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迪弥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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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朋友，你听说过恩迪弥雅吗？”

“我曾有幸到访过那个在大陆南岸矗立了三千多年的精灵王国。由日月两族的精灵共同把守着，多少人听闻它一生，也仅仅是在故事中了解过它的轮廓。”

“当几百米的榕树遮蔽着正午毒辣的日光，斑驳的光影射进榕树下的恩迪弥雅城；当满月的夜晚透过榕树的间隙，看着银碎月光点点撒在月精灵女王伊维尔独享的天台上。你会被精灵一族的优雅与妩媚俘获；当你离开诺德森林，重新被日光照在脸上的那一刻，你会思念起榕树幽暗且寂静的影子，还有精灵们在无月之夜下为伊维尔女王祈月的歌声。”

“遗憾的是，日精灵王亚达姆不允许我透露恩迪弥雅的具体踪迹。千百年来，只有精灵一族走出过诺德森林，并没有人能随意进入恩迪弥雅。亚达姆王赐予我的权限，仅能够让我告诉你们恩迪弥雅终究有多么美丽。任何私自闯入恩迪弥雅的外来者，恐怕都要接受精灵一族无情的惩戒。”

“得益于那次任务，我和斯卡罗骑士共同前往了南方大陆，难能可贵地见到了那传说中的恩迪弥雅城。”

“至于那次远途，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一）

……

德尔纳赤平原上，城墙下的阴影遮蔽着两只即将出行的队伍。身披锁甲的步兵拥护着几匹高头大马，哈诺伊城的银白色旗帜被卫兵持着，队伍最前方骑着黑马的银甲骑士正等候着队伍中最重要的那人。

“黛兰朵公主迟到了。”骑着黑马的骑士说道：“她应该准时的，哈诺伊城全城都在等着她。”

“放松，斯卡罗。月精灵的生活规律也许和我们不一样呢。”另外骑着棕马，身披深绿斗篷的游侠回应道：“况且，她还是个16岁的孩子，贪睡也是正常的。”

“16岁？按照人类来算？还是精灵？”

“亚达姆王连他自己的女儿都管不好，要整个德尔纳赤平原替他擦屁股，找他们精灵族的姑娘。”斯卡罗不耐烦地哼道，胯下的黑马感知到了他烦躁的情绪，跟着踩着铁蹄，从鼻吻中吐着粗气。

“想想好的，兄弟。”游侠说道：“想想我们要去的地方——恩迪弥雅，多少人一生都去不到的绝境。”

“是啊——‘精灵族最辉煌，也是最后的圣殿’。”斯卡罗轻浮地回应道，从口袋里抓起一片烟叶放在嘴里咀嚼着。看着远处几人牵着枣红马走向卫队，女孩儿正坐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地，颇有要跌落马背的趋势。

“早上好，斯卡罗先生。”少女整了整精神，打着哈欠问好。

“你不应该迟到的，公主殿下。”

斯卡罗冷峻地说道：“你应该准时与我们的队伍会合，我相信亚达姆王不会是喜欢迟到的那一类。”

斯卡罗向身后厚重城墙上的国王深行一礼，队伍出发，行徒在德尔纳赤平原。自西北方来的季风为这里带来充沛的水汽，助长了这里的生命，几个人类王国在这里扎根，稍有差异的文明逐渐兴起。600年来，几个王国之间爆发过冲突，又因为外部的威胁凝聚成联盟。各个国家独立治国，都有各自不同的政策。卫队每跨越一座城邦的领土，都需要在城内签署相应的证书，方可通行。

而这最难签署的一份，莫过于“黑曜石堡”。

它位于德尔纳赤平原的边缘，依着巨大的矿山而建，是矮人的领土，同时担任着德尔纳赤各国矿业重心和东南门的责任。爱好金属的矮人与渴望财富的矿工在这里定居，开采着这座高原上最大的矿山。近百米的墨色高墙，还有矮人族特有的黑火药武器，让黑曜石堡成为了联盟最坚硬的一道门。

卫队想要通过黑曜石堡，离开德尔纳赤高原，被矮人们拒绝了。

“看到那群家伙了吗？”矮人守卫用手指向远处奔袭着的巨狼，以及骑在巨狼上古铜色皮肤的怪物们：“兽人族的部队。那群家伙的领土又在扩张，不消几日就可能把黑曜石堡都划分到他们的猎场去。”

