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基因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每天读点故事,ID:陈九,文责自负。)
1.
中元节那天,我所在的警局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有一个学生在宿舍上吊自杀了。
我们迅速抵达了案发地点黔城高中,寝室楼道里并没有人,但每个房间的门都开着,一些脑袋从里面探出,窃窃私语,目光锁定在走廊尽头的房间。
那是死者所在的房间,远远地,能听见一个女生哭泣的声音。我皱了皱眉,和老张走了过去。
死者已经被放了下来,尸体躺在宿舍中央,一个女生趴在尸体旁,哭泣着。
进门前,从四周门里探出的脑袋已得知,女生是死者赵平的女朋友,叫曹燕。
除此之外,宿舍里还有三个年轻人,是死者的室友。两个肚宽头秃的中年人,是闻讯而来的校长和班主任。
我一进门,见到地上的尸体,就觉不妙,转头对其中一个中年人说:“谁让你们把他放下来的,你们这是破坏现场知不知道。”
见我语气不善,老张忙打圆场:“别急别急,他们也不知道。”
我蹲下身,查看死者情况。
死者双眼大睁,舌头伸得老长,脸色发青。
脖子上有一圈勒痕。
我抬起头,正上方一条绳子还在晃荡着。
脑海中,有一道闪电划过。此情此景,让我想不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拿出手机,打开收件箱。
里面空空如也。
曹燕还在哭个不停,嘴里不停说着:“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老是跟他分手,他也不会想不开,是我害死他的。”
我站起身,总结道:“从尸体和现场情况来看,可初步判定是自杀。”
听到这话,一直低着头坐在床上的三个年轻人有一人忽然抬头,笃定地说:“他不是自杀。”
我转头看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看了一眼两个站着的中年人,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向老张递了个眼色。
老张会意,“校长,我有几个问题想请问你。”说着把两人拉到门口,轻声询问。
我走到年轻人面前蹲下,视线与他平齐。
“你如果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
男生往门口撇了一眼,还是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我转而问另外两个男生,结果他们的反应与前者一模一样。
我意识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这时老张推门进来,目光看向我,我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你先把他们带去警局做笔录。”我对老张说,“我在这等法医过来。”
听我这么说,中年秃头的校长顿时紧张地说:“他不是自杀的吗?怎么还需要法医?”
我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2.
这不是自杀。
昨晚临睡前,我收到了一条奇怪的短信:中元鬼节,缢鬼索命。
短信附件里有一张手绘的地图,地图中被标记的地点,正是黔城高中。
发件人不详。
起初收到短信时,我只当它是恶作剧或者某种奇怪的节日活动,并没有在意。
直到今天下午,警局接到报警电话,我抵达后,看到现场的第一眼让我想起昨晚收到的短信。
我拿出手机,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短信消失了。
我应该没有删除掉短信才对,我搜索记忆,再三确认。
难道这是我的错觉?我昨晚根本没有收到什么短信,那一切或许只是我做过的梦?
不!不对,过往的梦境里,都只能记住一些片段,并且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模糊,不会有这么清晰的细节。
我昨晚确实收到了短信,这是一个死亡预告。
消失的短信,一定与发信人有关。
对方通过某种技术手段,删除了短信。
3.
“你听说过鬼市吗?那是一种只在鬼节前后开展的集市。历时七天。”
警局里,沉默的三人终于开口了,但说出的话让我实在想不到。
“鬼市里每个人都要戴着鬼怪面具,而在这些面具之下,藏着真正的鬼。当一个人心中有强烈的渴望时,就会被鬼引诱前去交易。”
“鬼会给人想要的,但代价就是他的命。因为这些鬼都是死于非命不能投胎的,需要替死鬼。”
我皱着眉头,尽量压抑着不耐烦的情绪,不将其表现在脸上。
死者的室友吴江忙说:“你相信我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昨天晚上,赵平就是去了鬼市,今天就自杀了。”
我转头对老张说:“准备药检。”
老张点点头,走了出去。
我说:“根据法医鉴定,死者赵平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这段时间你在哪?”
法医的鉴定结果我并不知道,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我在诈他们而已,我并不觉得是他们中的某个人杀死了赵平,但或许他们知道些什么。
吴江瞪着眼睛,“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杀了他吗?”
“只是例行公事。”
吴江说:“那个时候我们在上课,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们作证。”
另外两个室友忙说:“对对,那个时候我们在上课。”
“你相信我啊,他的死真的是跟鬼市有关。”吴江急道。
我瞥了他一眼,决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不定能得到一些意料之外的线索。
“按你的意思说,赵平也是有强烈愿望的人?那他的愿望是什么?”
死者的另一个室友说:“当然是跟曹燕复合啊,他们隔几天就分手一次。昨天又分手了,赵平是喝多了回到宿舍的,过了一会又跑出去,说自己拿到了鬼市入场券,只要去交换到爱情,以后曹燕就不会离开她了。”
“他醉成那样,我们哪能让他出门啊,就劝啊,说鬼市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你知道在哪吗?”
“他却跟我们说,他知道在哪,只要有入场券,就能进入鬼市。”
“见他不听劝,我们又说,就算你真的进了鬼市,可是你有想过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不是说,鬼市交易的人,是要用自己的生命交换的。”
“他当时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红着眼睛说,为了曹燕,就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愿意。”
“然后他就跑出去了,说来也怪,我们是跟在他后面出去的,可是他转到一棵树后面后,我们追上去,他就不见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警察叔叔,你说,如果不是鬼市,这些怎么解释啊?”
我迅速捕捉到一些关键词:“鬼市入场券?那是什么?”
吴江一愣,说:“我也不知道啊,就听到他这么说,我们也没见过。”
我接着问:“这么说你们也没有见过鬼市是吧?”
吴江摇头说:“没有。”
我说:“那你们是怎么知道鬼市的事情的。”
吴江说:“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
我又问:“这些在学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吴江支支吾吾地说:“校长,校长不让我们说这些。”
我沉思着,手在桌子底下给老张发短信:你去看看死者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很快,老张发来消息:有一个硬币,两面都印着骷髅头。
骷髅头硬币?没听说过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鬼市入场券?鬼市真的存在?
我忙走了出去,吴江三人叫住我:“警察叔叔,我们可以走了吗?”
