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小青山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郦城东区的高府门前,两辆马车正停在石板路上。前面的马车雕龙,后面的画凤,皆是豪华不凡。不一会儿,青衫少年和鹅黄衣衫的少女在丫鬟和家丁的簇拥下上了马车,然后朝西行去。

这是郦城高员外的公子和千金,今日天气晴好,他们决定去城外的小青山踏春游玩。

说这小青山,乃是郦城著名的风景地。一座小山奇诡,状元河绕山而过,其水秀丽。更有成片的桃林,山上上下皆有凉亭可供歇息玩耍,还有一个道观供奉仙人菩萨,以供周边人们祈福祭拜。每逢天气晴好,郦城富家权贵都会来此游玩,可谓游客如织,好不热闹。

马车从城西门出来,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小青山下。

鹅黄衣衫少女是高员外的还未出嫁的女儿,高之蓝。她戴着丝巾掩面,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招呼仆人往山中行去。她是经常来此游玩的,家里虽大,但无自然之趣。况且有爹娘管教,无法放肆。

行至山林中,古树茂盛,遮天蔽日。偶有松鼠鸟雀狐狸一闪而过。这时高家公子高雄便迅速拉弓搭箭跃跃欲试。但这些小动物在自己的主场灵活跳动,很难寻到规律的踪迹。高雄射空了几箭,有些恼火。高之蓝打趣道:“哥,你不是打猎这块料子”。气得高雄放言,你等着,我一定打到猎物,到时候你一口也别想吃。他叫了两个机灵的家丁,气呼呼地从队伍中离开,剩下的家丁仆人则继续跟着高之蓝。

很快,高之蓝便找到一处凉亭,凉亭靠北坐落在一处巨大山石之上,往下看去,状元河正缓缓流经这里,碧水微漾。她决定就在此安顿下来,身负行李的仆人都长歇一口气。不过高之蓝却是坐不下来的,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若是在凉亭枯坐,那和在家里有何分别。凉亭只是一处休息地而已。

修整片刻,她就取下丝巾,带着丫鬟小菊和家丁小夏溜走找乐子去了。

时值四月,正是桑葚成熟之时,高之蓝很是喜欢吃桑葚,更喜欢亲手采摘桑葚。与普通女子弱不禁风相比,她性格跳脱,喜欢爬上爬下。站在树梢居高临下,吹着微风吃着清甜的果子,乃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走着走着,果然就发现,状元河上方山石中,一株桑葚树伸展着枝条,上面紫色果实累累,格外诱人。高之蓝撸起袖子,爬到了枝丫上,她指挥着小夏回去取果篮过来,要摘很多回去给爹娘和哥哥尝一尝。

小夏走后,小菊在树下很是担心小姐,她不断地提醒小姐小心,但高之蓝全不在意。她走上悬在状元河上的一根树杈上,看着不高,而且水流也不湍急,毫不在意,拍着胸脯说:“小姐我的技术你还不相信啊?放心好了”,说完脚下一滑就栽进河里。

高之蓝只感觉一种失重感占据她全身,然后就是扑通一声,水流灌进了耳朵,灌进了肚子,冲散了意识。朦胧中,她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一根巨大的浮木,跟着这块木头慢慢漂到岸上。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边都是丫鬟仆人关切的声音,询问她感觉怎么样?她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人群缝隙中一个褐色衣衫的人正在远去,身上还滴着水。

小菊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小姐,你吓死我了,刚刚你落水了,我还以为”,说着哭哭唧唧,眼泪止不住地流。

“然后呢?我怎么躺在这里了?”,高之蓝略显迷惑。

“哦,是刚才有个书生,听到我喊救命,就跑过来,跳进水里把小姐你救上来的,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小菊朝着后方看去,人影已经寻不到了。

高之蓝懂了,她心里嘀咕:“刚刚不是木头,而是那个书生救了我,他好像是抱着我的腰,他的胳膊真有力,难怪我会以为是木头,而我当时抱得很紧。”

