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江北
儿子没在铜陵买房子前,我家在江北;现在回来住在江南的这座小城里,家依旧在乡下。
家在江北,隔着一条长江,过去说隔山隔水意思是路远,走一趟不容易。现在江上有大桥,有私家车,几十里的路随时“呼”地一下就过去了。我在小城过了七个新年,对周围的一切仍不习惯,除了沿新大道,铜都大道,铜井路外,其它的路就记不得了,也不是记不得,我还没到容易忘性的年纪,看到听到的多少有些印迹,记不得是压根就不知道。有回一个文友问我,有没有去过滨江湿地公园?明知远隔千里,我的脸刹那间还是有点发烫。天井湖公园也没去过,滨江公园又在哪里呢?我在记忆里寻不到点点有之关的痕迹。回答的时候觉得文字也是憋得红红的:没有。她便发来几张照片。说,图拍得不好,但实地风景真的极美。
心里忽然就觉得对不住这座城市。也是那年秋天我回家过节,虽已是黄昏,我仍特意导航先去滨江走了一圈,后来写了一篇《滨江湿地公园记》,发在铜陵社科苑的平台上。
我有个亲戚,跟孩子们喊五家公的,他住铜陵好多年了。以前他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我婚后去老丈人家,必然会捧着茶杯去他家转转,谈白聊天,碰巧时也对坐碰两杯。到铜陵后知道我离他家不远,却极少去串门,总觉得时光将人心的距离拉得太远。还有许多同学,他们走出校门就溶入这座小城,从医从政经商的都有。有次回去,五家公的小妹,我喊小姑的人请客,她很热情的叫上几个,我没好意思问住哪个小区。觉得他们是小城的主人,我只是一个路过的。
腊月二十八号下午一点多,我从上海急匆匆往铜陵赶,只为一个年字。妻子随儿子的车几天前先回去的,家里封闭了一年,要清理收拾,洗洗抹抹,还有屋内生活物质一贫如洗,油盐酱醋大米面条样样要买。
在南陵服务区时我设置了导航,没开多远,发觉有些不对劲,明明记得前面是铜陵北的交通枢纽,看到的标识却是巢黄高速。硬开不知道怎么又上了沿江高速,三十多公里后才到顺安服务区。尽管离家一点点路,我仍没关导航,我怕找不到家的位置。去江北老家就没用过导航,那一路熟悉的风景即便遥远,在我的印象里也一直清晰如昨。
其实每年回来,进户门一关我就与外面隔离了,出门没意思啊,见到的都是陌生的面孔,还有说话得拗着舌头发音,倘若在小区里走走,面前的植物也叫不上名字。便认为,住在家里和旅馆没什么区别。我只是小城的一个夜客。每年初一一过,儿子他们三口去他的丈人家,一去就是数天;我和妻子去我的母亲家,还有我的老丈人家,早去晚归,那种感觉是待在黎明的边缘。
二十九一早起床,早饭没吃匆匆下楼,和小城招呼也不打一声跨江而去。老洲菜场人很多,江堤边沿的车子排成一条长龙。菜场里人挨人,脚碰脚,声音在燥热的空中撞击。我没感觉到拥挤,买些过年吃的菜:生腐,豆干,山药,还有一些记忆中的味道。然后去老丈人家。妻子约好了的,十几只母鸡瘫在场地上,等待一场屠杀。
我没参与,一个人离开了战场,去了另一个村庄。
乡村的路上车子稀疏,也难得碰上一个人,每家都在忙碌,连空气都有些节日前的紧张氛围。我开到不远处空旷的铁路基地上,脚下的白沙土铺上了厚厚的碎石,还有几条混凝土浇筑的涵洞。我想象不出铁轨铺到哪里。听说还要建仓储中心。附近的房子挡道的拆了,没挡道的几个村庄据说也可能都要拆光。江外的码头还没开建,远景规划是要向东拆到红旗河。
午后去江边,想看看江豚,但没看到,也没看到江水湍流,静得像是湖面。去年秋天我在这个位置看到几头,翻滚着向西,不知道它们的家是否在夕阳落下的地方,它们也赶回去过节了。
在江堤上散了一会步,看看远远近近的村庄,想想一些熟悉的人和事,仿佛就在昨天。
三十晚上,我接到很久没有露面的“父亲”的电话。母亲在那头不断地问我今天怎么没回程家墩,家里杀了两只鸡留给我的,没见到我又放到冰箱里了,还说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带走。又说她知道我没回家肯定是有事,她晓得……她晓得,我却难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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