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一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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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炙热的光线从千万片叶子的缝隙中一跃而出，在地面打出了一条凌乱闪动又微波粼粼的海面。李亭亭在这条海面上踏着急促的鼓点，做着最后的冲刺。额头上趴睡已久的小碎发也忽地被惊醒，结结巴巴地埋怨着风却又不得已地向后躺去。

终于风平浪静，小碎发喘了口气，总算结束了惊险刺激的飘摇之旅。李亭亭却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跑步速度在宿管阿姨们的内卷面前竟是蜗牛爬树乌龟散步。

实在搞不明白阿姨们最近在卷什么，亦或者只是为了追赶潮流，暗暗地开始比拼宿舍大门的上锁时间。好似谁先上了锁谁就是管理着一群深爱学习的未来精英，也不管精英们是否需要回宿舍拿件外套，放个暖瓶。

这明明还有十分钟，阿姨为了在内卷中胜出，又让门背了一个吾乃世间最无情的锅。李亭亭无奈地抬头看了看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这袋零食，快速地在心里进行制衡。最终，对班主任的恐惧击败了对门的恐惧，她毅然决然地做出定夺：翻门。

夏默探着头喘着气躲在宿舍对面的拐角处，怎么都没料到李亭亭竟然会翻门。他只是为了让她免受班主任的苛责，一路跟着她，想做那个最晚到教室的人。谁曾想现在还得去救她，因为她快要爬到门顶的时候，用左脚一个跃起助力，右腿顺势一跨，正好跨到了顶部。但是她应该还是低估了门上各个横杠之间的距离，以致于右腿过不去门里面，左脚又悬空着踩不到下面的横杠。

他既担心又颇为替她尴尬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刚走没几步就被她喊住了。他只好装作刚看到的样子快步走了过去，心想着你倒是一点都不尴尬。

此时的李亭亭感觉自己就像得了咽炎时喉咙里那个不上不下的莫名存在一样，上不去又下不来。正懊恼地使劲向外扭着脖子时，正好看到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夏默，两眼一冒光，就压低声音“夏默夏默”地喊了起来，待他走近，她又说道：“你再往前站站，我跳下去，你就帮忙扶我一下，头不磕地就行！”

跳下来？不能让我先扶着你踩到横杠上吗？这脑子……咋运转的？夏默一阵无语，扶了扶眼镜，正欲开口，李亭亭竟然真的不管不顾地松手跳了下来！夏默脸色一变，紧跨几步上前，伸手就接，可还是有点晚，只好用整个身子擦碰了她一下作为缓冲。在她落地前，又迅速伸脚，任由她重重地摔坐在自己的脚面上。

“哎呦疼死我了！你怎么不扶我？”李亭亭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剜了夏默一眼，拎起地上的袋子就走。走了几步又回来，把袋子塞到夏默手里，说：“你，拎到教室，下晚自习给我。不准偷吃！真是没想到你这么记仇！”

夏默拎着袋子站在原地，看着她竟然又慢慢跑起来的背影，不禁龇牙咧嘴地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脚，真还有点疼！她的感觉系统是出错了吗，都没感觉到硌吗？还记仇？夏默仰天长叹了口气，眼前又出现了那片大麦田……

那是上周，学校组织开展“长征”活动。这是学校的一个传统项目，每年都会组织一个年级的学生浩浩荡荡地出发去一个水库，然后再折回。按照正常速度的话来回正好一天，不过下午学校会派车沿路去捡那些真的走不动抑或想偷懒的学生，毕竟安全返校是第一要务。

本来是按照顺序一个班一个班地整齐前进，可是后来慢慢溃不成军，三三两两四下散开，彻底实现了混编。李亭亭一阵疯跑，把本来一起的同学们都撂在了后面，只有夏默还累死累活地跟着。他不明白她又不是体育特长生，为什么能跑那么快，还那么热衷。本来按照她这速度应该会是最早回到学校的，当然，如果不跑错路的话。

李亭亭在错误的时间践行了鲁迅先生“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句话，随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同学在一片荆棘密布中硬生生地开辟出了一条新路。夏默上气不接下气地遥遥喊着“错了！李亭亭！走错路了！”奈何他的速度实难匹配前者，即便风拼尽了全力，也没穿过四下的喧嚣把这话吹到李亭亭耳边。

夏默口鼻共用开启双重呼吸，拖着打颤碍事的大长腿，不禁开始怀疑，我特么不会是虚吧？就这样在自我怀疑中穿过蔓草丛生似路非路的小道，一片绿油油的麦田毫无征兆地出现，让险些窒息的他得到了些许舒缓。看着绿意在灿烂的风中四下绽放，本想驻足欣赏的他一个抬眼就看到了李亭亭那蹦跳不止的马尾，她竟然还在跑！他忽然想到了永动机，后又觉得不能把她和这种违反科学定律的机器作比，于是晃了晃脑袋，提了一口气，接着追。