我回身说:“做完笔录,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走出门交代另一个同事给他们做笔录,自己则朝证物室走去。
骷髅头硬币在死者的上衣口袋里,如果不是我提醒,发现它的时间会往后推移不少。
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硬币,应该是特别订做的。它的两面都镂刻着骷髅,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信息。
“法医结果如何?”我问老张。
“死者是……”老张刚开了个头,就停住了,脑袋朝门上下一点,“你自己问他吧。”
法医老刘进了门,脱掉口罩。
我忙问:“结果如何?”
老刘说:“死因是呼吸道堵塞窒息。”
老张插嘴道:“这么说真是自杀?”
我不甘心,继续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死者是先被人勒死,然后才挂起来,伪装成自杀的假象?”
老刘摇摇头,说:“不可能,缢死和勒死有很大的区别,尸体勒痕的形状、深浅,以及尸体所呈现出来的状态都不一样,我可以肯定,死者是缢死的。”
我沉默着,法医老刘觉察到我的异样,问:“你好像对这桩案子很在意?”
我想着事,没有答他。老张小声说:“会不会真是自杀?也不一定就非是……”
“啪。”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抬起来时,掌心红通通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发泄过后,我渐渐冷静下来。
“这件事情一定不简单,其中肯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我去学校一趟。”
老张跟在我后面:“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4.
且不论“鬼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却是如今唯一的线索。而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显然校长知道一些鬼市的事情。
老张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默默思索着。
很快,车子再次抵达了黔城高中。
此时学校已经开始了晚自习,从门卫那里得知校长室的位置后,我们径直而去。
昏暗的天幕下,一盏一盏的灯光从教学楼的窗户里射出来。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曹燕,她正独自一人坐在一颗树下面,头望着天,呆呆的,正在我们的正前方。
经过她时,我特意停了下来。
“怎么不去上课?”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认出了我,又想起白天的事,眼睛一下子又红了。
“我不想上。”
我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曹燕叫住我,眼睛巴巴地看着我问:“警察叔叔,赵平真的是自杀的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愣在那里。天色暗得很快,曹燕终究低下头,说:“我知道了。”
语气再无波澜。
我心里堵得难受,把案件谜题解开的欲望达到了顶点。
“走吧。”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校长室,灯光还亮着,人在办公室。
老张没动,我拍了一下他。
他回过神来,我发现他正看着曹燕,眼里流露出怜惜。
他对我说:“你先去吧,我一会就来。”末了,他又补充道,“她就跟我女儿一般大,看到她,就想起我女儿。”
我看了看低着头一动不动的曹燕,点点头,一个人往前走去。
几分钟后,当我终于抵达校长室门口,正要推门进去时,听到一阵剧烈的哭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曹燕正趴在老张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终于发泄出来了啊。
5.
我推门进入,校长抬头看到我,有些慌张,显然他并没有忘记我是谁。
办公室不止她一个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学生,见我进来,秃头校长对她说:“你先回去吧,记住我跟你说的。”
女学生轻轻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经过我时,疑惑地瞥了我一眼。
等到她完全退出门外,秃头校长这才对我说:“警官,你这是?”
曹燕的眼睛从我心中一闪而过,我迫切知道答案,于是开门见山地说:“把你知道关于鬼市的一切全都告诉我。”
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赵平和曹燕之间的一切事情。”
秃头校长愁眉说:“这我真……”
“啪!”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完全失去了耐心,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校长就是个老油条,吃硬不吃软。
秃头校长果然被吓了一跳,我继续加码:“现在已经死人了,这不是小事,这是命案,如果你知道什么却隐瞒的话……”
后面的话我故意不谈,他既然能坐到校长的位置,想来应该也不傻。
果然,他面上换过好几种表情,随后坐回椅子上,缓缓叹了口气。
就在我以为他终于要交代的时候,他却抬起头,坚定地说:“对不起警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赵平不是自杀的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最好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秃头校长回望着我,说:“我知道。”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我真的想给他一拳,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最终,我只能无奈地退出办公室。
“可恶。”走到楼梯口,我一拳打在了墙上。
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从楼下传来:“请问,你是来调查赵平死因的警察吗?”
刚才在校长室的女生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你知道什么吗?”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
女生自称是曹燕的室友,同时也和赵平认识。
“所以,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女生朝上下各看了一眼,然后重重吸了口气,朝我贴近了些许,这才小声地说:“曹燕,在外面做过小姐。”
“什么?”我惊讶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着,好在现在是上课时间,没有别人。
我压低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女生说:“我可以对我说的话负责,曹燕家在农村,家庭条件并不好,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初中毕业后,父母就让她和舅舅出去打工。但是后来,曹燕拿回一笔钱,添补了家里。父母没问她这笔钱是从哪来的,只让她继续去赚钱,可曹燕说,她要继续上学,如果不让她去上学,她就不再给家里钱。她的父母只好妥协了。”
“那笔钱,就是她在外面做小姐赚的,据我所知,后来上高中后,她又陆陆续续出去做。”
“这件事,赵平知道吗?”我说。
女生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我不知道,或许他就是因为知道了,想不开,所以才自杀的。”
我沉思着,“就你知道的这些,都有谁知道?”
女生说:“我们宿舍的都知道,但是我们并没有传播出去。”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女生咬着牙,抬起头来与我对视,语气异常的坚定。
“因为我喜欢赵平,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凭什么他不喜欢我。要是喜欢别人也就算了,可偏偏,他要喜欢这么一个婊子。现在他死了,我就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上吊。”
我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后只说:“我知道了,我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好,我先回去上课了。”女生上了楼。这时,视线里也出现了老张走来的身影。
我朝他走过去,说:“曹燕怎么样了?”
老张说:“哭过以后,好多了,哎,可怜的孩子,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不该遭受这样的苦难的。对了,你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听着老张怜惜的话语,我一时不知怎么将曹燕的事情告诉他。“回去再说吧。”
刚走出教学楼,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短信提示音,我拿出手机。
一具躯体从我眼前迅速滑落,我只来得及捕捉到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就听到“啪”地一声,温热的血液溅到我的脸上。
曹燕的尸体坠落在我和老张三步以外,她仰望着天,身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脑袋已经摔得破碎,鲜血从后脑蔓延出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在死死地盯着我。
我低头,看见手机里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落尸鬼魂来。
6.