想着,高之蓝小脸羞地红了一片,丫鬟还以为小姐是发热了,急忙把高之蓝搀扶回到马车上,换了干净衣物就打道回府了。只留下一个小厮告诉高雄,小姐已经先回去了。

2

回府之后,高员外立刻叫了大夫给高之蓝看病。不过高之蓝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也没有感染风寒,大夫开了点安神的草药就走了。之后的几天,高之蓝一边喝安神药,一边胡思乱想。

“当日救我的人究竟是谁呢?他救了我却没有留下身份,我感谢也感谢不到,该怎么办呢”?她每日想着救命恩人是怎样的人,怎么才能找到他,找到他后又会发展出怎样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故事,竟然生生憔悴了三分。大夫无奈只有加大了药量。

空想没有意义,高之蓝找小菊详细地了解了一下当时经过。“小姐,当时你失足落水,我不会水,只能大声喊救命。恰好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路过,听到救命,看到小姐您落水了,二话不说就跳进河里。他似乎水性极好,很快就把小姐你救上了岸,然后就走了。我原本想留住他,等小姐你醒来感谢一下他,但他头也不回直接走了”。

高之蓝点了点头,“你说书生模样”?

小菊也有些不确定,“大概是吧”。

“那他长什么模样?你认识吗?叫什么名字?”

“怎么说呢,脸比较黑吧,然后,然后我也没注意。小姐,你问这个干嘛”?

“小菊啊,做人呢得知恩图报,那书生救了我的命,我当然要找到他当面谢谢他了。小菊,你帮我留意一下,如果找到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过这件事不要告诉爹娘,不让他们操心”。小菊点头如捣蒜。

过了半月,一天清晨,高雄拿着弓准备出去打猎。自从上次被妹妹嘲讽之后果然一天毛都没有打到一根,郁闷了好几天终于决定发奋图强,练好箭术。高之蓝早已经在小院门口等着高雄了,她拿着一包点心塞到高雄的手里关切地说:“哥,我为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云糕,在外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高雄一脸狐疑,不确定地说:“你不会在糕里下药吧?”高之蓝脸色一尬,笑着说:“怎么会呢,小妹不是这样的人”。

高雄不信,但也不觉得之蓝好端端地要整自己,故而抱住长弓,气定神闲地说:“说吧,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比较好奇,你们读”,她看了一眼抱着弓箭纨绔模样的高雄,继续说:“你们读书人,都有什么兴趣爱好啊?一般都去哪里,有什么聚会活动吗”?

“读书就私塾学堂,聚会不一定,不过最近在小青山好像有一场诗会,你不会对那些感兴趣吧”?

高之蓝自然不是对读书感兴趣,她是对救命恩人感兴趣。思来想去,恩公是读书人模样,那读书人的活动想必不会缺席,她小手一拍,心理已经有了主意。她对高雄说:“不知是什么时候举办诗会,我也想去凑凑热闹”。

高雄本不是读书料,对此也不了解,只说,等晚间问过爹就知道了。见高之蓝没有别的事,便出去玩了。

夜幕降临,高家饭后,高员外正欲归房歇息,却不想被儿子叫住,问了些诗会的事情。他觉得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小兔崽子从来没把读书放在心上,今天竟然主动询问诗会,他深感欣慰。没想到平时调皮捣蛋的女儿也要参加,他更是感动地眼眶发红,孩子们终于懂事了,感谢祖宗显灵啊。他决定第二天就向主办方报名。

3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余乾良就背上麻布书袋,踩在刚睡醒的虫豸头上,戴着月光的余华,从小青山上下来,去山下状元河边的草庐学堂上课。然后午时从草庐出来,再返回小青山,取斧头砍树,吃饭,砍树,申时自学,等到天色渐暗,收拾完家务,挑灯夜读一个时辰。这便是余乾良一天的生活作息。

余乾良家住小青山半山,祖上五代都是樵夫,在山中开辟七分田做口粮。由于祖父在山上被野兽所害,余乾良父母因此希望摆脱樵夫身份,对余乾良寄予厚望,希望他可以好好攻读学术,以后若高中秀才,也可光宗耀祖了。

