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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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前,大舅去世了,大舅是我妈的亲大哥,如果放在古代这绝对是件塌天的大事。我家离大舅家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可是我没去见大舅最后一面。

夜已经很深了,早过了我一贯入眠时间,可睡意迟迟不来,翻过来滚过去地折腾也无济于事,听着耳畔老公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无厘头地更加烦躁,抬起脚一踢,老公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流露了三秒钟的不解表情,转个身又呼吸均匀了。老公今天下乡了,半小时前进的家门,进门时就只嚷嚷累坏了,十五分钟前睡着的。

我在老公回来前一个小时就上了床,一直追着的剧也不想看了,白天相互安慰的小猫在我一记冷眼下,缩回了女儿房间,大舅的去世对我还是有些影响的。躺着床上,我想酝酿些悲伤的情绪来应景,大舅去世了,大舅可是我的亲舅,妈妈一母同胞的兄长,可惜久久不能如愿,这时候我有点恨自己。比较熟惯的人都说我有点冷情,听了后心里不舒服,可现在亲舅舅去世都不悲伤,还能说我不冷情吗?心里滋味不明。

大舅从生病躺在床上到去世,五个月。五个月就能耗尽一个人的生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送往另一个未解的空间,时间真是把无情的刀,砍断生与死,砍断曾经过往和未来,砍死了我的大舅,好像也砍疼了我,又好像没有。

过年拜年的时候,我和姐姐跟往常一样,不带礼品,两手空空就进了大舅家门,双手递给大舅一个轻飘飘的红包。大舅像以前一样,推辞不收说自己有钱,推搡三五次后大舅把红包收进了衣兜。

以前拜年是带礼品的,过年前就谋划给谁拿什么适合 ,拿什么大舅喜欢……随着礼品的类别越来越多,大舅越来越老,我和姐姐越来越年长,事也越来越多,不经意间礼品成了口袋里可以塞无数的红包,所有需要拜访的人都一样的待遇,给领导孙子的,给大舅的,给……人省事了不少,年味也淡了许多,一切好像都赤裸裸地无味了。

当然,大舅家里还是像往常一样,正月初二的好日子里,就大舅一个人守着院落,空落落地有回声,如果没有大舅不时的咳嗽声,这个家可能会从上一个黑夜直接沉睡到下一个黑夜,有点给新年抹黑。表哥一家去表嫂娘家了,表姐一家自从大舅妈去世后,回娘家就不及时了,应该说大舅妈在世时,也不积极,只是好于如今。

大舅锅里热着初一的剩菜——凉拌猪耳朵和凉拌毛肚丝,每样有三分之一碟,卖相实在不好,勾不起食欲。姐姐说:“大舅,我给您做些新的吧,你想吃什么?”

大舅指着锅里的菜说:“这就行。年轻时那是真喜欢吃这两样,感觉越凉越有味,眼下不行了,昨天吃了点肚子不舒服了一整天。”

“您可以让表嫂给您热热再吃。”

“不用,人年龄大了本来就招人嫌。”大舅说完,我和姐姐无话了。

大舅吃完饭,把碗筷一起放进水槽说:“下午吃完饭一起洗,反正你表哥他们一家今天又不回来。”

这对于有些洁癖的姐姐来说,千万不能忍受,挽起袖子几分钟内搞定。我和大舅站在厨房里旁观姐姐洗碗,平时说话不多的大舅,少有的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说去世的外公外婆,说妈妈小时候的事,说他现在仅有的二分地……那时候,我感觉大舅可能对我们还是有点亲,心里就后悔图省事没带礼品。

大舅家离我家实在不远,走路用不了十分钟,都位于正在改造的城中村。不一样的是,我是外来的,只有一座小院,是我和老公倾尽所有积蓄换来的,刚搬来时专门去大舅家拜访过。十多年了,大舅没来过我家一次,可能忙吧。大舅家,每年我必须去两次,一次是春节,一次是大舅的生日,不去不行,我妈妈会掉眼泪,我全当多走一家领导或同事朋友家。

大舅家是土生土长的坐地户,除了这个可以出租五六户人家的大院落,还有几间门面房,所以,亲戚们私下里嚼舌根,说大舅幸亏有这些家底,否则日子还不知道能过成啥样子。表哥表嫂都是体制内人,好像都有些像我一样冷,比如我妈家,他们的亲姑姑家,除了婚丧嫁娶表哥表嫂从不登门,他们应该已经忘记姑姑家门的方向。