同一所学校在一天之内,发生两起命案。不用说,这事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记者纷纷闻讯而来,警方很快封锁了学校,学生也暂时停课。
查看了监控后,初步判定曹燕为自杀。
监控可以看到,老张在操场和曹燕分开后,她一个人又呆坐在原处几分钟,接着就离开了。
她紧随老张其后,走入了楼内,只不过她走的是另外一个楼道,所以并没有和下楼的我及老张相遇。
进楼后,曹燕径直往上,很快就来到了天台。
他在天台边缘站立着一动不动,几分钟后,毅然决然地迈出了一只脚,然后是另一只。
从她离开操场到从天台跳下,整个过程中她都低着头,肩膀耷拉着,像个戏台上被控制的纸片人傀儡。
我的手死死地捏着拳头,一遍又一遍地查看着监控,以期发现一些细节。
老张则一直低着头,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一个警察的自控力。
秃头校长在我旁边,坐立不安,面上满是担忧。
办公室外,不少人堵在楼道,一些脑袋好奇地朝窗口和门里面凑,其中就有之前曹燕的室友。
我将办公室其他人全都赶了出去,又把曹燕室友拉了进来,然后关上门,拉上窗帘。
秃头校长顿时慌乱不已。
“警官,你要干什么。”
他被我逼到角落。“现在是两条人命,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真……”秃头校长还想狡辩。
我声色厉荏地打断他:“想清楚再回答。”
秃头校长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你是警察,你不能这么做。”
我已经完全失去耐心了,从警五年,老张当初就说我的性格太急躁,其实是不怎么适合当警察的,但现在出了两条人命,显然知道什么的人却选择隐瞒不说,我实在已经控制不住了。
我面色一冷,就要再次逼迫,站在门边的曹燕室友颤抖地开口:“鬼市,曹燕昨天晚上去了鬼市。”
听到这话的我和秃头校长同时看向了她,我还没说话,秃头校长就出声警告:“王同学,不要胡说,警官在这,你扯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
女室友摇摇头,执拗地说:“她去了,她趁我们睡着的时候去了,她以为我们不知道,但我们当时都醒着,只是在装睡而已。”
鬼市?又是鬼市?怎么又跟鬼市扯上关系了。
我问她:“既然醒着,你们为什么要装睡?”
她说:“她不是第一次趁我们睡着出去了。”
我说:“那你们怎么知道她去了鬼市?”
她说:“她跟我们说的,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她一定是去了。”
“王同学,”秃头校长打断了我们的对话,“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误导警官了。鬼市是不存在的,那只是你们幻想出来的,这个世界上哪有这种东西。”
我审视着他。“校长,从一开始你就不愿别人讨论到鬼市的一丝一毫,为什么?你一直说鬼市不存在?你怎么这么确定?”
秃头校长侧了侧身,躲开我的目光。
“想也知道,什么鬼市鬼魂,哪有这种事。”
我说:“或许鬼魂并不存在,但是不代表鬼市也不存在,鬼市,也可能是人为的。”
说完,我叫老张:“老张,你去下痕检科那边,看看曹燕身上有没有骷髅头硬币。”
赵平的室友说过,骷髅头硬币是鬼市入场券,赵平的身上有。如果曹燕也去过,那么身上也应该会有才对。
然而老张却没有动,依然站在原处,双目充血地盯着我的手机一直看。
这个状态从我把手机里的短信递给我看以后就一直保持着。
我走过去,把手机拿了回来,自己打电话给痕检科的人。
老张回过神,颓然坐倒在地,喃喃着“五鬼”什么的。
很快,痕检科的人发来信息,确认曹燕身上有骷髅头硬币。老张口里还在念个不停。
“你在说什么?”我朝他靠过去。
“是五鬼,五鬼索命咒。”
我皱着眉头,一个“鬼市”还没弄清楚,怎么又出来个“五鬼”?况且其他人乱语鬼神也就罢了,怎么你作为一个警察,也开始说这些?
在我看来,把不能解决的案件原因归责于鬼神,是一个警察最无能的行为。
我看着老张,表情十分复杂。
初入警队时,老张是整个警队经验最老道,破案最多的人。
当时的我什么经验一点也无,全靠跟着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一个劲叫他师父,他总是摆摆手,说叫老张。但所有办案的经验,事无巨细,都细细地教过我。
但是,这一切在去年那件事发生以后,老张彻底变了。变得碌碌无为,褪去了“警队神探”的光环,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坐等退休的普通上班族。
命案发生时,我曾渴望过他会再次苏醒,但显然我必须得失望了。
从他口中说出鬼神的这一刻,我对他彻底失去了信心。
我扶着他站了起来,说:“我们先回警局。”
老张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听说我,这是五鬼索命,五鬼分别是吊死鬼、落尸鬼、水鬼,饿死鬼和枉死鬼,只要把五条人命献祭给五鬼,就能让五鬼满足你一个愿望,任何愿望都可以。”
老张盯着我的眼睛说:“现在吊死鬼和落尸鬼已经献祭,还有三鬼,还会有人死。”
7.
回到警局后,老张暂时恢复了过来,也没有再跟第三个人说什么五鬼了,可能他也知道,就算说出来也只是徒劳,这种事情是没有人会信的。
一忙到了晚上的十一点了,从接到报警电话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吃东西,肚子早已咕咕叫了。
从警局走出来,转过一个路口,有一家兰州拉面,从前有案子需要加班加点的时候,我们常来这里吃夜宵,吃完回去继续干。
“不好意思,又忘记你不吃香菜了。”老板把一碗面端到我的面前,一脸歉意地说。
“没事没事。”
我一面挑出碗里的香菜,一面想着今天的事情。
老张突然说:“你知道OR6A2吗?”
我一愣神,老实说:“不知道,那是什么?”
老张指了指我挑放在桌子上的香菜,“据说是一种讨厌香菜的基因,不喜欢吃香菜的人就是因为携带有这种基因。”
“我说我怎么这么讨厌香菜,原来这是刻在DNA里的。”我勉强笑笑,半开玩笑的说。
“你说有没有种可能。”老张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人类所有的行为,其实都是受到基因的影响,比如想要当警察,比如杀人,比如……自杀。”
自杀的基因?