那天,余乾良正从草庐放学,经过状元河边,突闻有人大喊救命,原来是有人落水了。余乾良来不及多想立刻扔下书袋跳入河中救人。这姑娘身穿鹅黄蚕丝薄衫在水里瞎扑,一看就不会水,恐有性命之忧。他不容多想,抄起这姑娘就游到了岸边,看姑娘只是昏迷没有性命危险,也就放心了。对余乾良来说,救人纯属举手之劳,他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就回家了。临走他看到远处一群人急匆匆跑来,嘴里喊着小姐小姐,想必是这姑娘家的仆人,心中彻底安定了,脚步不留消失在密林中。

后来余乾良所救的姑娘,为了感谢他救命之恩,愿意以身相许,于是余乾良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他大笑着,然后就醒了。仔细一想,这位姑娘家里的仆从都有数十人之多,可想身份地位非同一般,岂是自己这种樵夫能攀得上的。或许,等通过了府试和院试,成为秀才,才可能吧?想到自己现在一才不才的现状,幻想就磨灭了大半,他也只有每日往返草庐时,在那棵桑葚树下多停留一会儿了。如果他能回到那天,一定会留下来,至少知道这位姑娘姓名家底,也好早打消自己的幻想。

过了一些时日,余乾良已经不会刻意去想偶遇佳人了,只是他读书时更卖力了一点。以前他只当读书是爹娘期望,现在有了一些别的动力,如此,那些晦涩的经史子集也没那么讨厌了。

4

端午佳节,郦城全城都在庆贺节日,好不热闹,不过其中最热闹的要数城外小青山。一年一度的端午诗会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由德高望重的王训导主办,全城青年才俊都积极参与,还有一些有身份的小姐夫人凑这个热闹,当真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高之蓝被安排在一处凉亭观看诗会,因为美人在侧,青年才子都卯足劲,薅秃头地想诗。但是高之蓝却如坐针毡,无他,没有看到恩公罢了。她安排小菊出去打探情况,一边时不时鼓个掌,增加诗会的参与感。

她今日也是穿鹅黄衣服,为的就是要让恩公好辩认出来。可惜的是,满场青年才俊都没有合乎自己心愿的人。

诗会上半场结束,她借口内急,偷偷溜出去,再次来到了状元河边那棵桑葚树下。她想着,小菊那边会有消息吗?他今天会来参加诗会吗?他会不会来这里呢?想着,她又爬到了树上,桑葚已经没了,但是树叶依旧茂密,她站在树梢吹着微风,心情比上次已截然不同。

瞎想了一会儿,她又麻溜地下树,回到了会场。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爬树的过程中,树叶遮挡的视野盲区里,有一个人全程看着,他穿着一身淡蓝色圆领罗袍,手执折扇,腰佩碧玉,面露玩味的笑容,乃是县儒学署王训导之子,王求宏。

他悄悄跟着高之蓝回到了会场,打听了高之蓝的身份来历,感觉很是有趣,心中已是有了打算。

高之蓝回到会场,没有等来小菊的好消息,直到傍晚散场,都没有遇到恩公。而余乾良此时正趁着草庐学子和老师都去凑热闹的时间,赶忙把七分口粮田里的杂草拔了,又开垦了一小块地种菜。他可没那闲工夫附庸风雅,诗会不过是一群文人炫耀才华的场合,他的强项在经史策论,去诗会无疑自取其辱。

5

转眼到了六月,天气开始炎热了起来,小青山仍旧是城里人避暑的好去处。在小青山上有一座道观,供奉着求子的观音菩萨,求姻缘的月老,求财的财神,各坐一殿。远近人们常常来此拜求神仙,为此道观设有歇息的地方,以及一处观景台。

这段时间,高之蓝已经不再刻意寻找恩人,但仍旧经常去小青山避暑,她感觉这里清净舒服。

这几天天气格外热,府上实在待不下去,高之蓝一早就跟下人趁着太阳还不那么毒的时候,就来到了山上。她们准备了瓜果冷饮,书籍棋牌,消磨时光。正和下人下棋,不知不觉天突然黑了,乌云黑压压地,不久一场瓢泼大雨喷洒下来,天地清凉了起来。