“他们不离开，你们是走不了的。”矮人们说：“兽人们领地意识极强，被他们认成入侵者，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就像曾经那样，与兽人们和谈不好吗？”游侠问道，他取下身上的包裹，里面装满了金银首饰。

“兽人族老酋长退位的消息你们都听说了吧。”其中一个矮人守卫说道：“新上任的大酋长完全颠覆了老酋长的执政方针。听说老酋长在位时颁布的‘教育’条例都被新酋长免除了，它们传出话，要让兽人重回力量与征服的代表。”

“这些家伙已经对金银不感兴趣了，它们只想要更多的领土，更大的猎场，以及更肥韵的猎物。”

“你看到了，我们在护送精灵族公主回国。”斯卡罗骑士很强势地压了一步：“哈诺伊的战士有能力从兽人的利爪下保护好精灵公主；但如果惹恼了亚达姆王，麻烦就不是我们能解决了的。”

尽管如此，矮人们依旧不愿意放行卫队离开黑曜石堡。

他们拒绝的理由很简单：黑曜石堡有信心承接精灵一族的怒火，但如果因为自己的私自放行，导致哈诺伊城的卫队在黑曜石堡城外遭受了袭击，那联盟内部的矛盾就是阻碍黑曜石堡生存的危害。

“我们不会喜欢精灵族的味道，黑曜石堡讨厌极了精灵族身上腐烂树叶的气息。”矮人守卫说道：“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让你们随便通过黑曜石堡。”

被矮人拦下的卫队只得留在了黑曜石堡中，驻扎在黑曜石堡城内。

“我们到黑曜石堡走了两天。”斯卡罗说道：“如果最终矮人王不同意我们通过黑曜石堡，我们又要花两天时间走回去。”

“如果我们去不了恩迪弥雅，精灵王不会善罢甘休的。”游侠回应道：“如果精灵们等着急了，他们一定会找到我们，找到黑曜石堡；到时候要不要放我们离开，就不是黑曜石堡说的算的。”

“那个躲在南方大陆的森林里，不允许任何精灵私自出入的亚达姆王？”斯卡罗哼道：“要不是这个小姑娘偷着跑出恩迪弥雅，我们根本不可能和精灵扯上一点关系。”

“不管怎样，就算精灵们不行动，我们也不会被滞留在这里。”游侠说道：“矮人王不会把精灵留在城里太久的。他们受不了精灵的高贵，这在矮人的眼中就是一份傲慢。”

游侠和斯卡罗相互商量着，要在第二天一早去矮人王，亲自要下矮人王的通行证。

可矮人王也不是那么好见到的。计划的当夜，他们得知消息，矿山有塌方事件发生，矮人们无暇为他们安排与矮人王的会晤；第二天他们未经召见，私自去了王宫，又被卫兵告知矮人王去了矿山。

“一号矿洞昨晚上出现了塌方。”卫兵说道：“国王整夜都不在王宫，一直在一号矿洞做着救援工作。”

“你们也应该去看看。事发的时候，那个精灵小姑娘就在一号矿洞附近。”

……

斯卡罗和游侠脑中不约而同“嗡”地一声巨响，两个人几乎是狂奔到了现场。

矿洞前聚集了大片的人，人类矿工和矮人士兵们拿着十字镐和奇怪的钝器奋力敲击着掩埋了一号矿洞的巨石。一个又一个伤员从矿洞的废墟中抬出，矮人族的医护正在后方，为他们做着初步的护理。

精灵公主黛兰朵也在后方。一阵阵的绿色光流从她手中溢出，流淌到伤员的身体内。

“公主殿下，您不应该未经允许就到矿山来！”

斯卡罗不满地斥责道：“我们需要保护您的安全，如果您出了什么危险，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面对斯卡罗骑士，黛兰朵显得格外平静。

“矮人们受了伤，他们需要精灵魔法让他们好得更快。”她说道：“收到消息后我就马上到这里来，整整一个晚上我只看到了黑曜石堡的士兵，从哈诺伊来的士兵我一个都看不到。骑士先生，如果你不满意，就请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斯卡罗无心和她争执。黛兰朵说得没错，就算知道了矿洞的塌方，他也没有将哈诺伊的士兵调过去协援——这并不是他的义务。他更关心这场事件发生后，怎么样才能更快地见到矮人王，从黑曜石堡走出去。