当然我爸爸也不怎样登大舅家门,这是有原因的。那年,我和姐姐一起上的大学,凑学费时,大舅给了一千,半年后的除夕大舅妈派表哥来要钱,我爸连夜卖了自己的老伙计——三轮车。从那年的春节开始,我爸就不喜欢陪我妈去娘家了,我们都站在爸爸一边。那是年轻时候,现在我们都大了,都是有素质的公家人了,不去舅舅家会被戳脊梁骨的。

今年四月份的时候,路上迎面碰到了表哥,不打招呼实在说不过去。入眼的表哥有着说不出的别扭,留海东一缕西一缕。后来才反应过来,一直注意把自己收拾成精英模样的表哥穿了一身不搭的上衣和裤子。

“哥,忙什么呢?”

“你大舅病了。”

“啥时候病的?”

“一个多月了。”

表哥说完这这两句话就匆匆忙忙走了。

大舅病了!竟然一个多月了!这可不是小事。马上电话告诉姐姐,姐姐也觉得突然,一合计,这个周末大家都有空,一起去探望大舅。姐姐家离大舅家也不远,走路不超15分钟,在大舅家的另一个方向,我最少两天去她家一次。

平时手脚不停的大舅,躺在床上,与新年相见的时候相比,脸色黑了许多,也粗糙了许多,好像更瘦了。这可是妈妈的亲哥哥,一母同胞的亲人,这样一联想,心里涌出些悲伤,可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大舅家出来的路上,姐姐说:“大舅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有机会多看几次吧,就当替妈探望!”

我点头附和。

我的妈妈跟弟弟去弟弟生活的城市看孙子去了。听说大舅生病了,专门回来了两趟,每次从大舅家回来都心情低沉。但是,到大舅去世,我和姐姐只看过开头的那一次,其实,我是有机会看第二次的,只是欲望不迫切就夭折了。

大舅去世的那天下午,我正在洗衣服,听见隔壁住的大姨扯着嗓门问:“咋啦?你爸情况不好了?”

我就感觉到大舅的情况不妙,作为亲侄女,应该过去看最后一眼,但突如其来就感觉特别害怕,不敢想象大舅住的那个院落,所以找了个借口,没有与大姨同行。

奶奶在世时常说,当有人去世,害怕的都是外人,自己人是不害怕的。可能我跟大舅关系还没处到自己人的份上。虽然没有成行,但待在家里不踏实,找了个借口去大姨家转了一圈,三个表弟都在,他们也没去给大舅送行,心里好像平衡了些。我们这儿,男的很宝贵,比女的宝贵,就拿大舅妈去世说吧,弟弟和表弟们上礼六百,我和姐姐五百,男女必须分出层次,这是规矩。大姨和我是邻居,买的是同一人家的房子。

大舅去世的第二天,按照传统,亲戚朋友需要去一趟,表示哀悼,侄女侄儿外甥外甥女绝对不能缺席,否则会招闲话的,去时还需要穿孝服。我的孝服,前半年大爸去世举行完仪式,放在姐姐家了,可姐姐和姐夫去外地培训,无论如何赶不回来。老公建议,穿个那件白羽绒服,远看跟孝服一样的效果。没法,只有这样装扮,站在镜子前一看,一点孝服的感觉都没有,走到大舅院门前,心还是忐忑的。

可一进大门,就释然了。两个表姐都在,大表姐上身穿着白色的孝衣,下边的裤子是黑色的,二表姐上身也是孝服,下边的裤子竟然是绿色的,两人的脸上也没有悲伤的痕迹,我一下子感觉自己不是最没良心那个人了,心里舒服了。

待了有十几分钟,大表姐女儿女婿来了,他们的女儿甜甜才二岁多,平时就是大表姐看护,因为这个原因,大舅生病这几个月,大表姐没有在床前尽端茶送水尽义务,理由是孩子没人看 ,二表姐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甜甜一见大表姐就摇摇摆摆冲了过来,嘴里喊着外婆外婆,举手把吃了一半的棒棒糖往大表姐的嘴里塞。大表姐抱起孩子狠狠地亲了一口,转身笑着对我们说,这孩子可聪明了,可惹人喜爱了。大表姐脸上的笑容在大舅的棺材前刺眼极了。

表嫂跑前跑后找东西或招待来客,步伐轻盈,一脸平静,表哥的脸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好像他们在干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这个世界变得让人不太能明白了。