这时,一个穿着褐色粗布衣衫的人从大雨里闯出来,急急躲进凉亭,他身上已经湿透,衣衫贴在身体上,露出壮硕的身材。他急忙打开抱在怀中的书袋,因为保护很好,书袋没有彻底湿透,猛地甩了几下手,撸起袖子,取书几本书,书的封面有些湿,但是内页还是干燥的。然后他用手清理出一小片地盘,把书放在尚且干燥的地上。他的衣衫不停地滴水,在脚下形成了一摊水渍。

夏天的天气无法预测,平时余乾良是会带伞的,今天的雨来得太突然,就如同今天的缘分一样。

在凉亭焦急等待的小菊,注意到躲进凉亭的少年,然后凑近高之蓝,细声说:“小姐,你后面的那个人,好像上次救你的那位”。

高之蓝本来心情郁闷,闻讯猛然转头,眼中的身影,与记忆中的模糊影像重合,那衣衫,那木头,那感觉,高之蓝确凿无疑,眼前之人一定是自己苦苦寻找的恩公。

她心情激荡,想起往事,甜蜜涌上心头,虽然她与眼前之人也可以说是从未真正谋面,但在想象的世界里,已经过去了三生三世。

高之蓝也不是犹豫不决之人,她命小菊拿出镜子,好好整理了一下妆容,平复心情,然后向余乾良靠近过去。

余乾良正在懊恼因为这场大雨耽误后面的事情,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敢问”?

他转过头去,与上次见面时的披头散发嘴里咕噜喝水的狼狈形象不通,眼前的姑娘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目光明亮,唇齿含笑。头发整齐梳着,盘着好看的发髻。身上披着蚕丝绣花薄纱,整个人气质空灵自然,让人不敢生出亵渎之情。

“敢问?可是当日于桑椹树下状元河里救我恩公?”

余乾良有些惶恐,他下意识地摆了摆手,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当时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姑娘,言,言重了”。

高之蓝走近半步,“不言重,救命之恩不敢忘,小女子这些天来都在寻找恩公,苍天不负有心人,今日让我遇见恩公,乃是给我报恩的机会,恩公不必谦让”。

“还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家在何处”?

余乾良回说:“在下姓余,名乾良,乾坤的乾,善良的良。就住在这小青山上,世代樵夫,如今在山下学堂读点书”,说着指着身前地上晾着的书。

高之蓝知道他浑身湿透没有办法才把心爱的书摆在地上,遂侧头对小菊说道:“小菊,把我的书袋拿过来”,然后转向余乾良,诚恳说道:“公子若不嫌弃,我的书袋就送给公子了,一点小小的帮助,不及公子救命恩情万一,还望公子不要推脱”。

余乾良嘴笨,一时也找不到拒绝的说辞,毕竟书上可没有教他怎么跟姑娘相处。原本对余乾良来说不过是顺手救人,对方如此隆重地感谢,倒让他不安起来。他局促在原地,只反复地说着多谢多谢。

书袋用的是上好的布料,规规矩矩地缝合成方形,上面还绣着两只蝴蝶,栩栩如生。她将书袋递给了余乾良,然后跟着余乾良一起半蹲身子,拾取地上的几本书,一边说:“公子浑身湿透,易遭风寒,我这里有把预备的伞,公子快些回去换上干净的衣裳”。

余乾良倒是豪爽,他笑道:“姑娘不必担忧,这炎热天气正好清凉一下,不会有大碍的”。

看着他粗犷模样,高之蓝也不多劝他,转而研究起地上的书了。“不止可否借公子的书一阅”?

