情、美丽的《春夏秋冬》。酒酣处，两人用筷子敲着碗，摇头晃脑，齐声同唱，愣是把一首散发着淡淡忧伤的歌曲唱得欢天喜地。

“冬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天空多灰 我们亦放亮
一起坐坐谈谈来日动向
漠视外间低温 这样唱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

多年之后，文武还常常念叨起那一晚，满眼都是柔和的深情。

两个单身汉，没事的时候经常聚在一块儿玩。文武排行老大，家里负担重，有时补贴家用，捉襟见肘，进军总是积极相帮。文武是重情之人，就经常从乡下老家带些玉米、花生等等土特产给进军。这来来往往的走动，将两人拉得越来越近，感情也越来越深。

后来，进军先结了婚，生了个儿子朱涵。文武把孩子当成了小宝贝，隔三差五，不是玩具就是食物送上门去。进军夫妻也经常约文武来家打牙祭，还热心地帮文武介绍对象。

文武什么都好，就是因为致命的缺陷——胎记，总是谈不成功。但文武从不为此自卑，他宁缺毋滥。眼看奔30去了，这急坏的可不止是文武的亲人，更有进军夫妇。

1992年，进军的小姨子黄小倩大专毕业，正好文武的公司在招人，文武再三托关系，终于把她招了进来。能进东方化工这种响当当的大型企业，小倩是做梦都没想到，乐得她睡梦里都在笑。

小倩细高挑的身材，皮肤就像春风中的桃花白里透红，娇娇柔柔的声音，很有江南美女的韵味。她住在姐姐家里，慢慢地和文武也熟悉了。

“我看文武和小倩挺配的，虽说文武是有点小缺陷，可是其他方面都不赖，聪明能干能吃苦，又是名牌大学毕业，将来前途无量。不如我们撮合撮合他们吧？”这天两人带着小涵在外面溜达，看着斑澜秋叶中成双成对的小情侣，进军突然提议。

“你可真是好哥哥呀，为了兄弟，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小姨子的头上了！”媳妇黄小芸用手戳着建军的头，斜睨着他笑道，“不过，这主意倒也不错，我看小倩似乎挺喜欢文武的，等我去问问她。”

“嘿嘿嘿，这不一举两得吗？”进军厚厚的嘴唇上扬着，憨憨笑了。

小芸的眼神真准，她刚开口，小倩就颊飞红云，羞得低下了头。

哈哈，有戏，有戏！进军夫妇心里乐得开了花。这天下班，进军也不回家，兴冲冲地直奔文武宿舍。

可是，他得到的接待却是一盆冷水浇头——文武艰难却又直接地说：“我很感谢哥嫂那么为我操心，小倩确实是个好女孩，可我的眼光有些怪，我喜欢朴实耐劳那种类型的……”

文武努力把话说得婉转，可再婉转那也是伤人的刀呀。文武不敢看进军的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送走进军的，头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盘旋：“完了，人家不嫌自己，自己还嫌弃人家。这以后怎么面对好心好意的哥嫂呀？这友谊的小船还能像以前那样平稳顺畅地行驶吗？唉，可是小倩那嗲嗲的声音嗲嗲的做派……”文武摇着头，心中怅怅然。

秋风呼呼卷起一堆落叶，劈头盖脸砸过来，仿佛在责备他的不识好歹，文武更寥落了。

03

“欸，文武好像好久没来了吧？”这天进军突然想起来说。

“是呀，是不是因为拒绝了我们，不好意思来了？”小芸沉吟着，“我看你今天下班去找找他吧，婚姻这种事不能勉强的，只能说明两人没有缘分，拒绝就拒绝了呗，我们还是朋友呀。”

当进军来到文武楼下的时候，正迎头碰上文武脚下生风出门来。

“文武，你这是要去哪儿呀？小涵想你了，我正想拉你去和他玩呢。”没等文武来到面前，进军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哦，哦，我出去有点事。”文武显然没想到进军会来，一丝慌乱掠过他的脸。

