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日记

文|时光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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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飞鸟集读写计划之日记

2019年3月15日 星期五 阴转小雨

不知道是因为我醒了才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是窗外的雨声吵醒了我。

细细密密的小雨又轻又急地洒落进黑夜的小城，树叶上的积水又重又缓地敲打在窗棂上，小雨声像少女急切轻柔的轻诉，水滴声像怨妇哀婉厚重的叹息，这急急缓缓绵延不绝的雨声声声分明地打进我的心里，把我的心搅成一团泥。

罢了，再寂静的午夜，我也是不能安睡的，又何必在意外面的风声雨声？再说了，一个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吃了睡睡了吃的废人，睡眠又有什么要紧的？

只是我为什么要答应和爸妈一起去旅行？想到明天一大早就得起来，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进那嘈杂喧嚣的人群，心里就烦躁得紧。

如果十天前那个清晨，我没有睁开眼睛醒过来，是不是就彻底解脱了？

我明明吃下一整瓶药，也提前把房间门锁得死死的，我已下定决心要和这个痛苦的世界作别。

为什么又要把我拽回来？

为什么又要让我看到爸妈憔悴焦急的面容？

说实话，那天睁开眼睛看到他们满心满眼全是我，只有我时，我的内心还有一点点窃喜。随即又觉得自己很悲哀，难道我做这些，就是为了博取他们那点廉价的同情？

我以为我的心早已麻木，不再会被任何人牵动情绪，可看到妈妈一夜间憔悴苍老的面容和爸爸两鬓上的白霜时，我的心为何又会隐隐作痛？竟还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次旅行！

子夜呀，子夜！

你为什么不能硬气一点？为什么要这么卑微、懦弱、可怜？

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真正关心和爱护你的人？

难道还有什么事值得你去期待？

你就不应该答应他们出去旅行，平白作践自己。

满目疮痍的心难道还能因为一次旅行被抚平？他们这么做不过是叫自己心安罢了。

算了，我干嘛要为这些无聊的事情伤神？

要旅行就旅行吧，就当全了他们的心意！

如果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结束这荒唐的一生，或许也是不错的！

2019年3月16日 星期六 阴

下午17：38分开始，我们的火车就像一条长蛇，缓缓穿行在高原的大地上，时而钻进山里，时而穿出地面，从暮色爬进黑夜。

每次火车钻山洞，一大片漆黑就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和隆隆划过轨道的声音把我箍紧，我的心也跟着收紧，食物在胃里翻江倒海。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又隐隐期待。

就像我从来都不喜欢黑夜，却偏偏要选择这辆夕发朝至的慢车。

有时候，我并不完全明白自己。

难道是我已经彻底接纳了黑夜，想要直面它的狰狞？

也许从2001年12月22日11点35分钻出母胎开始，我便已经同黑夜合二为一。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寒冷的黑夜出生，让独自在家待产的妈妈九死一生。

那一夜我义无反顾地投入黑夜，也把妈妈拽进了深坑，所以她恼我、厌我也是我该受的吧？

也许我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异地恋的他们，根本就没有做好要孩子的心理准备。我却非要在他们一夜欢愉后，死皮赖脸地来做他们的孩子，让他们原本轻松自在的生活变成一地鸡毛。

所以，他们日日吵、夜夜吵，便是对我千般不满，万般不愿的控诉吧？

都说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天然的、无条件的、深沉而悠远的，可妈妈在黑夜里咬牙切齿地对着我咆哮，动手打我、推我……也是真真切切的。

她总是在黑夜中面目狰狞，又在清晨醒来时温柔慈爱，她会在打完我后，把我搂在怀里，和我说对不起。

她是多么矛盾的女人呀！大概连她自己也不完全明白自己。

说起来这些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为什么岁月没有冲走这些记忆，反而让它们越来越清晰？