余乾良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这位小姐家世不凡,读书的条件定是有的。

高之蓝捻起一本封面没有书名的簿册,余乾良欲言又止,高之蓝翻开才发现原来是余乾良的读书笔记,一些学习感悟,不禁看得入神。余乾良在一边可谓是公开处刑现场,他目光急切,欲言又止,来回踱步。这笔记固然有一些学习心得,却也有自己针砭时弊,自以为是的内容,看了恐教人嗤笑。

山中的雨一阵一阵的,刚刚还是瓢泼大雨,突然之间雨就停了,余乾良如蒙大赦,赶紧说道:“姑娘,你看雨停了”。

高之蓝放下手中的簿册,欢喜地说道:“我们出去逛逛吧”,她将簿册递给余乾良,然后撩起一边裙角,自顾自走出凉亭。走出一小段路,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她略带兴奋地说:“你知道吗?雨后很容易见到彩虹,我们去找彩虹吧”。见到姑娘如此兴致,余乾良也期待起来,他收起书,小心翼翼地装在蓝色书袋里,背上自己的破书袋,快步跟上,两人往开阔处寻去。

一边走,他们一边聊着,高之蓝得知余乾良自小在山中长大,对小青山非常熟悉,对各处美景如数家珍。余乾良终于知道了眼前的姑娘到底是谁了,果然家境优渥。他也察觉到高之蓝活泼爱玩的特点,好像有钱人家的小姐,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他们约定,天气晴好的时候,由余乾良做导游,带高之蓝各处游玩一番。

很快,天边一觉有淡淡的五彩光圈,横在山上,一头没入山上密林中,一头似要落到山下的郦城中去,在乌压压的天空背景下,显得格外美丽。高之蓝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彩虹,它不似凡间景色,倒像天庭垂落人间的彩带,美好却无法触及。随着太阳重新发威,彩虹也渐渐不可见了。

不过高之蓝是满足的,和余乾良约定好再见面的日子后,余乾良将她送回了凉亭,然后分别。分别时,余乾良攀山而上,高之蓝则向山下走去,渐行渐远。

6

心愿得偿的高之蓝格外地开心,哼着小曲儿回到家,她准备找母亲要一些布料丝线,做一个荷包,下次带给余公子。

一踏进厢房,高之蓝看到一个陌生婆婆正和母亲闲聊家常,见到高之蓝进来,那位婆婆突然热切起来,“呦,这就是之蓝吧,许多年没见,都出落成大美人了”。

见高之蓝一脸疑惑,高夫人解释道:“来之蓝,叫李婆婆”。

“李婆婆好”。

“哎呦,小嘴真甜,上次见到你才这么点大呢”,说着还比划了一下。不认得我啦”,她自顾自说着,“也是,那个时候你还小。现在不一样了,都要到嫁人的年纪了”。

“小蓝啊,有没有意中人啊,要不要婆婆我帮你介绍介绍”?

高之蓝还是第一次见过这场面,她心里闪过一个人,但嘴上却说着:“我还小,哪里有什么意中人”。

李婆婆又说,“我听闻你参加了诗会,那可是集齐了全城才子的盛会,可有见到满意的世家公子,婆婆可以帮你撮合一二”。

高之蓝依旧礼貌微笑,只说没有呢。李婆婆依旧不饶,又说:“听闻王求宏王公子夺得了那次诗会的魁首,当真是一表人才,与你正是郎才女貌”。

高之蓝不认识什么王求宏,怎么可能答应介绍,她于是不再搭理这个烦人的婆婆,找母亲要了一些针线布料就告辞离开了。

等高之蓝告辞后,李婆婆又跟高夫人吹起了耳旁风,言语间极力夸奖王求宏才学,似乎高之蓝必须要嫁给他才行。高夫人闻言也是心动,好几次想探探女儿的口风,但都被高之蓝糊弄过去。平日高员外与高夫人溺爱女儿,倒也没有步步紧逼她。

郦城郦阳茶馆,王求宏和李婆婆在喝茶商量着事情。王求宏上次诗会偶然遇到高之蓝,当时看见她在树上衣袂飘飘仿佛仙子,对此印象非常深刻。他从未见过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一直念念不忘。李婆婆知道后,非常热心要给王求宏和高之蓝牵线。