我放下筷子,“如果杀人真的是基因控制的话,那促使人当警察的基因就是它的天敌,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杀人就要付出代价。”
“你说得对。”老张说,沉默地吃着食物。
没一会,老张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下意识瞥了一眼,看到来电人被备注为“女儿”,老张接了电话,一个弱弱的女声传出来,“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害怕。”
老张轻声安慰着,这时,四个大汉推开店门,叫嚷着走了进来。
老张皱了皱眉,走出门口打电话去了。
四个大汉坐在我们旁边的位置上,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酒味。四人有说有笑,讨论着KTV、姑娘和金钱的话题。
四人越讲越兴奋,点的菜一个没上,就勾肩搭背地往门口走去,沿路撞得桌椅晃荡直响。
走到门口,一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按了一下,门口停着的汽车鸣笛闪烁。四人就准备往车上坐。
我站了起来,他们全部都喝了不少酒,竟然还想要开车,这事我不能不管。
可没等我制止,已经看到老张挂了电话,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外,死死地盯着那醉酒的四人。
坏了!我心想。
主驾车门被男人拉开的同时,老张一个健步冲了过去,一拳打在了男人面门上。此时我才刚冲到门口。
“老张,不要。”
可是已经晚了,另外的三人见同伴被打,早围了上去,虽然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但老张终究寡不敌众,以一敌四,被围在中间。
事已至此,我操起店里一张凳子,咣当一下砸在五人旁边的空地上,那四人被这动静唬了一下,愣神间,我趁势将老张拉出。
老张刚一脱险,就捡起一条椅子腿。又要冲过去玩命,我连忙拉住他,四人见这架势酒也醒了大半,虽然人数占多,但手中没家伙,且除了最开始那人挨了一拳,伤多半在老张身上,看了我们几眼,骂骂咧咧地就想离开了。
看着那几人还要上车,老张情绪再次激动,我只好说:“你们已经喝了酒,来的时候就是酒驾了。我已经用手机拍下来了,如果不想被罚,就不要再开车了。”
事实上我并没有用手机拍,而且也不能亮出警察的身份,不然警察打人这事闹大了不好收场,而且对方确实喝了酒。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果然,那几人虽然嘴里骂个不停,还是选择离开了。
我扶着老张回到店里,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对不起。”半晌,他才对我说,“我控制不住,明天我会向队里说明,惩罚我都认。”
深知其中原委的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本来,老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可是这一切,在去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的女儿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个醉酒货拉拉司机撞倒。事故后,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碎裂的玻璃残片不巧扎进她的眼睛,使其失去了一双眼睛。
女儿因为此事患上抑郁症,曾经几次自杀,有两次还差点成功了。老张本人也从此一蹶不振,妻子终日以泪洗面,辞去了教师的职位。
老张因此恨上了所有酒后开车的人,所以在看到那四人准备酒后驾车离开,才会愤怒到失去理智。
“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看着门外的夜色,违心地说。
“可是,这事是我不对。”
“不要说了,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大吼起来,用音量掩盖情绪。
老张的头低了下来,“我知道了。”
赔偿了老板的损失后,我和老张就准备回警局。
走了没几步,老板追上了我们,把一个小物件递给我。
“这是你们的东西吗?我刚才在地上捡到的,我看这玩意儿好像挺精细的,是什么特别制定的礼物吧。”
我和老张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是一个骷髅头硬币。
赵平和曹燕身上的骷髅头硬币都还在警局,这是我们见到的第三枚硬币。
8.
我们走在路上,沉默着。
从目前得知的情况来看,骷髅头硬币和鬼市有关,而鬼市和今天的两起命案有关。
我试着开始理解鬼市。
假设鬼市真的存在,那么据赵平的室友所说,心中怀有强烈渴望的人,会得到进入鬼市的权利,而骷髅头硬币就是入场券。鬼市交易的,是人的生命。
目前所知进入鬼市的人都已经死去了。
赵平的渴望是和女朋友复合,那么曹燕的渴望是什么?结合校长所说,或许她的愿望和家庭有关。
那么,现在这枚硬币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硬币,是谁的呢?谁心中存在强烈的渴望?
我吗?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尽快查明真相,这算吗?
还是,这硬币是刚才醉酒的四人留下的,是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心中存在渴望,所以骷髅头硬币出现了。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个人也会死?
等等,这一切的假设都源于“鬼市真的鬼市”这个大前提,如果鬼市并不存在,这一切只不过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那身上持有和命案有关的骷髅头硬币的人,哪怕不是幕后主使,也一定跟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应该追上那四人,问个清楚。
我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恼怒于自己的迟钝。
还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的车还在。
想到这里,我停下脚步,准备回头。
老张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停了下来,还在向前走着,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追上他,刚想开口叫他,就听到他近乎梦呓一样喃喃着:“如果真有鬼市就好了,这样女儿的眼睛或许就……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换,我也愿意。”
老张的手紧紧地捏着骷髅头硬币。
“老张,你……”我叫他,手搭上他的肩膀。
眼前浓雾缭绕,一瞬间就包裹住了我们。
雾中影影绰绰,有人四处走动。
耳边喧嚣渐起,我呆呆站在原地。
很快,雾散尽。我和老张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
叫卖声此起彼伏,就像来到了乡下的集市。
如果忽略此时的环境和他们每个人脸上的鬼怪面具的话。
“老张,你看到了吗?”我开口问老张,渴望从他那听到不一样的回答。
这就是鬼市吗?
老张迟迟不答,我向他看去,却见我面前的这人脸上戴着一副夜叉面具。
看其穿着和体型,确是老张无疑,只是他什么时候戴上了面具?
我沉声说:“你搞什么,老张,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伸出手,去揭他的面具。
他侧身一躲,跑了开去,几下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拔腿去追,四周的人却都朝我涌了过来。
“有人,有人的味道。”
“怎么回事,有人进来了。”
他们对我视若无睹,但挺着鼻子,四面嗅着,却都是朝我而来。
难道他们看不见,是靠嗅觉分辨的?
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衣角,一个戴着牛头面具的人从我左手边走来。
“是人,是人。”
越来越多面具人抓住了我,正在这时,我瞥见自己脚边有一个腐烂的人脸面具。
我伸手将它勾起,这时面具人已经将我团团挤在中心,我甚至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一个面具人举起我的手臂,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张开嘴巴,面具嘴部的地方从中分开。
我把人脸面具戴在脸上。
面具人全都停在原地,过了一会,他们放开了我,又恢复成一开始的模样。
我顾不得其他,目光四寻,找着老张。
很快,我就看到老张的背影。
老张正站在一个摊位前,摊主戴着判官面具,正拿着毛笔在面前写着什么。
“老张。”我跑到老张身边,但是任凭我如何呼喊,他都对我不理不睬。
我将目光射向判官:“你是谁?”