其实，自从弟弟正阳出生后，这个家就多了很多欢声笑语，爸爸妈妈也变成了一对恩爱夫妻，他们白天忙忙碌碌地上班，开开心心地生活，晚上就沉沉睡去。

他们早已走进阳光，将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

独独只有我还在黑夜中独行。

是我太固执了？还是有的人本身就属于黑夜，只属于黑夜？

今天这辆在黑夜中穿行的列车里，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只属于黑夜？

2019年3月17日 星期天 小雨

我大概是疯了！

昨晚写完日记，竟然控制不住想去其他车厢看看，借着上厕所的功夫，我往前走了四个车厢，前两个是卧铺车厢，后两个是硬座车厢。

卧铺车厢已经熄了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偶有一两个小夜灯亮着，我下意识瞥过去，都在神情专注地抱着手机，泛着蓝光的手机仿佛正在源源不断地吸走他们的精魂。我打了个寒颤继续往前走。

硬座车厢的画面就精彩得多了，有仰着头张大嘴靠在座椅上打鼾的，有埋头屈臂趴在狭小的小桌板上的，有卷起身体枕在恋人腿上的，有神情专注刷手机的，也有眼波流转细语轻谈浑然忘我的，还有东张西望眼神躲闪的......

我突然觉得眼前看到的，是一群穿着衣服的大猩猩，他们滑稽又可笑，也包括我自己。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车厢接轨处的一个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压抑颤抖的声音对着电话喊:

你不容易，你孤单寂寞冷，那我呢？我容易吗？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上下班，我容易吗？

娃儿是我一个人的吗？为什么所有的压力都要我一个人承担？

没错，我已经在路上了，这个家我必须回，我管不了这么多了，爱过不过，不过就离！

孩子？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好不好那是TA的命！

这个女人突然收起电话转身过来，一张惨白挂泪的脸撞在我的目光上，我仓惶转身，对上爸爸紧张焦虑的眼睛。

我迎面走到爸爸身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睡觉吧！”我嗯了一声，越过爸爸走回车厢。

躺在狭窄的卧铺上，那个女人苍白带泪的脸一直在我大脑里流转。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像粘皮糖一样粘在妈妈身旁，就连她上厕所，我都要贴在门口守着。妈妈被我缠得烦不胜烦，想方设法避开我，有时候是趁我睡觉时出去打麻将；有时候是哄我去看奶奶在做什么，然后悄悄出门；有时候是强行推开我匆匆去上班；有时候是对着手机与爸爸吵架，用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我推到角落里；还有时候是我一睁开眼醒来，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我一次次想要靠近妈妈，却总是一次又一次把妈妈搞丢，我在梦里哭着喊着找妈妈，醒来时枕头湿了一大片。我木木地看着窗外微微泛起的白光和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恐慌和悲伤的情绪从梦里追到了梦外。

下火车时，我又看到了昨晚哭着打电话的那个女人，她除了眼睛微微有些浮肿外，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她右手拖着行李箱，左手本能地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在我追寻的目光中没入人群。我收回视线，侧头对上妈妈的脸，她的目光紧紧锁在我的身上，就想小时候我粘着她的模样。

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为什么那么在意火车上那个女人？

又为什么会在对上妈妈眼神时想流泪？

难道一个将死之人会变得尤其脆弱敏感？

看我，又自己一个人瞎想了！

谁会在意你这点小心思、小情绪呢？

2019年3月18日 星期一 阴雨

山城，是爸爸妈妈上大学的城市，也是他们牵手的地方。

旅游的第一站选择山城，大概是因为之前听他们说得多，下意识就从嘴边溜了出来。其实对于我来说，这世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无差别的深灰色。

踏上山城的大地，迎接我们的是绵绵密密的细雨，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刚出火车站，我们就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酒店。

办理完入住，我迫不及待地上床补觉。

不知睡了多久，轻声细语的谈话声传入我的耳畔，我睁开眼睛，看到爸妈背对着我坐在落地窗前的两个单人沙发上，他们的动作很像，都面朝窗外，两个身体深深陷入沙发里，头靠沙发背。中间玻璃茶几上的两个茶杯冒着腾腾热气，玻璃窗上有一条条水线蜿蜒流淌，如果时光从此驻足，我们就这样活成一张图片，也不错呀。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翻身，静静地听着爸妈聊天。

妈妈爸爸第一次相遇，也是这样一个细雨霏霏的三月，妈妈悠闲地走在从学校图书馆到食堂的路上，针尖般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她的发丝上。爸爸说，那时的妈妈像一位在细雨中曼舞的仙女。

