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得该死·重读《咏而归》(20)
我妈曾经教导我:吃不得该死,说不得该输。根据她老人家的教导,前不久我专门写了一篇《要会吃》。
读罢《说难》才晓得我妈的教导是片面的,说不得照样会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说难》的“说”,读作“税”,游说的意思,作者为战国时期著名的法家韩非子,李敬泽先生偷懒,把《说难》拿来做了本章的标题。为了抓住读者,李老师还把《说难》结尾才出现的龙有逆鳞,拿来做了开头。
“据说,龙这种动物性情温顺如猫,你就随便摸吧,但是,有一个部位不能摸,碰也不能碰:龙喉之下,有鳞长约一尺,名为‘逆鳞’,大概是如同倒刺,摸之则龙颜大怒,张牙舞爪,人之小命休矣。”
韩非子写《说难》,游说的对象就是有逆鳞的龙,也就是当时的诸侯,也可以说是一国之君。韩非子的文章很长,且不是很好懂,好在他很善于讲故事。
不妨先把李老师放在一边,来听韩非子的故事。
故事一:郑武公想讨伐胡国,故意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胡国的国君,使之不加防范。于是问君臣:“我想用兵,大家看可以讨伐哪个国家?”大夫关其思说:“胡国。”武公大怒道:“胡国是友好国家,你竟敢说要讨伐它!”关其思自以为揣摩透了武公的心思,结果送了命。胡国国君听说了这事,便不再提防郑国,结果亡了国。——你看,国君心里的秘密便是逆鳞,你得假装糊涂,千万别耍小聪明。
故事二:从前弥子瑕曾受到卫国国君的宠信。卫国法令规定,私自驾驭国君车子的,论罪要处以刖刑,即剜掉膝盖。弥子瑕母亲病了,有人抄近路连夜通知弥子瑕,弥子瑕假托君命驾驭君车而出。没想到卫君说:“真孝顺啊!为了母亲的缘故,忘了自己会犯罪。”有一天,他和卫君在果园游览,吃桃子觉得甜,没有吃完,就把剩下的半个给卫君吃。卫君说:“多么爱我啊!不顾自己口味来给我吃。”后来弥子瑕色衰爱弛,卫君对当初的事便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这混蛋胆敢假托君命私自驾驭我的车子,还曾经把吃剩的桃子给我吃!”——弥子瑕的行为和当初并没两样,但先前称贤、后来却是欺君之罪,究其原因,是卫君的爱憎有了变化。这说明逆鳞的位置,是会发生变化的,怎么变则要看国君的心情。
韩非子花了大量的篇幅传授游说的技巧。
事情因保密而成功,谈话因泄密而失败。未必游说者本人泄露了机密,而是谈话中触及到君主心中隐匿的事,如此很危险。君主表面上做这件事,心里却想借此办成别的事,游说者不但知道君主所做的事,而且知道他要这样做的意图,如此很危险。游说者筹划一件不平常的事情并且符合君主心意,聪明人从外部迹象上把这事猜测出来了,事情泄露出来,君主一定认为是游说者泄露的,如此很危险。君主恩泽未厚,游说者谈论却尽其所知,如果主张得以实行并获得成功,功德就会被君主忘记;主张行不适而遭到失败,就会被君主怀疑,如此很危险。君主有过错,游说者倡言礼义来挑他的毛病,如此很危险。君主有时计谋得当而想自以为功,游说者同样知道此计,如此很危险。勉强君主去做他不能做的事,强迫君主停止他不愿意停止的事,如此很危险。所以游说者如果和君主议论大臣,就被认为是想离间君臣关系;和君主谈论近侍小臣,就被认为是想卖弄身价。谈论君主喜爱的人,就被认为是拉关系;谈论君主憎恶的人,就被认为是搞试探。说话直截了当,就被认为是不聪明而笨拙;谈话琐碎详尽,就被认为是啰嗦而冗长。简略陈述意见,就被认为是怯懦而不敢尽言;谋事空泛放任,就被认为是粗野而不懂礼貌---等等等等,到处都是逆鳞。
危险!危险!危险!非常危险!这就叫伴君如伴虎。游说,就有这么难。
最搞笑的是,“意识到说话之难,韩非却未能幸免于难:他把话一字字写在竹简上,一条最大的龙——秦王嬴政读到了他的话,大王舒服啊,句句说到了读者心里。但是,他的老同学李斯提醒大王:“韩非乃韩国公子,怎么可能替秦国着想?于是,‘逆鳞’动,韩非死。”
韩非子可谓百密一疏,已经把大王弄舒服了,没想到的是李斯也有逆鳞,他无意中动了李斯的奶酪,结果被毒死在獄中。
专门传授游说技巧的韩非子,因为游说,莫名其妙死了。
他死得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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