判官收了笔,合上笔记。我瞥见他在上面写的是老张的名字——张正义。
判官无视了我,注视着老张:“交易完成。”
我皱着眉,伸手抓住判官的手,问道:“你到底是谁,想搞什么名堂?曹燕他们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判官依旧不答,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一只手仍然抓着他,另一只手就去抓他的笔记。
刚才他合上的笔记的时候,我看到笔记扉页上分明写的是“生死簿”三个字,而且在老张的名字之前,还依稀有曹燕和赵平的名字。
比刚才更大的浓雾像水一样弥漫上来,将四周的一切都包裹了进去。鬼市变得朦胧起来,面前的判官和所有的面具人都仿佛离我越来越远。
“你们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我朝着浓雾大喊,但终究无济于事。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我和老张默默站立着。
我回过神来,还保持着拍老张肩膀的姿势。
老张回过头,“怎么了?”
我迟疑地问:“你刚才,有看到什么吗?”
老张说:“没有啊,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难道刚才只有我一个人看到鬼市?还是说,那不过是我的幻觉。
我摇摇头,打算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没什么,我们回去。”
老张说:“为什么要回去?”
我把自己刚刚的推论告诉他,那四人身上有骷髅头硬币,一定和今天的命案有关。
老张听后,很是不解。“什么骷髅头硬币,不是只有赵平和曹燕身上有吗?”
我震惊地看着他,“刚才老板给我们送来一个硬币,以为是我们掉的,但我想应该是那四人身上的,你不记得了?”
老张摇头。
难道又是我的幻觉?
我不再言语,准备先回去看看。
然而当我来到兰州拉面店门前,却没有看到原本停在那的车辆。
老板还没有打烊,我走进门,询问他是否看到有人过来开走车子。老板说没有,而且这一晚上根本就没有人停车在那?
甚至当我问及骷髅头硬币时,他也说并没有看到,对于他亲手将骷髅头硬币送到我们手上这件事,他忘得一干二净。
9.
我是在医院醒来的。
头上包着纱布,疼痛欲裂。
我的手脚都有伤,所幸都是皮外伤,并不妨碍行动。
门外传来动静,不一会同事小刘推门进来,我也从他那里知道了我昏迷之前的事情。
昨天晚上老张在兰州拉面门口看到四人醉酒的人准备开车,情绪失控与人打了起来。我随后加入战团,但无奈双拳难敌四手,我和老张双双负伤。
其中一个醉汉操起店内的椅子朝老张砸去,我替他挨了一下,椅子砸在我脑袋上,当场晕倒。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我支着身体,坐了起来。
病房内有两张床,却只有我一个人,我没猜错的话,另一张床上应该是老张才对。
我问小刘:“老张呢?”
小刘说:“老张先回去了,两天没回家了,他女儿在家等着呢。”
我脑袋又疼了起来,于是重新躺下,想再睡会。
一阵铃声响起,小刘接起电话,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好,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挂掉电话,小刘就要出门。
我拦住他,“怎么了?”
我一边说,伸手把床边的手机拿了过来,竟然关机了,我开了机。
小刘说:“西河大桥有人跳河,已经溺亡了。”
有死者,又有命案。短短两天,竟然发生了三起命案。
我的脑袋越来越疼,问他:“死者身份查清楚了吗?”
小刘回忆着电话里的内容:“是个中年人,根据死者身上的证件来说,死者叫吴海。目前只知道这么多,更多情况还有待调查。”
我一把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嗯,那你先去处理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模糊不清。
小刘也觉察到了,“陈哥,你没事吧。”
我说:“我没事,事态紧急,你先去吧。”
小刘答应了一声,没一会,我听到他关门的声音。
小刘走后,我猛地拉开被子,整个身体抖个不停。
就在刚刚,我在刚开机的手机里,看到了一条短信。
还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短信内容诡异如往。
“这次的命,是水鬼的。”
与此同时,脑海中更多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是我昏迷之前的记忆,根本就和小刘说的不一样。
鬼市,判官,生死簿。
“生死簿”上,写着老张的名字。在老张之前,我还依次看到赵平、曹燕,以及刚刚得知的死者——吴海——的名字。
赵平死了,曹燕死了,吴海死了。三个写在“生死簿”上的人都死了,老张的名字就在吴海后面,这难道意味着老张会成为下一个死者吗?
我又想起老张之前的胡言乱语,五鬼索命,结合我手机收到的短信,和三名死者的死状,一切似乎都和老张所说符合。
所以,老张会是下一个吗?
我找到老张的号码,拨了过去。
无人接听。
我又接连打了几次,但结果都一样。
我的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我又找到了老张女儿的号码,刚要拨过去,没想到此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来电人正巧是老张女儿。
我接起来,女孩着急的哭声传来:“陈叔叔,你快来啊,爸爸,爸爸把自己关在房里,我说什么都不回应我,我好害怕。”
10.
我立马赶往老张家,同时给小刘发了信息,让他留意死者身上是否有骷髅头硬币。
我赶到老张家里,老张女儿拄着导盲杖站在卧室门前,无助地拍着房门。
然而,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以老张对女儿的宠爱程度,要是看到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不可能视若无睹。
我皱了皱眉,拍了几下房门。
“老张,是我,你在吗?开门!”
无人应答。
莫非老张不在房里?我把耳朵贴在门上,门里有声音,滋滋响个不停,像是什么摩擦着地面。
不好,我使劲撞着房门。
门被撞开,只见老张拖着一张椅子在房子里走着,房间正中,吊着一根绳索。
老张要干什么?上吊吗?
我大吼:“老张,你干什么?”
然而老张对我的喊声充耳不闻,依旧拖着椅子向绳索走去。
不对劲!
我看着老张,他双眼无神,完全不在状态,仿佛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叔叔,我爸爸怎么样了?”老张的女儿看不见,只能问我。
我回说:“没事没事,他只是睡着了。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你不用担心。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等到醒来,就告诉你。”
送走老张女儿,我关紧房门,一把扯过房间正中的绳索,接着把老张绑在椅子上,老张全程任我摆布。
过去了一个小时,老张浑浊的眼睛逐渐清明,我试探地问:“老张?”
老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子,问:“你干的?”
我点头。老张大骂:“小兔崽子,你要造反吗,赶紧给我解开。”
我摸了摸鼻子,给老张解开绳子,随后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老张听后,后怕不已。自己刚才竟然在自杀!
我问:“老张,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老张看着手里的绳索,沉思道:“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跟我说话。”
“说的什么?”
老张闭上眼睛,想了想,说:“好像是说,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做,就能满足我任何愿望。”
“你能认出那是谁的声音吗?”我问。
老张摇头。
我又问:“那声音是男的女的?”
老张依旧摇头,“不知道。”
我沉思,这是催眠?还是心理暗示?
