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声，时光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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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太阳刚刚从梦中苏醒，就慷慨地送来万道光芒。我骑车载着小朋友去幼儿园。他无比惬意地坐在我跟前的位置，头顶到了我唇边的高度，我能闻到了他柠檬味的发香。车骑得很快，发丝翻飞乱舞，肆意搅动着风中的晨影，清风在耳边呼呼呼地奔跑，将昨夜仅存的一点点困意都刮得精光。小家伙喜欢这样飞奔的速度，这个速度跟他平时特意让你从几米开外敞开怀抱等着他扑过来的一样，他屡试不爽，乐此不彼。

“你觉得，春天在哪里呢？”我问他。

“春天在花朵里，春天在大树上，春天在眼睛里…春天在脸上，还在脚底下。”

“那春天是什么颜色的呢？”

“春天是彩色的。”

“那你是怎么找到春天的呢？”

“一到春天她不会躲起来的。”

“今天运动会，你努力跑，玩得开心点啊！”

“嗯，妈妈，今天马拉松，我们在第四组。”

我会心笑笑，好吧，想象着在幼儿园有限的室外场地上，老师会设置好几个跑道，他们一边奋力地摆动小胳膊疯跑，一边张开嘴巴大笑，体验“马拉松”的快感。

我突然想起了前些天他从故事里听到“拍马屁”的词，一幅发现新大陆的惊讶表情，瞪大眼睛，煞有介事地说： “诶呀，那，那拍完马的屁股，要记得回来洗手！” 还想起那次坐在黑漆漆的影院里，影屏在开映前展示紧急情况下观众如何沿着出口安全地逃生方法，视频中全副武装的消防人员则奔向危险的现场，“妈妈，那消防人员怎么办呢？”他的意思是大家都逃掉了，谁去救他们呢？诸如此类，我时常被他这一份弥足珍贵的稚气而怔住。

记得诗圣有句诗说“繁枝容易纷纷落，嫩叶商量细细开。” 有时我并不急于纠正他的认知，就好像我并不急于让他样样都世事洞明地长大。看着他背着小书包的身影进入园里，一步三回头地挥手再见了又再见，蓦然意识到他已经长那么大了，不知不觉他的身高已经到了心口的位置。不知道这一份童真与稚气在岁月中会演变成什么摸样。

送完孩子，顿感身心舒缓了下来，想起连日来的糟心、紧张和忙碌，似乎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欣赏今年的春色。路边的几丛紫红色的紫荆花格外出挑，一簇一簇挨挨挤挤地吸附在树干上，热情地展示它在春天最亮丽的身姿。旁边的樱花不甘示弱，在天空铺设粉白色的海洋，圣洁夺目，若云似雪，张扬着它的盛情。暖风吹拂，枝头轻轻摇动，淡粉色的花瓣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有的花瓣贴着脸颊掉进脖项里，丝丝凉凉的，像孩子的小手挠得痒痒的。心中又一惊：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 这么快就要落花了吗，好着急的春日时光！真的是“春花春月年年客，怜香又怕春别离。”

路过了早餐店，三五人围在摊前等着一锅新鲜的包子出炉。店主掀开蒸笼，盖子带起一锅腾云白烟，热气腾腾的包子被装到小袋子里，递到他们手中。一个小伙子一边大口咬着着包子，一边低着头匆匆赶路，差点跟对面的行人撞个满怀。他仍然争分夺秒，一头扎进路口的车里。他有时间抬头看一看这些花吗？有时间和太阳打个照面吗？我不禁多想起来。

一辆绿色的快递车快速超过了我。我已经不记得从哪年开始，不必每次都费劲下楼取快递，很多时候他们直接送到家门口。在网上超市下单，一个小时之内沉沉的物品也已经送到家门口。而这种种的便利，实际上包含他们异常艰辛的汗水。有次傍晚，凉风习习，我见一位快递小哥蹲在快递箱旁边吃一碗打包的面，旁边堆放着还没有发完的包裹。我问，你是在吃晚饭了吗？他说，是午饭加晚饭，太忙，中午买的还没来得及吃几口。我的心狠狠地咯噔一下。又联想到老早之前一位熟人跟我们说，他已经几乎五年没有好好见过太阳的样子了，每天天还没亮就开车到了工厂里面，见不到日出，傍晚常常在日落后也还在工厂里加班。听起来的确十分可怜和可惜，他活脱脱把自己燃烧成了太阳，为了给一家人换来舒适的生活和优越的环境。

回头看看谁不都热爱生活，谁不想好好欣赏四季的变幻？哪怕只是抓住这个奔往消逝的春的尾巴瞧一瞧，看一看满目生命的繁华和烂漫，只是每个人方式不同，境遇也不同罢。有时候是自愿，但更多是生活的无奈，而且也只有自己才清楚自己最需要什么。