“什么事啊？我能帮上忙吗？”进军看着文武拎着的保温壶问道。

文武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哦，不需要，这是递给我们办公室小王的，上次吃过我做的粥后，他就夸好吃。”

“噢，那你去吧，有空去玩呀，小涵可天天念着‘周叔叔，周叔叔’呢。”进军憨憨笑着。

文武答应着，暗暗松了口气。当他急匆匆赶到医院，刚打开保温壶，正把鸡汤舀到碗中的时候，就感觉有人在身边停住了脚步。

文武抬起头，四目相对，不禁大吃一惊，竟然是进军。进军粗中有细，他发现了文武的不对劲，知道问不出究竟，就当了回临时警察，悄悄地来了个小跟踪。

文武红了脸，连忙把病床上的母亲介绍给进军。原来文武的母亲最近身上一直有些浮肿，文武把母亲接到市医院，一查之下竟然是肾炎。文武这段时间没去进军家，一方面是心里愧疚不敢去，另一方面也是忙着照顾母亲。

“唉，这医院的病人也太多了。不过，住走廊上怎么休息？！”进军打量着四周，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他忍不住用手点着文武埋怨道，“你呀，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阿姨住这儿受罪。”

进军有位战友的爱人是这家医院的急诊科主任，进军通过这层关系很快把文武的母亲挤进了病房。

那天，当文武真诚地对进军说感谢的时候，进军憨笑着按住了文武的肩头：“我们什么关系？还说这个！有空来家玩，你嫂子念叨你呢。你嫂子说了，婚姻的事要靠缘分，不能勉强。我们还是好朋友！”

说完就看着文武厚笑，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片雪白的牙衬着黑红的脸，极为真挚动人。文武突然心中一热，鼻子一酸，这一幕从此定格。

三年后，经过进军夫妇的不断努力，小芸同事为文武介绍的对象刘红雨和文武恋爱成功，顺利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红雨端庄朴实，可是红雨的父母总嫌弃文武的胎记，觉得女儿嫁给他丢人。可是又拗不过红雨的坚持，就要求文武必须三辆轿车来迎亲。在那个年代，这个要求可太奢侈了，后来还是进军帮忙找了一辆才凑够。

结婚当日，进军就坐那辆车上，接亲来回的路上，一遇到桥，无论大小，他都认认真真放鞭炮。这是风俗习惯，然而文武却怎么都忘不掉，每次提到结婚，他都会说：“大哥专心致志看路，看到桥就放鞭，一座都不放过，可负责任呢，就为了我们的婚姻之路顺顺利利、幸福绵长。”

04

进军兄妹9人，他最小。十岁时，父母因为一场车祸过世了，在东北工作的叔叔把他接过去抚养长大。高中毕业后，进军参军，后来转业回到了家乡，所以文化程度并不高，妻子小芸也只是高中毕业。

随着时光的流逝，小涵渐渐长大，进小学了。没有家长不重视孩子学习的，尤其是独生子女的时代，可进军夫妇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文武仿佛看到了俩人的愁眉紧锁，他买来各种课外书，三天两头就向进军家跑。手把手教小涵制定切实可行的学习计划，辅导小涵做作业，帮助小涵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还买了各种小玩具作为奖品……在这种接地气的赏识教育之下，小涵对学习的兴趣越来越浓了，主动学习的意识也越来越强。

进军夫妻看在眼里喜在眉梢，心中的感激就像春江之水涨得满满的。

“我不知道做了什么好事，修到那么好的兄弟！”这是进军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每每听到这些，文武总是伸出拳头捶向进军的胳膊，抗议地反击：“哥，错了，你怎么总把我的话抢去说？！”

