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霾
“他变成照片了。”
“他会一直在那。”
“他是谁?”
“大爷爷。”
“你见过他吗?”
“或许见过。”
“他怎么说?”
“不重要了。”
“那你见过我们爷爷吗?”
“没有。”
“每个人只有经历过病痛,才会写出疾痛惨怛。对吗?”我看着那个男人的眼睛。黑的。深不见底。“此后从来不敢再提起,我没有不放过你,是我放不过自己。”
男人是漆黑一片的。在我的整个漆黑的世界里毫无轮廓。我与他对视,是无数次。我告诉他,坟头的风是冷的。我猜他点头了。于是我点了火。树枝上的乌鸦在叫,和风声混绞在一起。
“从今天开始,你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了。”
“我该怎么做?”
“看得见黑色。”
“那很容易,我现在就可以。”
我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男人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我忽略了那些常常而微小的事物,然后置身事外。我或许企图弥补过,但好像都放弃了。
“你想要些什么?”
“坟头的一片落叶。”
“你要拿它做什么?”
“进行我的联想。”
男人的眉角是扬起了吧。我想我似乎不需要拥有什么。我们总是在退却的边缘,互相推卸。道路上的泥泞一呼一吸,吞吐着廉价的塑料和玻璃碎渣。男人很少开口说话。
流浪的我一直很匆忙。
“怎么才能拍到光?”
“不需要拍它。”
“为什么?”
“拍影子就好。”
“我可以直接将镜头对准它。”
“不是每一束光都有丁达尔效应。”
我低下了头。想起了男人说的话。“从今天开始,你要做一个伟大的人了。”
街头的垃圾房里,工地上的废弃材料里,巷子里面角落。塑料水瓶里装着混浊的水。我觉得我和那些塑料水瓶很像。
“你要和万物共情,这样你才能拍到你想要的。”
我突然意识到,做一个伟大的人有点困难。放低姿态太容易了,只要有所求。我将装满泥水的透明瓶子放在了镜头面前。“咔嚓。”我没有拍出丁达尔。
“差一点。”
“你还在喝廉价的酒吗?”
“嗯。”
“这么多够不够?”
“不是这样算的。”
“烟呢?用纸卷起烟草?”
“不,没有了。已经够多了。”
我学着师父在下雨天拍一组情绪的照片,卖给一个崩溃的女人。过了不久,白天会在我的世界重新出现,我接着去拍光。
“直接抛光。没用。你要去拍影子。”
对焦。
我把镜头对准了光源。
“师父我要拍组照片。”
“比赛吗?”
“嗯…是的吧。”
“最近不是在学拍光吗?正好。”
“我也这么想的。”
“你曾经一定也是某个人的光吧。”我和眼前的狗席地而坐。“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站在那。”流浪的狗伸出了它的舌头,但没有摇他的尾巴。“就已经光芒万丈了,对吧?”狗听不懂我说的话,他在啃我的胶鞋。
“你得学会和你要拍的东西共情,想他所想,爱他所爱。”
“师父你得教我些什么。”
“我教完了。”
“就这些?很容易吧。”
师父抽了根烟,吐了一片霾。我听懂了,又没有。像石头打过水面,很快又沉下去。
“咔嚓。”
男人的轮廓依然在黑暗里模糊不清。我进行了我的联想。他在慈眉目善地笑。
“师父,我啥也没学到。”
“但我要继续流浪了。”
“去哪?”
“能拍出光的地方。”
“你……拍影子就好。”
“哦,差点忘了,这是我拍的照片。”
“……这是很好的。会有人喜欢。”
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我爬上了高楼的天台,没有带伞。我发现世界在号嚎大哭,那个女人也是。
“这个照片给你。”
“最后一次了,我要走了。”
女人从栏杆上跳下来,接过照片。她看了一眼,笑了。我想她等到了她想要的。
后来女人也变成了黑色。
她手里拿着我拍的照片,照片上,是一片漆黑的霾。
她说,她看到男人了,只不过轮廓有点模糊。
文/染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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