到底是谁说跑得快就能听到风声呼啸的？夏默很想去和此人争辩一番， 因为他还没得到与风耳语的殊荣，就在苟延残喘中追上了跑步健将李亭亭。就在他为自己的速度意念鼓掌时，李亭亭骤然停下脚步转身，狐疑地看着他：“夏默？你跟着我干嘛？”夏默赶紧止了脑海里的呱唧声，开始为这个问题搜索合适的答案：因为喜欢，所以脚步不受控？呸！为了提醒你走错路了？对！就是这个！

“你……跑错路了。”夏默终于担忧道。

“那你是在怨我给你带错路吗？”李亭亭眉毛一挑。

“不是！”

“那你既然知道走错路了，怎么不提醒我？就知道傻跟着！故意的吧！”李亭亭说着就上前一步，抬脚猛地一踩，而后转身边跑边喊，“路都走错了还不赶紧跑！到点回不到学校你就等着挨训吧！”

嘶……当时也是这只倒霉出圈的右脚……

夏默活动了一下脚趾，遮遮掩掩地拎着这一大袋零食向教学楼走去。进教室的时候正好班主任在给一位同学讲题，他趁此机会快速落座后回头看了一眼李亭亭，本想和她交换个庆幸的眼神，谁曾想又撞进了她那一脸的姨母笑里。鬼知道这家伙一天天偷偷摸摸地看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夏默无奈地扶了扶额，打开一套试卷，陷入了啃题状态。

教室里不到上课总也避免不了喧嚣，总有人不管不顾地悄悄嬉闹，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无处安放的懵懂情感。不过偷偷摸摸的声音有了窸窸窣窣的节奏后摇身一变，摆脱了噪音的身份，成了刷题时的背景乐。夏默早已习惯了课前在这种似安似稳的环境下学习，如若不是李亭亭的一声猛喝“我要参加”，他马上就可以攻破一道综合大题。他皱着眉头拿着笔又扭头去看李亭亭，眼镜貌似因为受惊有点下滑，他也顾不上去扶，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又如此激昂。

“我要参加！赵老师，我也参加跑步可以吗？”李亭亭殷切的目光直投班主任而去。“当然可以。可以围观加油也可以和学弟学妹们一起跑。”班主任停顿了一下，又看向李亭亭接着说，“不过我事先说明，我们高二参加的学生就算跑得快也没有奖励啊！这是咱们学校今年针对高一升高二学生的新项目，主要也是为了让你们放松身心，而且以后肯定也会和长征一样列为我们学校的王牌传统项目。这个，一共三天啊，三个下午，明天是高一一部，后天是二部……”

夏默看着班主任上下开合的嘴巴，又瞅了瞅满脸兴奋的李亭亭，叹了口气摘下眼镜，边揉着太阳穴边想：学校的领导为什么如此热衷各式各样的跑步呢？怕不就是年长版的李亭亭吧？

想着想着一低头，刚才差点算出来的题目一秒入眼同时入心，思维马上转变为进入题海模式，直到被李亭亭踹了几脚，他才意识到晚自习结束了。

“咋回事你？一学起来就没个完！快走！”李亭亭话音都没落，脚步就提前迈了出去。夏默忙把身体摆正，收拾了一下桌面，慌乱地起身就走，快走到教室门口时又折返回来，拎起那袋零食才又奔了出去。一路踉跄地穿梭追逐，终于到了女生宿舍楼下，还没来得及喘口大气，就看到李亭亭那明目张胆的鄙夷神情，紧接着又听到她咋咋呼呼地问：“喂！你身体是不是不行啊？走两步就喘！”

自尊心瞬间飙升，指使着夏默把大喘气死劲憋住，而后排列组合分成了几个出气小组，一点一点地往外倒腾。这硬撑般的装模作样已然不允许他还能正常开口说话，他赶紧伸手把袋子递给李亭亭后提着气转身就走，走远了几步终于开始大口大口地出气，不过背部依然保持挺拔，因为李亭亭还在后面喊着：“跟你说话呢，怎么就走！着急忙慌地回去……嗨！对呀！下午偷摸出去买的嘻嘻嘻，一起过来吃噢……”

直到转了弯听不到李亭亭的声音，夏默才松肩塌背按着自己的步伐节奏回到了宿舍，可躺床上又睡不着，不断地在脑海描绘着学校家属楼外面的那条路，明天的八千米跑就在那里。夏默记得那条路没什么分叉，两边都是荒草，李亭亭又不傻，应该不会跑错吧？可又一想，那大麦田不就是她一头扎进去野草丛才发现的吗？越想越头大越想越不安，问题也慢慢地演变为我是怎么就喜欢上截然相反的她的呢？互补？前世姻缘？莫非前世自己是个猎人，她是只到处撒欢的小兔子，然后有一天……事实证明胡思乱想有时候也是有助于睡眠的，因为夏默那想象力并不丰富的脑子甚至还没构思出后面的剧情，他就已经奔周公而去了。