因为他们的你侬我侬，两个家庭之间也非常亲密、走动频繁。后来更是把每年的正月初四定成了家庭聚会日，雷打不动。参加人员从最初的五人变成了六人，因为后来文武得了一个小公主高悦。

小悦悦大大的扁圆头、大大的黑眼睛、花儿一样的小脸蛋，小嘴还特别甜。到了进军家，两口子是抢着抱抢着疼，急得小涵在旁边直跳：“放下放下，我要妹妹，我要妹妹……”

每当这个时候，笑声就轰然而起，简直要掀翻屋顶，快乐在他们之间蔓延着蔓延着……

进军学历不高，是他的一大软肋，所以在公司干到中层就没有再进步了。

文武毕业于南开大学，能力强，且踏实能干，一步一步被提拔为车间副主任、主任，工作22年之后，被提拔为副厂长。

两人社会地位有了一些差距，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感情。进军更是在文武升为副厂长的时候，认认真真、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了一番话：“文武，你现在手中的权力更大了。哥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哥只想送你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是我叔叔教育我的话。你也要好好记着，做任何事情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哥，我一定好好记着你的话。不该拿的我绝对不会拿，我永远不会忘记做人的根本，你放心吧。谢谢哥！”说完，文武感激地向进军伸出了手，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是他们人生中唯一的郑重其事的握手、一次顶天立地的男人之间的握手。

05

“文武，今年初四别来我家，都去饭店啊——外婆湾。”离过年还有好些天呢，今年的东道主进军就电话约起来了。

“哥，花那个冤枉钱干啥？我们还在家聚，有气氛。”文武反对。

“哈哈，外婆湾也是家，那是我和你嫂子开的店。”进军的大嗓门里满是骄傲。

“啥？！”文武的头脑有些短路，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北了。

原来，企业改制，进军夫妻俩全部下岗了。文化低、没技术、年龄大，这再就业堪比登天。夫妻俩苦恼了很多天，考虑了很多天，商量了很多天，仍然一筹莫展。

这天进军路过大学城，看到一家卖肉夹馍的店前，排着小小的队伍，都是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不禁一拍大脑袋：“嗨，我们可以开个小饭店呀，专打东北菜，就开到这里，一定会好的。”

进军真是现代孔明，小饭店生意火爆。地道的东北菜、实惠的价格，像一块大磁铁，吸引了不少顾客。发展势头极好，夫妻俩正商量着要扩大门面呢。

但文武还是忍不住抱怨进军：“哥，你这是没把我当老弟呀。下岗那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给你们找个工作真的不是难事。”

进军答得诚恳，笑呵呵的声音里透着庄重：“正是因为把你当老弟，我们才不能告诉你，不能让你利用职务之便谋私……”

文武不再说什么，“真兄弟！”只有这三个字在胸中翻腾。

后来，文武有些小小的接待就会安排到外婆湾来，还不住地向朋友们推荐外婆湾。自家的小小宴请，包括悦悦的10岁生日小庆贺全部是在外婆湾。进军夫妇当然是心怀感激，待客诚恳、价格诚恳。

外婆湾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名气也越来越大了。不但扩大了门面，把二层全部盘了下来，还专门从东北老家请来了一位厨师。小涵也很争气，军校毕业后，分配在临市的一个监狱当了狱警。

文武事业顺利，悦悦长得像垂丝海棠一样秀美，却又活泼如《射雕》中的小黄蓉，很是讨人喜欢。进军最宠她，小龙虾开始盛行的年代，只为了让放暑假回来的悦悦一饱口福，他不顾炎热，屡次把做好的龙虾送上门来。悦悦最爱的锅包肉，每年的聚会或者只要悦悦去，总是不会少……