转眼就是举行仪式的日子,晴空万里,太阳晒得人头晕,一切都懒洋洋地烦躁。妈妈赶了回来,一进灵堂就趴在大舅的棺材上,泣不成声,大姨听见了,也下来,姊妹俩的哭声让我第一次感觉到大舅去世了,永远不能再见面了,眼泪里湿润了。这也是大舅去世这么多天里,第一次从哭声里感到了悲哀。

终于止住哭声的妈妈和大姨,站在棺材前小声说话。大姨说:“咱哥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宝(表哥的小名)不准备看(治疗)我了。”

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哽咽声大了,大姨的声音里也有了哭意,继续说:“姐,咱哥去世,我感觉头上的枷锁卸了,你离得远你不知道。”

姐妹俩同时叹了口气。作为邻居,我只知道自从大舅生病,大姨抽空就送饭。我还抗议:“表哥表嫂都有工资,大舅的家业比你的大多了,人家吃的能差了?”

大姨抬头看我一眼不言语,继续我行我素把饭盒里装菜。

因为疫情,仪式决定简化,所有的侄女在一起举行仪式。大舅姓李是个大家族,侄女算起来有十几个,黑压压在灵堂前跪倒一片,在司仪的指引下,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头,整个过程没有一声哭泣。仪式完了后才发现,亲侄女还没到场,别的侄女竟然有忘了戴孝帽的。

无论仪式怎么简化,女儿的祭奠过程是不能省略的,小表姐跪得特别有范,腰挺特别直,大表姐弯着腰念祭文,内容写得千篇一律地特别感人,一听开头就知道是出自司仪之手,所以大表姐读得很客气,像在读一篇说明文,下边跪着的我们听得马马虎虎,我甚至还在心里构思了一下明天一天的工作安排。

最高潮的哭灵仪式时间到了。哭灵仪式就是儿女哭诉逝者的恩德和自己的思念与不舍,这个仪式常常让围观者泣不成声。司仪一开口的语气和神态一下子就把人带入悲伤的情绪,好几个人的眼泪都出来了,两个表姐的哭泣终于有了声音,持续不到一分钟,表姐们的悲伤悄悄流逝,声音像是使劲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特别假,声音也开始变得似有似无。

“这俩女儿就不能大声哭哭,爹妈都不在了。”边上有年长的本家有些生气地说。

“我记得她们妈妈去世时,她俩也不哭。”又有人说。

“你说现在的儿女都这样不悲伤吗?我老人去世,我怎么就感觉天塌了?那年我五十岁,比她们俩都大。”年长的本家看着大表姐们说。

……

最后是本家也就是众侄儿举行祭奠仪式,按照惯例中途需要乐队表演三个哀伤的节目,如今简化成一个。音乐前奏一响起,我不由地抬起头,竟然是油嘴的东北二人转,俩表演者虽然没有穿得红红绿绿的,脸上的笑容在被上一个节目泪水冲下的痕迹里不伦不类,怎么看怎么别扭。但这罩不住内容的嬉皮笑脸,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人连连说好,连下面的孝子都有站起来鼓掌喝彩的……

这是给逝者举行告别仪式吗?看一眼大舅的遗像,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姐姐暴脾气,马上站起来抗议,节目太不符合场合。表演者很有理由,说人过了70岁就是喜丧。我实在不明白,老人去世是喜事吗?丧事喜吗?

第二天一大早,准备下葬大舅了,吉时过去半小时了,孝子稀稀拉拉凑不够十人,半小时后棺材终于移动了,孝子们三人一伙两人一堆交流着,气氛祥和而平静。一个小时后,外婆和外公坟的右前方,一个小小的土堆突起了,刚从地下翻出来的泥土新鲜而醒目。

大舅入土了,逝者终于安息了!

大伙迅速地脱去了白色的孝服,包括表哥表姐,所有人好像都长出了一口气,一件不能缺席的事终于完了。回去的路上说话声不断,笑声不断,好像旅游归来,引得经过的路人都有了艳羡的眼神。

昨天因为疫情,控制人数不能摆的酒席,今天终于能摆了,孝子们刚好坐满五桌,刚好是防疫指挥部下传精神的最高桌数。觥筹交错间,杯盘狼藉,划拳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喜鹊,它是大舅几十年的邻居。

一场喜丧结束了!我的大舅走了!

大舅彻底走了的那天夜里,我到了最美的仙境,一层一层的云飘渺柔软,一层一层的绿树都是迎客松,还有隐隐约约的音乐……

我的大舅应该去另一个世界享福去了,这样一想,我舒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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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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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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