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求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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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 书香澜梦第五届主题征文。
十三岁那年,我离开柳州,随娘上京城去找爹。
我三岁时,爹外出赶考,一去十年,杳无音讯。家乡大旱,到处都是流寇氓民,为了活下去,娘带我奔赴京城,去寻找爹爹。
一路风霜自是不提,为掩人耳目,我扮作少年,只是娘这些年操劳过甚,经过数月路途颠簸,身体每况愈下。
这几日又感染风寒,本想在驿站将养几日,但身上所带的铜钱业已用尽,她强撑着精神和我上路。这一日走到京城边,娘再也撑不下去,把一个红绳栓的玉佩塞给了我,便咽了气。
此时已是九月底,路边林木已染上秋色,我不能让娘就这样曝尸郊外,遂跪在路边。
倒是有几辆马车经过,但都疾驰而过,仿佛没有看见路边跪着的人,只有一辆慢下,从车厢内扔下几个铜钱,我捡拾起来,这些钱也就够我吃餐饱饭。
天色渐暮,我身上衣衫单薄,跪了半日,腿脚麻木,远远又来了一辆马车,待马车走近,我看见上面挂着一个“程”字。
车夫“吁”住马,一个丫环搀着一位夫人下了车,我冲夫人深深磕了三个头。
我向夫人陈述缘由,愿卖身入府为奴,恳求夫人能安葬我娘。
夫人身边的丫环扶我起身,由于跪得久了,我刚起身时差一点摔倒。
夫人令随从联系义冢,使我娘入土为安,并带我入程府。待我梳洗后,换上往日的衣物,方现出女儿身。
夫人竟笑了,对身边的丫环说,看着伶俐,本想安排去大少爷身边,做个跑腿小厮,不想是个女儿家,那就先安排到后厨,做个粗使丫头。
从此,府里人都称呼我为青玉丫头。
程府人口简单,老爷和夫人都待下人和善,老爷是御史,膝下只有少爷和小姐两个孩子。
少爷程择安到了束发之龄,据说书读得极好,有状元之才,深得书院老师喜欢,但去年弃笔从戎,天天去校场操练,骑马射箭无一不精。小姐今年才七岁,闺名芸娘,软萌可爱,深得一家的喜爱。
开始我只是一个厨房的烧火丫头,程府主人宽厚,我来了一年,竟胖了许多。夫人每月还给我们一百个铜钱的月例,逢年过节时还有赏钱,我将这钱悄悄攒了起来。
对我来说,除了还要寻找爹爹,在程府的日子,每天都是好日子。我闲时学着绣花,做针线,和厨娘丫环谈笑聊天。
在家时,我娘曾让我读书认字,偶然间夫人发现我识文断字,就把我指派到小姐房里,伺候小姐。小姐白白胖胖,像个团子,整日爱笑,青玉姐长,青玉姐短的叫我。
我也在后院花园见过一次少爷。
我和小姐在花丛中扑蝴蝶,看到亭子上有一个人,长身玉立,小姐看到后,喊了声“哥哥”,撇下我向亭子跑去。
我唯恐小姐脚下有闪失,也紧追了上去。听到喊声,少爷转过身来,我竟看呆了,所谓芝兰玉树,说的就是他吧。他身材挺拔,头发用玉带紧紧束着。
少爷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转头抱起芸娘,满眼都是宠溺。
2
这一年刚入头伏天,雁门关战事频起,圣上钦点了征伐军队。
少爷随着平西王大军征战,听说是给先锋将军做副将。开始,收到少爷的家书,都是报的平安。夫人看着信,一边笑一边抹泪。
秋风乍起,夫人便张罗给少爷缝制御冬的亵裘,夹袄,护膝,小姐也要上手缝制。
才缝了几针,就戳破了手指,她举着手指,一滴红艳艳的血珠。我见她皱了眉,瘪瘪嘴,似要哭,赶紧用锦帕搽了血珠,拿了刚买的雪花酥给她。