两家人互帮互助，蜜里调油处得就像一家人。每年的家庭聚会愈发隆重，因为岁月的积淀也更多了情深意重。

如果永远这样该有多好，可生活就像一座大花园，怎么可能永远都是春风和煦、百花盛放？它也会有寒雨冷风、落英遍地。

06

这一年，小涵结婚了，可是两年之后又离婚了。一地鸡毛的家庭琐事惹得两人经常叽叽咕咕，更不幸的是结婚一年后小涵执行公务时，左臂受伤，落下小残疾，这成了压垮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后来，因为各方面的影响，加上文武一位好朋友的帮助，小涵调回了本市，进了审批局。但小涵的婚姻却成了问题，女孩总是嫌弃他离过婚，嫌弃他的左臂。

进军夫妻愁上眉梢，文武夫妇也着急，发动许多朋友亲戚帮忙物色对象。此刻的悦悦本硕连读毕业，已经在一院当了医生。她也热心帮忙牵线，可是医院里那么多医生、护士，竟然好几个连面都不愿意见，好不容易有个别愿意见面的，也都是双方看不对眼，没了下文。

这一年初四的家庭聚会，气氛明显压抑了。

小芸拉着红雨的手，细长的双目中忧虑浮动：“家里现在什么都好，就是小涵，唉……妹妹，请你们一定要为侄儿的事多费心呀。”

“是啊，弟妹，你们接触的人多，朋友也不少，就请你们帮忙了。”对面的进军投来了热切的目光。

红雨看得心疼，她掩饰着低下头，把手盖在了小云的手上，轻轻地拍着，哄孩子般地柔声说道：“嫂子，这哪用得着你们说呀，小涵不就是我们的儿子吗？吉人天相，小涵一定会找到贤惠的媳妇，只不过现在时机未到而已，哥、嫂，你们都别愁了。”

“是啊，是啊，小涵今年一定带回家一个好媳妇。”旁边的文武随声附和着。

小涵看着眼前的一幕，笑了，细长的眼睛里写着洒脱：“爸、妈，你们的儿子有那么提不上手吗？看你们的样子好像我找不到媳妇似的。没听说过‘花若盛开，蝴蝶自来’吗？你们儿子开得那么灿烂，过天蝴蝶闻到了花香，一窝蜂涌过来，看你们怎么办？”说着他用手支着头，摆出了一个垂头丧气的愁苦姿态。

“哈哈哈……”一桌人都被他逗乐了，悦悦更是笑得呛了一口水，直咳嗽。

但很快，大哥夫妇脸上的快乐又被隐隐约约的忧愁赶跑了，文武夫妇看着好心酸，尤其是进军两鬓那仿佛突然之间冒出来的白发，更像是密密的小针刺痛着他们的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怎么办呢？回到家之后，文武夫妇还一直陷在这个问题里。

“该托的人都托过了，难不成去婚姻介绍所？”文武迟疑地提议。

“不行，不行，听说那里都是托。”红雨连连摆手。

“要不去正规的婚介网站试试？比如说珍爱网啥的？”悦悦见爸妈郑重其事地坐在沙发上讨论，不由也咬着苹果凑过来贡献力量。

她左腮被苹果撑得老大，说话也含含浑浑的，但圆溜溜的黑眼睛中闪耀着热烈的光，像一个小精灵。

文武脑中电光火石般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悦悦，要不你嫁给他吧？”

“什么？！”红雨和悦悦齐声惊叫，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对，我看这主意不错。小涵虽然比你大7岁，又结过婚，还有一点点小残疾。可是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人品好、能力强，知根知底，很靠谱！小涵小时候就喜欢你，带着你到处玩。而且伯伯、伯母人那么厚道，那么疼你，你嫁过去绝对幸福……”文武边说边想，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竟然滔滔不绝起来。

“停！停！停！”悦悦大叫着，急急地做着停的手势，“我不愿意！不愿意！您这典型的卖女求友，再说小涵哥在我心里真的就是亲哥哥，您这提法太荒唐，我无法接受，彻底打住！”悦悦激动得满脸通红。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太荒唐了，年龄相差也太大了，会有小代沟的。”红雨完全站在悦悦这一边。