奔忙，在这烟火人间，有时我们真的是不得已要去奔忙。在万物竞相焕发生机的春天，比着急的春天更着急的，往往是我们赶路的脚步。人间有“忙人”，那必定也有“闲人”。早上紧张忙乱和上班高峰出行过去之后，空气也似乎松弛下来，小区里显得突然安静沉寂起来，为数不多的“闲散人员”不慌不忙地走在路上，有的身边悠哉悠哉地跟着一两只“闲散”的小狗。我寻思着既然做不了闲人，为啥不自己偷得一点点空闲，好好感受春天的气息？

穿过林间小道，周围的绿树繁花夹道欢迎，春在大地尽情挥洒她的色彩，在枝头舒展她的腰肢，高耸的楼房掩映在密林的身后。我将车靠在了一棵树下，在旁边的墨色长椅坐了下来，想想已经很久没有坐在这儿了。紫粉的海棠在头顶的上空摇曳，我听见沙沙沙的细语，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也有不知道从哪家窗户飘出的烤蛋糕的味道。周围安静得只听到鸟鸣，有风轻轻地吹来，我看见那片墨蓝色思绪的湖面上荡起了波纹。

几年前的许多个春日，我也常坐在这张长椅上，照看身边婴儿车上熟睡的小儿，阳光通过密密匝匝的树叶点缀一些斑驳照在他的身上和小脚丫上，温暖而不会太过暴晒。偶尔有其他人也推着幼儿车经过，简单问候之后也选择一处坐下来。那时我怀疑自己有一些产后郁抑，性情阴晴不定，脑子里飘着莫名其妙忧伤的阴云，潜伏着一头烦躁的狮子，有过特别悲伤的念头，有时不爱说话，所以也不愿热切张口跟其他家长交流。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孩子的脸，旁边不时传来婉转的鸟鸣，喜鹊在树木上和草地上来回跳腾着，能感到片刻的宁静和舒缓。我想，大概是这样沐浴着阳光熟睡的孩子的脸，还有这样大自然温暖的春日安抚了我，逐渐消解萦绕心头的烦闷，渡过这段艰难的时期。

从长椅看过去，路径的尽头是一个篮球场。与傍晚时候的喧闹不同，穿着艳丽舞蹈服的一组老年人正在认真地排练节目。他们五颜六色的装扮在色彩缤纷的春天里并不显得突兀。这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广场舞小团体，小社会。任性时，跳个舞锻炼身体也能分出三六九等，谁排前面，谁排后面，谁说了算，明里暗里争得不可开交。但不能否认她们高涨的热情，卖力地表演，风雨无阻地练习，将跳舞或者锻炼身体当做一项伟大的事业在坚持。谁能说她们不是有着春天般蓬勃的生命力？有着春天百花竞相争艳的热情呢？

曾在同一个位置的春日里，一对古稀之年的老人坐在那，老爷爷的跟前立着简易的谱架，抱着红色的手风琴入神地演奏，老奶奶在旁边安静地倾听，一曲演罢，老奶奶帮着翻页琴谱。优美的琴声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我牵着小儿走过来，定定地也听得出神。老爷爷见着我们喜欢，也高兴给我们介绍了他的乐器和他们自己。我们得知老爷爷是学校退休的音乐老师，他的老伴老奶奶每天都陪着他弹琴，是他最真诚的听众。我不禁心里感慨: 这平淡无奇的陪伴抵得过多少惊天动地的浪漫! 只是这个感慨又变成了一场唏嘘，那次我看见只剩老爷爷一个人坐在那里，拨弄着同样一把红色手风琴，弹完一段就停在那里，落寞地呆呆地坐着，很久很久，我不敢惊扰他，也不敢问及他，老奶奶哪里去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再见过那位老爷爷了。

消逝总是让人难以接受而不愿意谈及。前不久，同样有一股力将我的灵魂撕扯起来。我看见春色光彩夺目勃勃生机，吸引着人们在花下欢笑。但当身边接一连二传来意外的噩耗，天地瞬间暗淡起来，有昔日在花下大笑的伙伴永远地离开了，也有伙伴悲伤哭泣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暮色中。时间慢慢将沉重昏暗的天幂撕开，好让照光可以透进来，它试图用风和日丽的手去抚平人生无常里人们的伤口。它留下了绵长而伤感的独自追忆，谁能保证可以一辈子陪伴呢？

我们经历着每一个春日时光，或者拔节生长、或者黯然消逝；也许能看尽繁花，也许遗憾与它擦肩而过；可能会孑然一身，可能有人陪你看遍浪漫，也可能干脆扎堆绽放美丽。而只要能舒心地活着笑着，春日才是动人的。

思忖片刻，我作别这一片小林，开始骑上车奔向工作岗位，让自己沐浴在明晃晃、亮堂堂的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