黛兰朵公主告诉他们，她向矮人王争取到了通过黑曜石堡的机会，也向他们提出了要求：哈诺伊的士兵要参与到这场救援行动中。

斯卡罗虽然不愿意参与矮人的事务，但为了尽早出城，也跟着答应了。

（二）

“黛兰朵公主向矮人王争取到了出城的机会。我们都不知道，一个精灵是怎么独自入城面对矮人王，又让矮人王准许我们出城的。”

“我想，一星期的救援行动并不足以做筹码，黛兰朵公主一定是提出了什么别的要求，才换来了矮人王的支持。”

“一星期后，矮人王按照承诺将我们放出了黑曜石堡。按照亚达姆王指示的路线，我们要沿着戈仑艾姆山系一路向南，走出山系之后不远，就能看到南方大陆上广袤的诺顿森林。”

“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它们’竟然也在这里。”

……

军队跨过人类联盟的国境线，踏入戈仑艾姆山系。

这道天险根本受不到阳光的赐福，灰暗厚重的云层死死地盖在重山之上。高耸尖锐的山尖扎进云中，却扎不穿这令人窒息的云层，灰暗死寂的色彩铺洒在山系中的每一块岩石上。

据说它是早在几千年前被一个先进的文明的创造而出的。那个文明创造出同山峦一样高大的石巨人，用来抵御南端新生的精灵王朝的扩张。两个强大的王朝实力不分伯仲，对峙僵持在了戈仑艾姆这片土地上。

数十年之后，精灵王朝越来越强大，成为了南方大陆上的领航巨舰；而那个文明却因为兽人部落南下，国家民族内乱等其他原因，像一个迟暮老人一样残喘着，慢慢落后于强大的精灵王朝。他们同精灵王朝的最后一战就发生在戈仑艾姆。工匠们制造的石巨人已然拦不住精灵术士强大的精灵魔法，近乎所有的石头人都在那一战被摧毁，戈仑艾姆也成为了精灵王朝的领土。

在那之后，这个文明的名字也成为了历史上的传说，成为了孩子们睡前的故事。在故事书中，戈仑艾姆的大战仍有一位见证者。它本是那个文明的工匠所创造的若干石巨人的其中一位，不知在什么时候有了自主的意识。它讨厌任何名义、任何形式的战斗，长久地沉睡在戈仑艾姆崇山峻岭中的某一处。孩子们都说，它是戈仑艾姆战场的守墓人。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孤独的戈仑’。

“当心自己的头顶，尽量贴靠山壁！”

斯卡罗向着身后的士兵喊道。他的声音本就有些聒噪，带着被油烟呛过的味道，在山壁上回荡着，这嘶哑的喊声就传到了整个山谷。

“你要不喊，头顶上就落不下什么来。”

游侠在心里打趣地说着，看着骑士盔下眉间的肌肉挤在一起轻轻颤抖，他一拍骑士坚实的肩甲：

“别这么严肃，斯卡罗。”

“我们可是在经过‘戈仑’的地盘，它不会喜欢太死板的人”

他本想拿些什么事情开玩笑，缓解这莫名紧张严肃的气氛。可当他的马随着部队缓慢前行，游侠也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他似乎明白了斯卡罗逐渐警惕的是什么。

道路的前方，几个高大的身影正挡着军队前行的路线。

……

兽人们的部队拦在部队的前方。正如黑曜石堡的矮人守卫所说，它们拒绝任何形式的协商，这片数十年没有主人的山地，如今被兽人们宣称为了它们的领土。

兽人们提出了要求：能通过兽人领土的只有兽人，它们或易帜成为兽人的子民，或覆灭与兽人至高的权力下。

斯卡罗骑士拒绝了兽人的条约，第一场战斗便在这戈仑艾姆的山路上爆发了。

兽人们带来了它们的投石兵，用那可怖的肌肉搬起山路两侧巨大的岩石，砸向哈诺伊城的卫队。将那些卫士自他们的马上砸落，还不等那些年轻人挣扎着起身，巨大的铁锤便砸断了他们的脊椎；兽人们将沾满干涸血迹与铁锈的大锤抗在肩头，将那些已经毫无生气的年轻人一脚踢下山崖。