可是,谁又有这样的机会对他下手?恍惚间,我又想起那晚跟老张见到的鬼市,老张的名字写在“生死簿”上,这幅画面占据了我整个脑海。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拿起手机。
“是小刘的信息吗?是那个跳河的事吧?”老张问我。
我看着小刘的信息,说:“嗯,人已经死了。还有……”
“还有什么?接着往下说啊,你要急死我啊。”老张催促着我。
我盯着老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在医院小刘接到电话后,我几乎马上就赶来了这里。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吴海的事情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张偏过头,像是刻意在回避我的目光,却拿出手机给我看,“警队同事跟我说的啊。”
“这样啊。”我瞟了一眼,收回目光,站起身。“我要马上去一趟。”
老张说:“我跟你一起去。”
我看向老张女儿房间的方向,“可是你女儿?”
老张拨出一个电话,“不要紧,她妈妈马上就要回来,我问问她什么时候到。”
11.
“情况怎么样?”我朝小刘走过去。
小刘看到我身后的老张,朝他点点头,随后看向我:“我们调取了几辆过往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初步判断,死者是自杀。”
“又是自杀?”
小刘说:“嗯,从记录仪里可以看到,死者当时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他站在桥上发呆了好一会,然后就翻身跳了下去。”
“让我看看。”
情况与小刘所说一致,从表面上看,死者确实是自杀。但我敏锐地发现了吴海的表情变化。
准确的说,吴海没有表情。
从他出现在画面里开始,直到他从桥上跳下去这段时间,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一具被人摆布着的傀儡。
和老张之前一模一样。
“老张呢?”刚刚他还在我身旁,这会儿却已经不见了人影,我忙问小刘。
小刘也没注意,“刚刚还在啊,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环顾四周,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咦。”小刘惊咦一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怎么了?”
“陈哥,还是你自己来看吧。”小刘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这是。”我接过小刘的手机,下一刻,当我看到上面的内容时,瞳孔也一瞬间收缩了起来。
难怪,难怪我说吴海这个名字怎么好像在哪听过,原来,是他。
小刘说:“吴海就是去年酒驾致使老张女儿残疾的司机。”
多天以来,所有的事情在我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一些此前没有想通的事情也全都通了。
五鬼索命咒。献祭五条人命,可以换取一个愿望。
老张说:“任何愿望都可以。”老张也说:“只要能让女儿重新站起来,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一条新短信闯进我的视野:献祭饿鬼,五鬼聚集。
发件人,是老张。
12.
目标地点是在郊区的一处废弃房租,方圆几里全都已经搬空,难怪没有人能发现。
此时,废墟四周,里三层外三层的都围满了警察。
我站在废屋门口,举着双手,朝里面喊:“老张,是我,你不要冲动。”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张探出一个脑袋,看了我一眼,和我身后那些昔日的同事。
“你自己一个人进来。”
我走进门,环顾四周。角落里一个男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关上门后,唯一的光源来自破败的窗户。
我想去确认男人的情况,老张拦住了我。
“别动。”他掏出了枪。
“你还偷了枪。”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为了我女儿。”老张说,“我说过,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
“五鬼索命咒?你难道真的相信会有这种事吗?”我看着他的脸,却再也想不起来一年前他作为一个警察的表情。现在我能看到的,只有一个可悲的父亲。
“师父,回头吧。”我一步步向他那里挪动。老张听到我叫他师父,脸上现出挣扎的表情,但转瞬即逝,他抬起手,把枪口对准我。
“停在那里,再走一步我就开枪。”
“你不会开枪的……”
我话还没说完,枪声响起,老张朝我脚边射了一枪。
我大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没事,我没事。”
这是对门外的警察喊的,我知道,一但觉察到我有危险,他们就会采取行动,而那时,老张的处境将极其危险。
我停在原地,对老张说:“老张,收手吧,你逃不掉的,你应该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狙击手正瞄准你的脑袋,不要再杀人了。”
老张对此不以为意,他看着角落里的男人,眼神变得狂热起来。“他是最后一个人了,只要献祭了他,五鬼就会满足我的愿望,到时候,女儿,我的女儿,她就能重新看见。”
老张缓缓抬起手,把枪对准了男人。
“不要!”
“砰。”
来不及了,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枪声响起,随后武装人员迅速地冲进房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老张的尸体倒在我的眼前。
在老张开枪前,狙击手先一步将他击毙。
老张死了,死在了我的面前。
12.
【老张的遗书】
我叫张正义,是一名人民警察。
从警20年,我始终奋战在第一线,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人民,保护我的国家。
这是我的信仰,也是我父母给我取名“正义”的意义。
也许正是因为我始终贯彻着这样的信念,我才能得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有一个爱我的妻子和女儿。
妻子在学校教书,而我的女儿,我引以为傲的女儿,她拥有无与伦比的舞蹈天赋。
女儿说,她长大后要做一个舞者。
我和妻子全力支持着她的梦想,她也从未让我们失望。
我们相信,她将来一定会是一个最棒的舞者。
但是,一切,都在那一天改变了。
我不明白,明明她只是正常地走在人行道上,她没有打闹,没有戴着耳机,没有闯红灯,她没有做错什么,却这样失去了一双眼睛。
而那个害得她一无所有的男人,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女儿变了,不仅是身体上的变化,她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妻子辞掉工作,没日没夜的照顾着她。
但是,意外还是差点发生。
妻子毕竟不是机器人,也有疏忽的时候。趁着妻子不注意,女儿一步步爬上天台,若不是正巧被人发现……我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紧接着是第二次,她假意哄骗妻子带她出门,在路过桥上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想要往下跳。
第三次,她尝试上吊。
第四次,她绝食。
妻子心力交瘁,情绪激动下,打了女儿几巴掌,然后抱着她一直哭一直哭。
自那之后,女儿再也没有寻死了。但只有我知道,女儿已经死了,她的心死了,她再也没有展露过笑容,也没有哭过。她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的错。
吴海。
他甚至只是通过金钱,连牢狱之灾都免了去。
我想杀了他,但是警察的荣誉又让我一次次迟疑。
我陷入两难,于是我开始跟踪调查他,渴望找到他以往可能有过的犯罪证据,这样我下手的时候,才能毫不迟疑。
可我还是失望了,在认识他的大多人眼里,他都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人,甚至还定期给山区的孩子们捐款。
当看到他抱起自己的女儿时,我在他脸上看到了和我一模一样的表情,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我和他是如此的相像。
我不能杀他,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那天晚上,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雨下得越来越大,而我却不想打伞。走累了,我坐在一处台阶上。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吴海熟悉的身影。
鬼事神差下,我跟在他后面,来到了一处烧烤摊。吴海和朋友小聚,杯酒相撞,我坐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海哥,听说你撞人了?”坐在吴海对面的那人忽然说。
吴海往地上淬了一口,骂道:“你还说,要不是你这个王八蛋给我打电话,我他妈能分神。”
那人讪笑着,好了一杯酒赔罪:“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没想到啊,我这不是有事才给你打电话嘛。”
“算了算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其实我当时也是为了避人,那人一下子就冲到路上,我一打方向,才撞到了路边的人。要我说啊,这都是命,如果我没法方向,撞的就是路上那个男的了。”
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他们刚刚说的话。
吴海,他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他不仅不悔改,反而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别人的身上。
那个打电话给他的人也有责任,还有那个突然跑到路中间的人,他们全都是罪人,他们全都该死。
我找到了所有的凶手,醉酒开车的吴海,打电话分散吴海注意力的男人,因为吵架不顾车流跑到车道上的情侣,赵平和曹燕。
我要他们全部付出代价,我的女儿心死以后,尝试过很多次自杀,我也要他们自杀而死。
曾经看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一个人喜欢香菜和讨厌香菜,是由基因决定的,我想,是不是人类所有的行为,也都同喜厌香菜一样,有着专门的基因对应?
