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和旧时月色——我读《茶话会》(2)
《青梅竹马》才开了个头,接着读。说完碧螺春的平淡,车前子又说,碧螺春的香气有形状:
“碧螺春香气的形状就似酒盅,它是小小的、含蓄的、凝练的、内敛的,甚至不乏谨慎,这一点上,很像苏州人,当然是传统苏州人。传统苏州人是很有形状的,我小时候在小巷还偶尔见到,现在跑遍城里,苏州人都像印度红茶了,反正我说不出话不出此等风味。”
车前子笔下的碧螺春,感觉就是江南女子,着旗袍,打一把油纸伞,穿过雨巷,带着丁香一样的芬芳。书中得来的印象:江南女子安静淡恬、柔媚可人,你一视之下,那白皙的肤色,玲珑的身姿,柔婉的话语,让你顿然感受到典雅的审美愉悦。车前子说的是传统的苏州人,他只是小时候在小巷中偶尔见到过的苏州人。他还说,传统苏州人是很有形状的,而现在,苏州人都像印度红茶了。车前子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估计是苏州人再不似从前那般含蓄、内敛,而是如印度红茶一样烈性、张扬了。我去过苏州,感觉苏州女子与成都姑娘没有多大区别。如今,全国各地的城市建设日益趋同,不知道人是不是也越来越趋同了。
不变的是茶。茶与茶始终不同。碧螺春始终是碧螺春。
“今天下午,我试着用功夫茶茶具冲泡碧螺春,盖顶居然落入一股团团转的青梅香,即喝一盅,体会到——我从没有享受过的碧螺春的天真无邪!碧螺春的茶味还有天真无邪的味道,在我是第一次。是不是联想的原因呢?我由青梅之香联想到竹马之声,青梅竹马,天真无邪,顺水推舟,不费力气。喝茶需要不需要联想呢?我的意思,自然而然,青梅无意侬嗅,竹马随便郎骑。”
神了,碧螺春泡出了青梅香,而且香得来团团转!茶香融入青梅香,合成了天真无邪的味道。这,当然是需要联想的。由此及彼,由青梅而竹马,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读书,写文章,都需要联想,需要思接千载,视通万里。
接下来一章,联想到月色了。曰:《旧时月色》。
“记得那次喝六安瓜片,赵先生冲泡,朵朵瑞云杯中升起,状如金莲花,真似我写过的‘云头花朵’这四个字,心里就有些结缘的喜欢。我向赵先生请教六安瓜片,赵先生就把汪先生介绍给我。我与汪先生见过几次面,宛若信步山中,大树下喝了一回茶。”
冲泡茶叶,杯中升起了朵朵瑞云,那升起的,其实是联想。我泡茶时,除了水雾,从未见到杯中升起过什么。香气是有的,却无形。想象力都有,敏感者容易触发,迟钝如我,太老实,眼里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我写文章亦如此,有一写一,没有二,更不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那么,月色又是怎么回事?
“中国的绿茶之绿,都绿得不同,各有讲究,我是外行,对六安瓜片的绿,终于说不上来。当时请教赵先生,赵先生也说过,想不到我此刻忘了。但干茶叶片上的白霜,给我美好印象:春夜寒意未消,星星在碧空之中泠然的眼色。”
从茶叶片上的白霜说到了春夜,星星,碧空,月色想必快了。
......“经过采摘、扳片、炒生锅、炒熟锅、拉毛火、拉小火这几道工序,最后一次烘焙就是俗话所说‘拉老火’,也有说成‘打老火’。拉老火场面壮观:木炭通红,火气盈尺,两个茶农抬着烘笼烘上三五秒钟,立即抬下,分头翻茶。抬上抬下,边烘边翻,据说要连续翻烘八十一次,直至叶片绿中带霜。想不到白霜是火炼出的。
“赵先生冲泡的六安瓜片,汤色质朴,我只能用质朴加以形容,一臻质朴,而香气自然沉着,而滋味自然高古。
“后来再欣赏干茶,我觉得更像旧时月色中的一笔厚实与大度。”
想知道谜底,偏不告诉你。岔开,说完六安瓜片的生长,采摘,再说茶叶的烘焙过程。反复烘焙,那白霜竟是火炼出来的。这样的茶,香气沉着,滋味高古。只有旧时,才算得上高古。
旧时的碧空,没有雾霾,月色格外饱满,故而有了厚实与大度。
2021年11月5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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