但哈诺伊城的卫队却依旧无畏地向兽人们的部队冲去，用弓箭手的长弓利箭射瞎投石兵的双眼；手持长枪的骑手们顶着兽人们唬人的咆哮声，冲杀进兽人们肩并肩搭起的高大人墙；银盔银甲的骑士们拔出自己的长剑，刺进兽人们污浊的心脏。即便兽人的铁锤砸穿了身前伙伴的头颅，后一个勇敢的士兵依旧翻过同伴的身体，将武器刺穿它们庞大的身躯。

游侠始终和弓箭手们在一起，他看到斯卡罗冲进了人群，带着卫士们一路搏杀到兽人部队的另一端。他始终在大喊着：“带黛兰朵公主过去”。

弓箭手们整好队形，拔出护身的短剑，将黛兰朵公主夹在队伍中间。几匹快马一同疾驰，冲进骑士们为他们开好的安全通道内。左右两侧都是兽人狰狞的嘴脸，以及勇士们同兽人搏杀的身影，等到冲过战场和斯卡罗会合，游侠身上的斗篷已经沾满了血污，身侧几匹马上的主人已经不见踪影，被留在了战场之中。

斯卡罗不想部队有过多无意义的损失，召集了还在混战的队伍，打算直接撤出战场，接着戈仑艾姆复杂的山路甩掉兽人部队。他勒住马，向自己身后战斗的战士们发号施令。却正好看到山岭之间，一颗用岩石构造的巨大人头探了出来，那一对紫宝石铸就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战场，喷射着无穷的怒火。

“戈仑……”斯卡罗发出一声低喘。

石巨人咆哮着，用它巨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山路上……

（三）

游侠从床上起身，先前那一场战斗让他浑身作痛。

这床是拿竹子做的，就连那帐篷也是拿竹子和羊毛简易搭成的，游侠知道，这类竹子只有大陆东面那一片小山谷中生长。看到它的那一刻，游侠安下心来，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身处在潘达尔人的营地中。

潘达尔人是这个世界最杰出的商人，自从古老的潘达尔文明崛起的那一天，他们便建立起自己的潘皮斯王国，派出自己的商队走访大陆各处。他们是纺织的好手，凭借自己的纺织品让潘达皮斯王国成为了大陆上的中心市场。

早在人类联盟在大陆西端成立之前，人族文明的火种便点燃于东方的潘皮斯王朝。他们是历史的记录者，记录着最强盛的精灵王朝与发生在戈仑艾姆的大战，记录着北方兽人一族的征服史，几次战火曾在潘皮斯王朝留下伤痕，但后来的潘达尔人又能拾起破落的山河，将潘皮斯王国的殖民者驱逐出境，继续诉说着只属于潘达尔文明的故事。

……

游侠走出了帐篷，迎面碰上了潘达尔人商队的领队“周”。

周告诉游侠，当时他们在戈仑艾姆山系的南端遇到了哈诺伊城的卫队，接到了几近昏迷的斯卡罗骑士，又击退了追上来的兽人追兵。他们原本是要西进，翻过戈仑艾姆山系去往人类联盟的，正决定在这里过夜，就收留了哈诺伊城的队伍。

周还告诉了游侠斯卡罗骑士所在的帐篷的位置。与兽人战斗让他断了一条胳膊，黛兰朵公主正陪着他，利用自身强大的精灵魔法，试图复原斯卡罗骑士的断臂。

游侠想去看看斯卡罗的现状，走到他帐篷前，听到了里面斯卡罗和黛兰朵公主的对话声，他在帐篷前停下了。

里面的交流声不大，游侠在帐篷外只能依稀听个大概。大致是说了关于黛兰朵公主为什么离开恩迪弥雅的事情，具体的游侠实在分辨不出来，只有两个词被他清晰的听到：“北方兽人”和“灰烬平原”。

过了一会儿，周来邀请几人出席今天的晚餐。

营地里的潘达尔人借着晚宴唱歌跳舞，喝酒助兴。因为斯卡罗骑士有伤，渊代表潘达尔人到了斯卡罗的帐篷里，和游侠、黛兰朵公主坐在一起。

周和他们说起了自己西进人类联盟的用意——潘达尔人官商一体，他们是商人的同时，还是潘皮斯王国的管理者。这次西进，也是要邀请人类联盟共同维护大陆中央“灰烬平原”的领土权。原本整个大陆都认可的公共开采地“灰烬平原”，现在已被兽人一族非法宣称为他们的领土。潘达尔人的商队多次遭到兽人的袭击，由潘皮斯王国向大陆四方的贸易链，到了断裂的边缘。