不过第二天下午他就庆幸自己没接着往后胡想，不然必定后悔，因为李亭亭实在没有一丁点小兔子的乖巧气质。由于下午允许穿自己的衣服，好多同学都回宿舍打扮了一番。别人穿什么倒也无所谓，夏默只是觉得李亭亭这种要参加跑步的人，怎么也得穿得宽松便利一点吧？可是眼前的李亭亭却不然，只见她上身换了一件修身短款齐腰白色T恤，搭配一条黑色百褶短裙……这这这，这是跑步该有的装束吗？等下跑起来，有风，又热，她这……

不容他多想，乌乌泱泱的一群人在哨声吹响后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前翻涌而去。夏默脱掉校服外套拿在手中，又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在边上踮着脚找准李亭亭的方位后，也当机立断地加入了队伍。中途陆陆续续有同学坚持不住，有的结伴聊天而行，有的没到折返签名点就掉头返回了，人越来越少，李亭亭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夏默也越来越振奋。想想自己以前怎么可能追上李亭亭嘛，中间相隔至少有个银河吧，可是现在距离越来越近，眼看着过了签名点就可以追平了！

果不其然，半程折返回来后不久，夏默已然可以马上追平。可他还是缓下速度，大口大口地呼吸，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气喘，待稍加平缓后又奋力前行，到距李亭亭几步远时，喊了一声“李亭亭”。

李亭亭狡黠一笑，原地跑步转身，做出惊讶的表情：“夏默？你也跑了？我咋没听到你报名？”

“嗯。我……我是临时决定的。”夏默跑到李亭亭并肩处，边时不时期待地看着她，边一路同行。

小样儿吧！还想要表扬！要不是本姑娘一路上刻意放慢脚步等你，就凭你那胳膊腿，哼，火候还差得远呢！李亭亭在心里暗暗取笑了他一通，侧头开口道：“那你这速度可以啊！昨天晚自习还撵不上我呢！”

听到自己满意的话语，夏默“嘿嘿”一笑，遂又直了直腰背，脚下顿觉更有力量了。李亭亭也配合着他的速度慢跑，任由身边有人不断地超越。

半程又过半，路上的同学越来越多，李亭亭悄悄瞥了一眼夏默，他面红耳赤努力装轻松的样子实在让她忍不住想笑。罢了罢了，差不多了。李亭亭抿嘴掩盖着笑意，在逐渐熙攘的氛围中也像大多数同学一样，慢慢地由跑变为走。

夏默以为李亭亭是受到走路同学的影响才不跑的，正准备对他们在心理上感恩戴德，谁料左右一环顾却捕捉到几道投过来的躲闪目光。我就说这不是跑步该有的装束吧！夏默瞅了一眼昂首挺胸阔步向前的李亭亭，把外套递过去，说：“你，要不你穿上这个吧？”

我如果不穿成这样，你这家伙也不会跟着跑吧？每天晚自习不主动踢你两脚，你也不会在我身后跑着追吧？长征的时候，如果不是我故意跑错路，故意装耳聋听不到你喊我，你也不会坚持跑过来一路跟着吧？姑娘我为了锻炼你可是付出了好多啊！不然你可能就一直是那个走两步就喘，跑两步就要命，只会学习的孱弱书呆子啊！我可不想我未来的男朋友是个体育废柴，狼来了还得我保护的人！我的眼光是何其之远啊……

尽管在心里自我感动到了极致，李亭亭还是装作不解地问：“干嘛穿？热死了都！”

“你衣服，都湿透了，都……”夏默脸一红，声音越来越低，同时不由分说就把李亭亭的身体扳了过来，把外套裹到了她身上，还拉上了拉链。李亭亭顺势抬起头眨巴着眼在他的脸上进行全方位的描绘。夏默看着她挂有晶莹小汗珠的脸，那么白皙又透红，不由得有些慌乱，于是掩饰性地抹了一把额头，拉起外套的袖子就走。李亭亭故意不用力，任由他全力拉拽着前行。

“那个，你明天还跑的话，穿宽松点，也别穿裙子。”

“为啥？”

夏默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心中一叹，女孩子家家的，都没个自我保护意识的吗？心思也太简单了吧！看来我明天还得继续跟着跑。

李亭亭懒懒地迈着步子，笑意难掩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穿这样还不是为了测试和锻炼你这个废柴！本姑娘拿捏你，简直不要太精准。

“说话呀！为啥？……那你明天还跑不……你觉得穿什么衣服合适……你说不说话！我踹死你信不信……”

夕阳托着腮，把余晖倾洒到这两个追逐奔跑的人儿身上，同时也竖起了耳朵，因为她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为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