李婆婆说:“我上次去高家打听过了,高之蓝喜好诗词,这刚好是你的强项,她是没有见过你,否则必会为你倾倒。你不必着急,我听说高家小姐常常去小青山游玩,眼下七夕要到了,届时你可去小青山上假装偶遇高家小姐,以你的才学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择日我便可上门说亲了。王公子才高八斗,丰神俊朗,定能如意娶到高家小姐”。

王求宏被夸了一通,心情大好,笑着感谢李婆婆:“多谢婆婆为我筹划”。

经过李婆婆的一顿分析,王求宏已经感觉到已经事成八九了。他开始想象高之蓝为自己才学倾倒的模样。他准备为高之蓝写一首诗,来表达对她的爱慕,到时候念出来,一定能狠狠地震撼到高之蓝。

七夕这天很快到来,王求宏派了人在高府门前守着,一见到高之蓝出来,便禀报了王求宏。他穿上最新的锦缎长袍,叫上几个常常做伴同学,随后出发。

高之蓝从未像这天这样激动和兴奋,她穿上最喜欢的衣服,认认真真地打扮成淑女的样子,带上了这些天绣好的荷包,满怀期待地出门了。

小青山上,无名观旁,高之蓝正和余乾良正沿着石阶爬到了山顶山,高之蓝提议去观里拜一拜神仙祈福。余乾良也不好扫了佳人兴致。他掂量了下兜里铜板的份量,没有拒绝。各自买了祈福的木牌,高之蓝祈求父母身体健康,祈求自己能够与余乾良白头到老。余乾良祈求父母身体健康,祈求自己功名有成,祈求高之蓝一切安好。然后他们把祈福的牌子挂到了廊下,这是他们一次珍贵的共同记忆。

挂完牌子,两人去观外观景台看郦城大好河山。从观景台向下看去,可以看到山下一块块方形豆腐干在缓慢移动着,这块豆腐干一会儿变幻称三角形,一会儿变换成圆形,一会儿变幻成环形。余乾良解释道:“那是驻扎在小青山休整补给的北境赤龙军在做日常训练,每隔几年小青山都会有军队来此休整,只不过他们不与城中百姓来往。

看完观景台的风景,他们又同行去别的地方,虽然互相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有说有笑,相处甚欢。

而这些全都被王求宏看在了眼里,他此时正合几个朋友以游玩为幌子,企图偶遇高之蓝,没想到却撞到这种事,他内心暴怒如雷,对突然冒出来的竞争者十分痛恨。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只和同行之人打了个招呼,便朝高余二人走来。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家父与高员外是世交,看到高之蓝妹妹抹与陌生人同行,不太放心。故而过来看一下”。

“哦,我乃王求宏,不才获得过端午诗会的魁首,看兄台也是读书人模样,不知在哪个书院读书?不介意的话,我想与兄台切磋一二”,王求宏微笑着。

余乾良心中惴惴不安,本欲拱手作自我介绍,就听见高之蓝说:“我不认识你”,一把抓住余乾良的胳膊,从王求宏旁边走过。走出一段路后,才缓缓解释说:“上次有个婆婆来我家,说要给我说亲事,指的人好像就叫王求宏,可是我并没有答应,没想到竟然不请自来,真不要脸”!

余乾良点点头,附和说:“这确实不妥,我还当他是你家长兄长,没想到竟是这般厚颜无耻。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知道的你,以后当小心提防”。

高之蓝加快几步,走到前面,“也许是端午诗会吧,当时我也来这里旁观,就在山下的小广场。也许被他注意到了”。

余乾良颇感兴趣,“哦,高姑娘也喜好诗词么”?