当周再说起自己的想法时，游侠看到原本安静用餐的黛兰朵公主向前倾着身子，目光由自己面前的餐肴转到了周和斯卡罗骑士的身上。

“如果潘达尔人可以帮我们，那我相信精灵一定会加入其中。”

她向几人发出了这个另在场所有人心头一震的承诺。

潘达尔人整天带着黑白二色的面具，很少有人能看到他们面具下的素颜。隔着那厚重的面具，游侠听到周的笑声突破面具的遮碍，在这几米见方的帐篷里传递着。

那一夜，周喝了很多酒。

……

潘达尔人原本第二天就要进山的，但斯卡罗骑士的断臂依旧未能在精灵魔法的疗愈下重接，不具备带领哈诺伊城继续南下的能力。依旧由黛兰朵公主照料着，在潘达尔人的营地中修养。

潘达尔人推迟了进山的时候，依旧安在他们的营地中。他们所带的粮草并不足以支撑供给多出来的哈诺伊城卫士，戈仑艾姆山系的入山口附近可见的食材又不多。可每日的餐肴丰盛不减，营地中锅灶滚滚冒着烟气。闲置的潘达尔护卫到四周收集食材，他们的双眼似乎附上了德鲁伊的魔法，总是能看到自然界给予的馈赠，并将它们变做精致的餐食。

不知何时，哈诺伊城的士兵也参与到了采食的队伍中。游侠经常看到身穿银甲的哈诺伊城士兵和身穿布衫的潘达尔人笑谈在一处。近几日，他也看到了斯卡罗骑士不时地在营地中游走着，黛兰朵公主总是守在他的身边，相较于初次见面时对黛兰朵公主古板的苛斥，他最近对黛兰朵公主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公主每日都会准时准点地前往斯卡罗骑士的帐篷中为他疗伤，些许日子公主来得迟了，游侠能够明显感觉到，斯卡罗骑士眼中正透露着焦躁与不安。

周也看出来了斯卡罗骑士对黛兰朵公主的变化。可每当游侠问起他们二人的事情时，渊总是笑着摇头，说道：

“你知道的，潘达尔人从不揭露朋友的秘密。”

隔着厚重的面具，游侠感知到周面具后的双眼闪着某种智慧的光。

……

（四）

过了些日子，斯卡罗的断臂在精灵魔法的治愈下接在了一起。哈诺伊城的部队告别了潘达尔人，继续向着南方诺德森林的方向前进。

整支队伍的人都感觉到，斯卡罗骑士和黛兰朵公主二人之间的交流越来越频繁。斯卡罗开始停止咀嚼烟叶，开始向部队里的士兵讨教取巧的说话方式。就连游侠本人也都未曾见过，斯卡罗骑士还有会逗女孩子笑的本事。

某一日，他把他的烟叶袋给了游侠。

“你要先替我保存好。”他说：“至少在我把公主殿下送回去之前，不要再让任何人看到我和它有干系。”

这烟叶袋子就一直在游侠的身上揣着。比起斯卡罗莫名其妙的戒烟行为，游侠更在意那群西进的潘达尔人。他们赤手空拳，一身布衣，万一面对上那些高大魁梧的兽人，要怎样才能安全脱身。

部队走到诺德森林北边，距离诺德森林不足五十公里的平原上，一根根一人高的木桩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看到那些木桩上用油彩画的图腾，就连游侠本人都厌恶地皱起了鼻子：

“哦……地穴人。”

这些绿皮肤、半人高，总是喜欢在地下打洞的人形小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在这里也驻扎了营地。它们的领土原本是和兽人王国紧紧相连，可能是兽人领土南扩，把它们挤到了这里。

还不等斯卡罗命令部队绕行，这群贪婪的小怪物们便从地下探出脑袋，拿着沾着血的长矛将护卫部队团团围住。它们要的东西很简单：美食、黄金，还有美女。

望着周围草地上时隐时现的绿脑袋，斯卡罗不想再发起一场战斗。这里是地穴人的地盘，它们是天生欺软怕硬的地痞。如果不交这过路费，这地穴人王国不知道藏了多少贼兵，自己的部队若是被这些毛贼缠住，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不说，恐怕又要有损失。