身后的爸爸被她吸引了，他不受控制地加快脚步，走到妈妈身旁，在她的头顶撑起一把“多余”的雨伞。两人交谈后得知，他们竟然是同一个高中的校友。

如今说到这段初识的缘分，妈妈爸爸依然感慨万千。随后他们又回忆起大学四年相恋中很多温馨画面。我安安静静地“偷听”着他们谈话，心底竟然有些温暖、有些向往。

只可惜，美好的事物从来都与我无关。谁会喜欢一个皮肤黝黑、身材肥胖、成绩不好的女生？

就像吕卓，他也曾在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给我撑过一把伞，可那又怎样？

当他和朋友说起我时，语气里有多少嫌弃，多少不屑？

这个世界也许有它美好的一面，可我却生活在另一面。

就在我陷入自己的思绪时，爸爸妈妈也停止了聊天，整个房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随着风速和风向变换。

不知过来多久，爸爸突然说：“我还是没能遵守当初的诺言，刚结婚那几年，委屈你了。”

妈妈沉默了很久，哽咽着说：“我们都没有做好，害了孩子.......”

“一会子夜该醒了，我们开开心心地陪她玩。”爸爸走到妈妈身后，拍着她的肩膀说。

我鼻子一酸，眼泪决堤般喷涌出来，我赶紧翻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

“子夜？子夜？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妈妈大概是发现了我的异常，坐在床边轻轻摇我，我闭着眼睛翻身起来，顺势抱着妈妈恸哭起来。

妈妈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紧紧搂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说：“没事、没事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掏空，深深的困意再次袭来。

一觉睡醒后，整个人竟然轻松了一些，大概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吧！

2019年3月19日 星期二 阴

今天雨停了，厚厚的云雾依然把太阳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爸爸提议带我去感受一下山城迷幻的交通，再去他和妈妈读过的大学校园逛一逛，我没有反对。

对于爸妈的提议，我似乎没有那么反感了。

山城的交通确实很魔幻，有时候你觉得自己正走在高楼的回廊上，出门看到的却是大马路，有时候你觉得自己下到了地平面，转个弯又发现自己正在楼中间……

不过，相比较而言，人心可比山城的路难测多了。

就像爸爸妈妈，他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正阳出生那晚，所有大人都去医院围着正阳转，把不到七岁的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呆一晚，直到第二天才发现。

还有吕卓，他看到我在外面淋雨时追着给我送伞，在我伤心落泪时安安静静听我倾述，还会给我分享他心中的烦恼，可就在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最亲密的朋友，世界虽然冷至少还有他时，他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嘲笑我是黑妞、肥妹、孤僻人……

想到这些，一股寒气从我的脚底一寸寸升起，又严严实实把我包围，我看着路上穿梭的车辆和行人，突然想：“如果现在冲向路中间的那辆公交车，它能否把我周身的寒气化解？”

……

一阵凄烈刺耳的刹车声把我惊醒，爸爸紧紧把我搂在怀里，妈妈倒在路中间，前面一米处停着一辆公交车。公交司机从驾驶室的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愤怒地吼：“走路没长眼睛呀？自己不要命也不要害别人呀！”

妈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我一瘸一拐走到路边，我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眼里噙满泪水。爸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让我无端端感到心痛和不安，我默默低下头，听到爸爸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没事，下次小心一点。”

然后又转头对妈妈说：“乔乔，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不得事，就是崴了脚，缓一缓就可以了。”妈妈故作轻松地说。

因为这个小插曲，大家的玩兴大减。在路边稍作休息后，爸爸叫了一辆车直接去他们的大学校园，我们在学校食堂里吃了一顿饭，又在他们系的教学楼、宿舍、图书馆逛了一圈，然后打车回酒店。

躺在酒店的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浮现爸爸紧紧搂着我，妈妈倒在地上的画面，我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个场景，仿佛这是一个意义非凡的瞬间。

不知过了多久，爸爸来叫我：“子夜，起来吃点宵夜，陪爸爸喝一杯？”这是爸爸第一次用平等的口吻邀请我一起喝酒。

几杯酒下肚，爸爸的话开始多起来，他给我讲他和妈妈相识相恋的事情，这些我昨天已经“偷听”到一点，并不觉得新鲜。

紧接着爸爸又说起他们毕业后的故事。

毕业后爸爸被派到拉萨工作，妈妈继续留在山城上班。彼时的爸爸地处偏远、收入又低、工作也不顺利，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对前途充满迷茫和怀疑，也对妈妈失去了信心，他总是会陷入深深地恐惧和自卑，仿佛妈妈随时会弃他而去。