高之蓝回过头朝他笑了笑,“你觉得呢?我更加好奇,你为什么没有参加诗会?我以为你们读书人都会参与这种活动”。

余乾良挠了挠头,视线一转看向别处,感慨说道:“诗词当有感而发,这样集会比试,不免有舞文弄墨炫耀才学的嫌疑。况且我辈读书人当专注于策论和古圣贤学说,为修身齐家治国做好准备,实在也没有闲工夫去伤春悲秋了”。

高之蓝也默契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余公子真是胸中自有乾坤”。一番谈心,他们发现彼此观念接近,互有好感,情愫更深。

另一边王求宏被美人毫不留情地拒绝,愣在了原地,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逐渐狰狞。他招呼来随身的小厮,咬牙切齿道:“给我把这小子祖坟挖出来”。

7

第二天,高员外高文昌把高之蓝叫到身旁,他已经知道了女儿这段时间的事情,还知道王训导家的孩子对女儿有想法,但碰了一鼻子灰。这种大事自己竟然现在才知道,他不禁反省自己这些年过于操心生意上事情,对子女关心不足。

他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之蓝啊,听说你前段时间找到了之前救了你的命的书生,这种大事怎么不与爹娘说呢”?

高之蓝知道父母古板,大概率瞧不起余乾良的家世,所以早就和丫鬟下人打好招呼别声张,没想到还是被父母知道了,也许是姓王的搞的鬼。

她低着头说:“您知道啦?这种小事,本不想爹娘操心,所以没有说”。

高文昌没有计较女儿隐瞒,毕竟长大了,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也正常。他转而说:“可是之蓝,你没有将救命恩人请到府上来,实在不是对待恩人的方式,我高家知恩图报,不能让外人小瞧了我们。明日,你将他请到家里,好生招待一番,知道了吗”?

高之蓝没有多想,当天派人给余乾良送信,余乾良没有拒绝盛情,答应择日拜访高员外。

几日后,余乾良备上了几件山里的特产,登门拜访高家。高文昌极为热情,上来就高呼贤侄,请他入府就坐,并泡上上好茶叶,礼数周全,言语热情。

“果然是生意场上的人精”,余乾良心中感叹,但他觉得有些过于热情,让他嗅到一丝别样的气氛。果然,高文昌与他拉家常,谈论各种话题,很快就把他的底细掏了个空。末了笑着说:“贤侄救我女儿性命,非常感谢,我这里备上白银百两,聊表谢意,请贤侄收下”。

余乾良面色微变,干赶紧摆手称:“我救高小姐也乃顺心而为,伯父不必如此大礼”。

高文昌继续热情地说:“我女儿性命无价,这些小钱不过九牛一毛,乃贤侄应得的”。

余乾良仍旧摆手,他怎么可能收钱呢,他不是那种贪图钱财之人。

高文昌突然眼睛眯起来,语气不变地问:“莫非贤侄是嫌这些银子不够?或者贤侄还有别的什么想法”?

然而这在余乾良看来,这句话却像一句警告,果然这些有钱人看不起自己出身,但他熟读古圣贤名著,他不卑不亢,起身做礼。

“在下救人不为钱财,在下所缺之物,必通过自己双手获得,伯父不必客气,在下还有些书没有读,就先告辞了”。

说罢,就起身回礼告辞了。而高文昌笑着送他到了门口,看着远去的寒酸身影,他笑容收敛,不知在想着什么。

余乾良从高府出来,去附近集市买了些东西准备带回去,出了城门,拐进去小青山的小路,从树荫里走出来几个干练的家丁围过来。余乾良脸色一沉,“你们想做什么”?

王求宏从家丁身后走出,敲着扇子说:“余乾良,小青山樵夫,在山下草庐读书,至今未能通过院试。你可真够笨的,就你也能配得上之蓝妹妹”。

余乾良忍着气愤,反唇相讥,“你的学问可能是够了,但你做人的水平恐怕还不如街边孩童”。

王求宏脸色极为难看,“你可真高尚,高文昌的银子一块没要,不知你那辛苦了几十年的爹娘作何感想。听说他们准备把你培养成才,摆脱樵夫身份。很可惜,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为了一个攀不上的女人葬送他们的希望,想必很有趣。”

余乾良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哈哈哈哈,你打听一下我父亲,乃儒学署训导,郦城所有学子的考核都要经他同意。只要我动动嘴,你学100年也走不上仕途。”

“听说你家还有七分私田”。

“那是我们自己在山上开垦的口粮田,并非私田。”

“哈哈哈哈哈,我说是那就是。你想想你的人生,该是多么灰暗”,王求宏脸色露出残忍的微笑。

“不过你有一个机会,离开高之蓝,我包你们家太平,而且你下次考试就能顺利通过,你爹娘应该会感到开心,怎么样,考虑一下”?