他将原本用来和兽人和谈的财宝，以及潘达尔人送予他们的一部分食物拿了出来。

可地穴人仍不满足，它们要求留下高贵的精灵公主，作为地穴人之王的眷妾。

在地穴人如此无礼的要求下，斯卡罗再一次选择了拔剑，带着部队打响了又一场战斗。

地穴人的战斗力比起哈诺伊城的士兵们不堪一提，士兵们用剑挑，用马蹄踩，将那些恼人的小怪物一个接一个的斩杀。可这些狡猾的小家伙们似乎驱杀不尽，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地下钻出，用着他们尖锐的爪子与长矛在战士们的身上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斯卡罗想顶着地穴人的攻击快速突破他们的包围圈，绕开他们的领地。可他的马被穴居人的长矛刺穿了腿，又惊又痛地扬着蹄子，无法前行一步。只能持剑挡在黛兰朵公主身前，保护公主不受这些小怪物的伤害。

争斗当中，这些地穴人突然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脸上齐刷刷露出恐惧的神情，包围哈诺伊城卫队的包围圈突然溃散出一个大口，一个接一个又将脑袋埋在了地下。

看到穴居人主动撤退，哈诺伊城的每一个人脸上的凝重却多了一分。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绝不是逼迫穴居人逃离的主使。一个比穴居人部队更恐怖的军队正在向他们压来——兽人一族的“猎人”：那些比一般兽人更要高大，手持屠刀，骑着巨狼的可怕武士。

已经没有时间整顿军队，让部队从危险中撤离。斯卡罗的部队狼狈地接受了来自兽人的攻击。战况远比在戈仑艾姆时更要凄惨，弓箭手们根本没有列队放箭的安全距离，只能抽出短剑与比自己高大强壮的兽人近战搏杀；巨狼冲开步兵竖起的盾墙，咬穿年轻士兵的身躯；大刀沾着前一个人的鲜血，向着下一个倒在地上的士兵劈砍。

指挥整支队伍的斯卡罗也被绞在了战场中。手下的士兵拼命将他身边的黛兰朵公主护送到战场边缘，交给游侠保护；但战场外侧的游侠也难有脱身之术，他手上的长剑不知道沾了多少兽人的血，背上箭篓里的弓箭几近告罄。如果战场中的士兵全部倒下，他和精灵公主也无法从这场战斗中逃生。

眼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在兽人的屠刀下。游侠和精灵公主却没有一点手段力挽狂澜。忽地，一阵箭雨从他们身后擦过，射到了面前的兽人，箭雨的尽头，一队精灵族战士骑着快马巨鹿冲进战场，借着精灵族精湛的弓术和炉火纯青的长兵，驱散了兽人这一威胁。

“预言家们告诉亚达姆王，人类要将您送回来了，希望我们来得及时……”领头的精灵队长向黛兰朵说着。目光扫过哈诺伊城的部队，他向他们问道：“你们的队长在哪里？”

人群当中传来啜泣声。游侠和黛兰朵同时意识到了什么，向着先前战场中央的位置赶去——斯卡罗骑士不知何时倒在了他的马身边。他的血已经流干，长剑却仍被紧紧地窝在手里，长剑的尽头，是兽人巨大的身躯；一兵钢刀自他胸前穿过，扎透了骑士宽硕的后背。

看到骑士，黛兰朵公主捂着脸哭泣着，被精灵族士兵搀到了后面。

“伟大的斯卡罗啊……”

游侠也难忍心中的悲痛，咬着牙默默念着：

——愿你的双眼比我们先见证恩迪弥雅的美丽；愿你的灵魂早些和往日征战的英灵们把酒言欢……

（五）

安葬了斯卡罗，精灵们特别允许哈诺伊士兵进到外人难以入内的恩迪弥雅城，去面见他们无上的亚达姆王和伊维尔女王。

按照精灵族的规矩，外来人是不能随意靠近主城堡的。精灵们将他们安置在了城内；离开恩迪秘雅的前夜，精灵公主找到了游侠，将那日她在帐篷里和斯卡罗所说的复述给了游侠，那是她为何在亚达姆王未授权的情况下离开恩迪弥雅、又是怎样西进到人类联盟的来由。