香菜基因,醉酒基因,作恶基因,还有,自杀基因。
只要诱发出他们的自杀基因,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去死,原来杀一个人这么简单。
尾声一
“陈哥,电梯到了。”小刘拍了拍我,把我从神游之境拉了回来。
我朝他勉强笑了笑,提着水果袋走进电梯,小刘按了28层的按钮。
沉默在电梯里蔓延。
我开口:“兰州拉面馆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吗?”
“我们调查后,确认老板的确跟老张认识,老张在过去曾在一起意外中救了老板的爱人。现在面馆已经人去楼空,我们还在追查他的行踪。而且,老板以前,是个催眠师。”
“催眠师?”
“对,所以你那些幻觉,十有八九就是他搞的鬼。”
我回想起那一天经历,真的有如此逼真的催眠吗?如果我真中了催眠,那我是从那一刻开始被催眠的?是从进入面馆一开始,还是在后来回警局的时候?
鬼市,真的只是幻觉吗?这么说来,是不是连赵平和曹燕也是中了他的催眠?
我摇了摇头,使劲将这些念头暂时甩出脑袋。
“那个……”小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你真的相信人都是老张杀的吗?那么多人……”
想起这事,我心如刀绞,但还是说:“证据确凿。”
小刘说:“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报仇吗?”
手上的东西勒得我手指生疼,我放下东西,揉了揉手,说:“老张的女儿手术成功了,她可以看见了。”
小刘的表情黯然下去,“是啊,要是老张看到,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兴许就不会走上这条道路了。”
我说:“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以前刚出车祸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医生都说治不好她的腿。这一年来,老张又找了多少医生,试过了多少种方法,都看不到一点希望,为什么偏偏在他死后,他女儿的眼睛都治好了。”
“据说是老张媳妇带她去外地找人做的手术。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摇头,脑海里又控制不住地跳出一个星期前老张死亡那天的事情。
老张被击毙后,医护人员迅速进入,然而当他们扶起角落里的男人时,才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法医鉴定后,给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的结果:他竟然是被活活饿死的。
饿死鬼。
一切都和老张说的“五鬼索命咒”应验了。
吊死鬼赵平,落尸鬼曹燕,水鬼吴海,还有最后这个饿死鬼。
老张说,献祭五鬼,可以实现任何一个愿望。老张的愿望无疑就是他的女儿,老张说过,为了他的女儿,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因此出卖自己的良知和灵魂。
如果老张真的笃信五鬼,并按照这杀人献祭的话,为什么不进行到底,目前五鬼只有四。而且他为什么要频繁地给我提示。
无论是事先给我发短信,还是在曹燕死后直接提出五鬼索命咒,又或是故意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出假装上吊的戏码——我就是在那之后才开始怀疑的老张。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面杀人,又一面引导我破案。
“陈哥,陈哥。”小刘再次摇了摇我,“电梯停了。”
我拿起水果,走出门去。
我们来到一座门前,小刘做势要敲门。
“小刘。”我叫住他,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假设五鬼索命是真的,老张献祭了五鬼,换来了她女儿的身体恢复。”
小刘正要开口,我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是说,假设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你觉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刘放下手,想了想,说:“人数不对。”
我的眼睛亮了起来,“哪里不对?”
“小刘说:“很简单啊,按照老张所说的要献祭五鬼,可如今只献祭了四鬼而已,分别是吊死鬼、落尸鬼、水鬼和饿死鬼,还有……”
“对,没错。”我打断小刘的话,“还有枉死鬼,枉死鬼没献祭,但老张的愿望实现了。”
“你的意思是,还有一个死者,是我们还没发现的?”
我觉得我已经接近了真相。“不,不是我们还没发现,而是被我们忽略了。”
“被我们忽略了。”小刘也反应了过来,“你说的是……”
“对,最后一个死者,是老张。”
“老张是献祭给枉死鬼的人,可是。”小刘皱着眉,“陈哥你也说了,证据确凿,老张是凶手。他杀了人,又怎么算枉死,只能说罪有应得罢了。”
“如果老张不是凶手呢,如果老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误认为他是凶手,他要的,只是最后那一颗子弹。”
小刘惊在原地,“那还有谁?不是他,又有谁会做这么疯狂的事情。”
我盯着眼前的门,“还有一个人,她有着和老张一样的动机,如果是为了那个目的的话,我相信,她也和老张一样,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来,迎面吓了一跳,等看清是我们,这才缓过神来。
我换上笑脸,把水果递给她,“嫂子,我们来看看小青,她恢复得好嘛。”
听到我的声音,一个女孩从卧室一蹦一跳地跑了出来,接过女人手里的水果,有跑了回去。
而在一个星期以前,她还拿着导盲杖,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东西。
“发什么呆。”我一把拉过门口呆若木鸡的小刘,使劲在他手上捏了捏,“快进来。”
尾声二
“说吧,曹燕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警官,她的死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啊。”
“没有关系?那为什么那天我去找过你之后你就失踪?又为什么要禁止同学们讨论鬼市?你知道鬼市,却一口否决,为什么?”