即便我的到来，即便他们因为我的到来已经结婚，也丝毫没有缓解他的焦虑。

他会一宿一宿地买醉，一通一通电话查岗妈妈，逼问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更会缠着妈妈陪他吵架，宣泄他的情绪……

说到这些，爸爸开始泣不成声，他含含糊糊地说：“子夜，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伤害了你妈妈，也伤害了你。你一定很恨我们吧？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放弃工作，回到你们的身边，一家人快快乐乐地从新开始……”

看着哭得像个孩子的爸爸，我也哭成了一个泪人，在酒精和氛围的推动下，我对着爸爸喊出了压在心里很久的话：“如果你们不爱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间？你们生下我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吗？现在你说后悔了，你们是爱我的，可是正阳出生那晚，你们所有人都去医院，有人想起孤零零在家的我吗？有人在意我吗？有人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多无助、多绝望吗？有人知道我是如何撕心裂肺地找你们，又如何蜷缩在墙角睡着的吗？……”

我越说越激动，泪水如洪流般决堤而出，似要将这些年的恐惧和委屈冲刷干净。

爸爸怔怔地看着我，随即一把把我抱进怀里，紧紧地抱在怀里。妈妈不知什么时候也起来了，她从后面抱着我们，我们就这样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我从来不知道，哭也是一件很畅快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都很疲惫，但我又觉得无比轻松，仿佛移开了身上的千斤顶。

临睡前爸爸告诉我，正阳出生那晚，妈妈产后大出血，情况十分凶险，一家人接到通知急忙赶往医院。他们疏忽了正在睡觉的我，也不知道我半夜醒来经历了这些。

一番折腾后大家都很疲惫，我也很累，却又忍不住翻开日记本，我想记住今天的经历。

记住爸爸妈妈奋不顾身救我的样子，记住我们一家人抱头痛哭的样子。

我想把这些画面印刻进我的心里。

如果明天醒来，我的天空又是一片灰暗，我希望今天的经历能够为我撑起一丝温暖……

2019年3月20日 星期三 阴

今天睡了一个大懒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饭时间。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过一个悠长的整觉了，全身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感。

爸爸妈妈比我起得早一些。他们问我接下来想去哪里？继续在山城玩还是去其他城市？

我想了一下说：“再去你们的大学走走，明天去拉萨看看？”爸爸妈妈愉快地答应了我的提议。订好明年中午飞拉萨的机票，我们再次来到爸爸妈妈上大学的校园。

与高中狭小、紧张、压抑的氛围不同，大学校园里洋溢着青春、自由、开放、美好的气息。我们进校园时已经是下午2点，虽然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却随处可以看到人，有的手挽手在林荫道上散步，有的背着书包穿梭在教学楼间，有的坐在花坛边看书，还有的正在操长上运动......

多美好的环境和氛围呀，可惜它不属于我！

一个高一没上完就休学在家的学渣，注定要与这些天之骄子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我这样既没有美丽的外表，也没有聪明的头脑，全身上下一无是处的人呢？我黯然地想着，没精打采地跟在爸妈身后。

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小礼堂，里面似乎正在组织演讲比赛，我们驻足在门口观望。台上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一头短发的小个子女生，她正神情激昂地用纯英文演讲。演讲的内容我一句都没听懂，却被她自信的神态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深深地吸引。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自信的女生会如此有魅力……

回程的出租车上，那双黝黑自信的眼眸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过的能量。

我说：“哪个纯英文演讲的女大学生真厉害！”大概是因为我极少主动说话，爸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妈妈连忙附和说：“确实很厉害的，别看她个子不大，气场却有一米八。”