黛兰朵先提到灰烬平原的名字，它来源于曾经一次宏大的战役。那时的兽人也曾做过南下扩张的举动。战火率先蔓延到强大的精灵王朝。他们首先侵占了恩迪弥雅北面大部分地区。兽人武士装备并不如精灵精良，但强硬的身体素质弥补了这一短板，他们不惧生死的莽撞也让精灵们心生畏惧。精灵们向西部的人类联盟求援，决定将大陆中央一部分管理权交与人类联盟，让他们协助抵御兽人的扩张。同时受到兽人侵扰，被战火蚀身的潘达尔人也参与到了人类与精灵的联盟中。作为报偿，潘达尔人同样享有大陆中央的管理权。

于是三个种族反抗兽人的战争打响了。最激烈的一场战斗就爆发在灰烬平原。人类联盟精致的重型火炮，精灵族神秘的精灵魔法，还有沿袭了古老格斗术，身形迅猛的潘达尔人斗士们统一出现在了平原上。战火将那平原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三个种族以此为代价，封印了兽人的扩张，将他们牢牢的扼在了北方。

“灰烬平原”这个名字是潘达尔人起的。他们希望任何人不要忘了这场伟大的战争，以及战争背后惨痛的代价，于是以此为这个战场命名；到了后面的日子，兽人族和其他三族和睦相处，逐渐得到了三个种族的认可。也是自那时候，四个种族协商划定领土界限，约定不得私自扩张领土，曾经划分给三个种族的灰烬平原，被三个种族释放了管控权，成为了四个种族任何人不得私自占有的公共地带。

可到了今天，兽人族野心死灰复燃，三个种族却不如当初那般团结。已经走上下坡路的精灵族认为联盟和潘达尔人不会再如当年那般爽快地和自己结盟，于是孤高地守在诺德森林不肯外出；人类联盟则考虑到独身一人并不可能抵御兽人，又看不到精灵族增援的希望，干脆退让一步无视兽人的扩张；不愿看到战争的潘达尔人也没有选择与兽人作对，只是在东面谨慎地观察着兽人的一举一动。

黛兰朵公主是见到了那个叫做“苏”的潘达尔人君主。他亲自带着商队拜访两位精灵领袖，希望精灵——作为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种族，可以率先挑起这杆大旗，如当年一般剿灭兽人族野心的烈焰。

苏失败了。但他精彩的游说让当时尚且年幼的黛兰朵明白了苏的理想世界——也是曾经存在的世界。那个由联盟、精灵、潘达尔人，亦或还有愿意加入的兽人共同治理下的繁盛大陆。

她一直想做苏在做的事情，当她慢慢察觉到自己也在恩迪弥雅拥有话语权时，她决定动用自己精灵公主的权力。她在自己认为恰当的时候私自离开了恩迪弥雅，前往精灵族最初的盟友——人族联盟的国度游说。

但联盟的国王们全然拿这个小丫头当儿戏，黛兰朵游说的目的甚至被封锁在了几位国王之间。当亚达姆王的命令传到联盟，不愿与精灵产生矛盾的联盟立刻协商，最终由哈诺伊城的士兵们护送到恩迪弥雅——才有了这一路的故事。

“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的。”黛兰朵说道，精灵公主翡翠一般的绿色瞳孔反射出银色皎洁的月光。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像是做出什么承诺一般。这承诺不像是说给游侠的，倒是像是说给已故的骑士斯卡罗的：“您一定要相信我……”

——战斗的那一天，我会和精灵、潘达尔人一同出现在哈诺伊城。

——我们会找到你们的，就在海水与海岸之间。

——等到战争结束，我要为那些英灵们献上一束花。

——我会为他们带去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

“黛兰朵公主是这样承诺的，但那毕竟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五十年内，兽人并没有任何大范围的扩张行为。我们也并不知道这份故事的结局。”

“我们仍不知道，她当时真的那样做了吗……？”

“我们也不知道，她之后会不会那样做呢……”

老人这样讲着。他身上的深绿色斗篷都不知道被穿了多少年，破了不少口子，象征着森林与生命的深绿色也掉成了一片土褐，看上去和披着一片破麻袋布差不了多少；帆布帽上的装饰着的鸟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断掉了；只剩下了一根折掉的秃杆子。

他抓起身边口袋里的烟叶，放在嘴里轻轻咀嚼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