“警官,真没有……”
“想清楚再回答,我们既然把你抓来,就已经基本掌握了你的信息,实话告诉你,包括你和曹燕的关系,我们也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既然这样,那你们还问什么。”
“接下来,我问你答。曹燕每次的业务都是你介绍出去的对吗?”
“是。”
“怎么介绍的?”
“通过鬼市,其实鬼市并不是只在每年的鬼节开展,基本上每个星期都会有一次,只是鲜有人知罢了。”
“她的那些客户都是谁?”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对,因为鬼市的每一个都必须带着面具,这是鬼市的规矩,谁也不能违背,我并不知道客户的信息和身份。”
“除了曹燕,你还介绍了多少人去做这种……皮肉生意?”
“这个……”
“啪——”
“我说,我说,学校里还有大概四五十个女学生,也都是我这边介绍出去的。但是我可没有强迫她们,她们都是自愿的。”
“最后一个问题,鬼市是谁组织的?”
“我不知道。警察同志你别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而且鬼市也不止是做皮肉交易,还有其他的。”
“其他的?”
“对对对,我有几次就亲眼看到有个面具人身上带有枪,还有一个曾经拿出过一小袋白面,现在想想,那可能是白粉也说不定。”
“那你是怎么进入鬼市的?”
“我也是稀里糊涂进去的,那年我急需用钱,然后不止怎么地,就撞进去了,一开始我被眼前的妖魔鬼怪吓了一跳,直到看清了都是面具才好一点,我还发现我脸上也莫名其妙地戴上了一个面具,我心里害怕,没敢摘下来,就跑了。”
“等我回来后,就发现我身上多了个东西。”
“多了什么?”
“是一个硬币。”
“骷髅头硬币?”
“啊对,警官你真是神了。好好好,我继续说,我当时就把硬币随手放身上了。但我缺钱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就这样又一个晚上,我又莫名其妙地走进那群面具人里面了。然后有一个牛头人就把我拉到一旁,说可以给我介绍一门生意。”
“你就是这样做起中间人的?”
“是的,警官你相信我啊,虽然我这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把硬币给我。”
尾声三
午夜,鬼市在大雾中显现,我把手里的骷髅头硬币放进口袋,摸了摸脸上凭空出现的狐狸面具,大步走了进去。
我径直走到判官面具人的摊前,把骷髅头硬币按在那本生死簿上,说:“我要一个答案,我要看他们的自杀基因。”
判官拿起硬币,说:“不够。”
我说:“还要什么?”
判官说:“要你十年阳寿。”
我深呼口气,“好。”
判官笑了,面具像是嵌进了血肉。他的笑毛骨悚然。
判官翻开生死簿,纸上出现几幅黑白人画,我伸长脖子,画上的人物动了起来,并且有了颜色和声音。
——
男孩慢慢抬起头,问站在眼前的男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男人居高临下,给男孩的心灵进行最后审判:“如假包换。”
男孩重新低下头,几分钟后又与男人对视,这次,他的目光中带着坚决:“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我会跟她一起分担,我不在乎她的前半生,只要她的以后。”
男人的嘴脸勾起一丝不屑,他缓缓开口:“哦?你不在乎吗?那她在乎吗?她的父母呢?老师呢?全校的同学们,不知道他们在不在乎?你说,如果这么多人都知道你的女朋友曹燕,是个妓女,你说你在不在乎?”
男孩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你,你为什么如此歹毒,我们不认识你,你,你想干什么?”
男人说:“很简单,想我对这件事保密,那你就去死吧。吊死在你们宿舍,只要你死,这件事会永远是个秘密。”
——
男人在女孩旁边坐了下来,女孩仍然哭泣不止。
男人说:“你知道吧,赵平是为你而死的。”
女孩止住哭泣,转头看向男人,像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你说什么?”
男人的目光看着学校天台,“赵平是为了保守你的秘密而死的,为了不让大家知道这个秘密,他宁愿为你而死。”
“那么你呢?”男人收回目光,看向女孩,“为了守住你这个秘密,你愿意去死吗?”
——
吴海带着冰激凌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穿警服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和女儿说话。
吴海走过去,女儿看到他,连忙招手:“爸爸,我在这,我没有跟陌生人说话,他是警察叔叔,爸爸说过,警察叔叔不是坏人。”
吴海笑了笑,向穿警服的人瞥了一眼,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男人跟眼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男人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让他害怕,想要赶紧离开。
“走吧,不要打扰警察叔叔。”男人拉着女儿,想尽快离开。
可是女儿的另一只手还握在穿警服的男人手里,男人这时说:“不急不急,正好,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穿警服的男人对女儿温柔地开口:“我跟你爸爸说点事,你先去一边自己玩好不好?”
女儿温顺地点点头。
警服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小女孩,直到她走得远了些,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为止,他才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吴海。
警服男人说:“你去死吧。”
她的语气和眼神与刚才判若两人,带着仇恨。
吴海想起了这双眼睛,这是他第二次看到。
“你,你是……”
警服男人一步步朝吴海走近,“对,我是。所以你去死吧。”
他走到了吴海的面前,与他面对面,他微微向前倾身,将声音贴到吴海的耳朵边:“去死吧,去跳河,不然我会杀了你的女儿,我现在一无所有,我什么都不怕。你和你女儿,只能活一个。”
警服男人走后,吴海瘫坐在地,他知道,从对方的眼睛里他可以看出,他说的都是真的。
——
男人粗暴地扯开他嘴里的布条,他马上开口大骂:“你是谁啊,神经病啊,我认识你吗?你这是绑架。”
男人丢掉布条,将他浑身手脚捆得严严实实。
他还在不停骂着,男人对此不闻不问。
十分钟后,男人走到门口,将门锁上,临走之前,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别叫了,这是是郊区荒地,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你就在好好待着,用不了几天,你就会活活饿死。”
——
男人看着面前的女儿,不知不觉眼睛又盈满了泪。
可是这些,女儿都看不到。
不管是他的开心、难过。不管他是在微笑还是哭泣,她都看不到。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女人从卧室走出来,示意男人过去。
男人会意,走向妻子,她将门轻轻地锁上,以防被女儿听到。
女人说:“你决定好了吗?这是唯一的办法。”
男人脸上出现了痛苦和纠结,“可这,可这是……犯罪。”
“张正义!”女人吼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可能被门外的女儿听到,又压低音量,“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这一年前前后后,我们拜访了多少医生,有用吗?除了这个办法,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你告诉我?你不是说为了女儿什么都愿意做吗?”
男人终究是妥协了,他的头低了下去,从此再也没有抬起来。
男人说:“好,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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