“是啊，自信的姑娘最美！”爸爸补充道。

“那可不，我还记得在幼儿园毕业典礼上，我看到子夜在台上表演唱歌，当时也觉得咱们闺蜜又自信，又美丽！”妈妈接过话头接着说。

说完这句，妈妈突然禁了声，出租车里再次陷入沉默，我的心却动了一下。

我也曾这样光彩照人过吗？

我还会有光彩照人的一天吗？

看我，竟然又想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

竟然开始奢望自己会光彩照人。

是陌生的环境让我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2019年3月21日 星期四 晴

我们飞机抵达拉萨后，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高原反应——心慌、头痛、恶心想吐、全身乏力......这些症状分开来我都是经历过的，可当它们一起出现时，还是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没办法出去玩，我们只能躺在酒店里休息。

翻来覆去间，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为什么要来拉萨找罪受呢？

之前听人家说西藏是最纯净、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我也在心里想过，如果把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交付在这个洁净的地方，是不是也算一种圆满呢？

后来听爸爸说起他孤身一人在拉萨的绝望与孤单，我又很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城市让爸爸如此痛苦。

如今看来，这里的确不是一个好地方，光是这该死的高原反应就让人难受。

爸妈说可能是我们直接坐飞机来，身体一下子没有适应，希望明天能好一点吧。

2019年3月22日 星期五 晴

可能是因为我们也是高原人（云贵高原），昨天在酒店休息半天，今天都满血复活了。

上午，我们在拉萨街头闲逛。

拉萨这个城市给人一种干净清朗的感觉。

因为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街上并不拥挤，我们还能看到牦牛在街上闲逛，它们闲庭信步地走在街道上，看到哪家门口有什么好吃的，就停下来去吃一点，这里的人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人去赶它们或是吓唬它们，看着这些悠闲的牦牛，我竟然有些羡慕它们。

我们还看到不少居民的大门楼上挂着经幡，插有国旗，五彩的经幡和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有一种独特又神圣的美，我突然有些喜欢这个城市了。

下午，我们游览了千佛山。千佛山位于布达拉宫西南的药王山北侧的山崖上，岩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上千个颜色鲜艳、大小不一的佛像。相传这里最早的石刻佛像是七世纪松赞干布时期的作品。

巨大的释迦牟尼石刻和数千计的佛像前，还有一些正在朝拜的藏民，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都是头发蓬乱、衣服褴褛，深褐色的脸颊上飘着两朵高原红，每个人都风尘仆仆却又神情庄严肃穆。

他们虔诚地对着佛像作揖，然后举起双手整个人一起扑倒在地上、跪拜、起身，再重复刚刚的动作。据说他们有的人是从早上就出门，带上干粮来朝拜一整天，还有的人是从2000多公里的地方一路跪拜过来的。

我不信佛，也没有其他信仰，可眼前的景象的确震撼了我，我形容不出那种感觉。似乎被一股超越生命的强大力量覆盖，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又似乎是被一种巨大的慈爱和包容拥抱起来，温暖又舒适……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仿佛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搭在我肩上的大手把我唤醒，我发现自己立在佛像上，早已泪流满面。妈妈拍拍我的肩膀，无声地把我搂进怀里，我任由妈妈抱着，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良久，爸爸走过来说：“出来挺长时间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驱车回到酒店，我沉浸在刚刚的撼动里；吃完饭躺在床上，我还是沉浸在刚刚的震动里；翻开日记本记录今天的旅程，我依然沉浸在下午的震动里……

2019年3月23日 星期六 晴

今天五点多，爸爸妈妈就叫醒了我。

他们没有像之前一样，小心翼翼地征求我的游玩意见，而是直接叫我起来一起去看日出。

我也并不讨厌他们的自作主张，很配合地起床，洗漱后一起出门。

看日出的地方是拉萨的南山公园，位于布达拉宫正南方。爬到南山公园山顶的那一刻，我被眼前拉萨城的全景震撼了。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布达拉宫，金色的霞光与金顶交相辉映，光影既唯美又柔和，美得摄人心魄！

我们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直到太阳高高升起，整个城市沐浴在阳光下，我们才缓缓起身离去。

吃早餐时，爸爸问我，今天想怎么安排，接下来想去哪里玩？

我沉思片刻，突然发现有些想家，想正阳，也想念中断一年的高中生活了……

没错，我是得了抑郁症，可它毕竟不是什么绝症。

为了用生命爱我的父母，为了这个美丽的世界，我想再努力一次，试着走出纠缠我多年的黑夜，投入阳光的怀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