余乾良脸色异常难看,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竟然牵连到父母。他深感学了这么多圣贤,却并不能追求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实如此残酷,圣贤也没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但是他无法答应王求宏的请求,余乾良正准备严词拒绝威逼利诱。但王求宏却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别急着答复我,回去好好想想”,说完带着家丁离开了。

8

入夜,余乾良熟练地爬到屋顶,对着满天繁星发呆。他晚膳时已经跟父母打听过,证实了王求宏所言非虚。

他做不到和王求宏这种人为伍,但对方的威胁犹在耳畔,自己读书出头的希望也破灭了大半。而且高之蓝的父亲虽然看似礼貌和善,但如果娶高之蓝,恐怕他不会答应。说到底还是自己势单力薄,读书救不了自己,更遑论平天下。

他在屋顶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跟父母坦白了自己的想法。余父指着儿子大骂他不孝子,竟然招来这种祸事,要他去找王求宏赔礼道歉,或许还能有助于取得功名,如果能攀上这种大人物,你就是做人家的书童都行。

余乾良知道和父母无法达成共识,他其实也不是征求父母的意见,而是通知他们。他不是逃避,而是另谋出路,还会回来的。父母如今身体尚佳,他并不担心。他只担心高之蓝,自己力弱,无法帮她摆脱王求宏的骚扰,想到这些天来的点点滴滴,他决定写封信让小妹亲手交给高之蓝。然后背着行囊出发了。

小青山郊外,驻扎着在此休整的赤龙军大营。主帐内,赤龙军主帅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问道:“你为何要入我军营”?

年轻人说道:“学文无以自救,更无以救国,我想从军,靠自己拼出一条生路”。

主帅漠然道:“梅林,他就交给你了”。

就这样余乾良默默地消失在郦城,王求宏看到余乾良果然离开了高之蓝,心中狂喜,沾沾自得,也就没有找余家的麻烦。他转而疯狂追求高之蓝。然而高之蓝并不领情。

不久,高家的一处酒楼产业发生中毒事件,数名食客吃坏肚子,在有心人大肆传播之下,酒楼生意慢慢就做不下去了。

又过了一年,高家一处布店发生大火,损失了数百匹布料,布店也倒闭了。

高家家道慢慢衰落,高文昌和高夫人也曾苦苦劝说高之蓝,但是她态度坚决。自己的婚姻大事一定要自己做主,她本与王求宏素不相识,没有好感,后来王求宏的一些做法更是让她很是反感,更不可能嫁给他。

后来王求宏下三滥方法频出,让高文昌看清了王求宏睚眦必报的狭隘本性,也就没有继续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推。这些年里,王求宏娶了妻,纳了妾,对高之蓝仍旧念念不忘,但也不再步步紧逼。

9

八年后。

高之蓝第N次来到小青山上,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以往活泼,衣着也朴素了许多,和村妇已经没有分别了。她走过记忆中的每个地方,最终来到了八年前祈福的地方。她摩挲着那些新的祈福牌,感慨万千。她知道余乾良从军了,所以每年的赤龙军驻扎小青山的时节,她都会经常来这里,但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出现。听说前几年北境爆发了一场大战,也许余乾良就……,她不敢多想。好在还没有确定的坏消息传来,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她走上观景台,山下的面貌如八年前一样,赤龙军再一次来到郦城休整补给,今年会等来那个男人吗。

正当她返身准备下山时,一道魁梧的人影身着红色战甲,正从山下而来,脚步沉稳,他抬头时,只见脸上数道疤痕,但那笑容是如此熟悉,高之蓝不禁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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