2：1，文武完败！

给小涵找对象的事，成了文武一家三口的重点工作。稍微有些机缘就开口托请，可是一直没能成功。

07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转眼又是一年冬。

文武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阴冷的黄昏，阴风怒号，仿佛天地在哭泣，枯黄的树叶被风吹到半空，飘飘荡荡，就像漫天飞舞的黄色纸钱。

“这鬼天气！悦悦怎么还不回来？”文武担心地皱着眉头，拿起手机给悦悦打电话。

突然，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悦悦冲了进来，她惊惶而痛苦地叫道：“爸爸，朱伯伯下午被车撞，送在我们的医院，一直没能醒过来……”

“什么？”文武仿佛被雷电击中，不敢相信地呆在了当地，手机“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原来，进军下午出门办事，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看到对门邻居家的两岁孩子独自蹲在路上玩耍，他奶奶在不远处和几个老奶奶聊天。可是，从小区外面正开进来一辆路虎，因为孩子太矮小，出现了视觉盲区，路虎的司机根本就没看到孩子，直驶过来。

情况万分危急，进军冲上去，把孩子推到了一边。此刻的司机才发现车前有人，赶紧打方向盘，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进军当场就被撞得失去了知觉。

虽然120风驰电掣地赶来了，虽然各种抢救手段都用上了，可是进军依然毫无知觉。悦悦正好在这儿工作，所以，第一时间得知了噩耗。

按照重症监护室的相关规定，只有家属在规定时间内才能进去探望。因此，进军虽然心急如焚，却无法和大哥相见，每天只能通过悦悦的叙述了解进军的情况。

“朱伯伯依然昏迷，小涵哥每天都来探望，他每次都用健全的右手为朱伯伯按摩，还一边对着朱伯伯回忆自己小时候有趣的往事，絮絮叨叨地说着，温柔至极。”

“今天已经是第10天了，朱伯伯的症状没有改善，小涵哥听我们张主任介绍过情况之后，当场就掉了泪，真是一个重情之人……”

“今天是第11天了，朱伯伯还是那个样子。小涵哥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他两个眼睛红肿得像桃一样，一定是昨晚哭得太久。唉……”

……

命运就像臭脾气的倔老头，不管你舍得舍不得，他安排好的事任你百般哀求都不会更改。

进军昏迷了28天之后，在一个下着雨的清晨静静地走了。

文武的世界坍塌了一角，心空了一半……“大哥，你怎么忍心……”

两年后。

“小东西，你怎么就长得那么像你妈呢？”小涵一脸温柔地呢喃着，一边轻点怀中孩子那翘翘的小鼻子。

“怎么了？不服气？不服气你也生一个瞧瞧。”端着一盘红艳艳草莓走过来的悦悦恰好听到了他的话，骄傲地接茬道。

“哈哈，服气服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要不你再给我生一个？”小涵逗悦悦。

文武不由笑起来，他随手推开了阳台的门，混合着各种花香的春风迎面而来，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笑意更浓。

“大哥，如果你还在，该有多好。”文武的笑容渐渐隐去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从心上拂过，他抬起头，黑色的夜幕中群星璀璨，像一颗颗晶莹的钻石。

“大哥，听说人离世之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么，哪一颗是你呢？”文武深深凝望着满天繁星，默默地说，“你知道吗？你昏迷期间，小涵的表现深深打动了悦悦，他们现在已经给你生了一个孙子了。你就放心吧，他们一定会幸福的。你在那边也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等着我……”

文武说不下去了，他们都喜欢的那首《春夏秋冬》在心里响起来，他眼中含泪，却笑了~

暑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火一般的太阳 在脸上
烧得肌肤如情 痕极又痒
滴着汗的一双 笑着唱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从没再疑问
这个世界好得很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是某种缘份
我多么庆幸
如离别 你亦长处心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