看见雪花酥,小姐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她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说:“青玉姐,你也吃一块。”看她吃得急了,我又倒了半盏茶,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小姐入睡后,我拿过小姐未完成的护膝,就着油灯缝制起来。一针一线,思绪却飘到少爷回头的惊鸿一瞥,挺鼻薄唇,眼眸幽深犀利,脸上不禁渗出一丝绯红。
第二天,小姐拿我缝的护膝给夫人看,夫人夸我女红好,又让我再缝一件夹袄。用了几个晚上,缝完了夹袄,鬼使神差,我拿了一方素色新锦帕,绣了两只蹁跹的粉蝶,缝到夹袄里。
夫人差人把过冬物品送到驿站,又数着日子盼少爷的来信。
快到冬月,不好的讯息接二连三。先是前线传来败仗,然后是少爷失踪的消息,全府上下人心惶惶,老爷一夜白头,夫人整日以泪洗面。
过了半个月,竟传来少爷投敌的消息,圣上震怒,下旨革了老爷官职,查抄家产充公,流放岭南。
圣旨颁下后,夫人给底下仆从发还了契书和三个月份例,打发了大家。最后,屋里只有我和夫人,夫人向我跪下,我也慌忙跪到夫人面前。
“青玉,芸娘太小,流放的路途太苦,她吃不了。你虽然在府里时间不长,但我信任你,芸娘就托付给你了。”
夫人声音悲切,我也满脸是泪,伸手搀扶夫人。
“夫人,您要折煞我呀!”
夫人不起。
“夫人放心,我会拼力护芸娘周全。”
听我说了这话,夫人才颤巍巍起身,把一包碎银子交给了我。
在夫人安排下,我和芸娘上了一辆马车,连夜赶路,经过数日颠簸,来到距离京城不远的沣镇。
离家时,娘同我一起,此番程府遭难,我多了一个妹妹,为了防止多生事端,我给小姐芸娘改名时青云。
到了沣镇,住在客栈,青云晚上老是哭,想爹娘,想哥哥。她大约是知道爹娘已经流放了,但是哥哥生死不明。
“青玉姐,什么是投敌啊?”
我捂了她的嘴,用眼神制止她继续说,怕隔墙有耳。她大约也知道厉害,不再发问,我搂着她,也抹去眼角的泪。
3
阳春三月,河岸两侧烟柳蒙蒙。
我开始发愁,夫人虽然给了一包碎银,但是如果没有来钱的路子,迟早坐吃山空。
我想开一个买馄饨的铺子,我外祖父曾开过食铺,最拿手就是馄饨,我娘得了真传,据说,当年我爹就是吃馄饨时,认识了我娘。
客栈老板娘何二娘,是个性子爽利的人。我为了省钱,经常帮厨,也照看她的儿子,还半真半假说了自己身世,惹她陪我掉了不少眼泪。
我把青云托付给客栈老板娘,在街市到处转转,终于看到一个合适铺面,门口写着大大的“赁”。
这个铺子,对着码头,人来人往,前面可以做生意,后面有个小院,数间厦房,正好住人。
我央求客栈老板为我担保,租下这个铺面并一间厦房,他痛快地答应了。
铺子以前也是卖吃食的,不用过多收拾,把地面和墙面擦洗干净,顶棚糊上白纸,摆好桌椅板凳,馄饨铺开张了。
天不亮,我就拌好肉馅,醒好面,开始包馄饨。青云也一改小姐做派,在后厨择菜,洗碗,没几天,她白嫩的手就皴了,裂了小口子,看得我心疼。
等赚了钱,定送她去念书,她本是贵女,如何受这些委屈。
码头上干活的人,买两个炊饼,到我店里,要一碗有热汤的菜肉大馄饨,吃下去,才有力气干活。平时码头来往的客人,也可以用馄饨打个尖,以慰舟船劳顿。
生意很好,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睡觉,常常浑身酸疼,青云懂事地给我端来洗脚水。我说“使不得!”她皱着眉,说我不把她当亲妹妹。
如此一年时间,除去租房的花费,我还赚了不少银子。
晚上,我在油灯下缝补衣服,青云已经睡下。
我带着青云,日日辛苦,还要受一些地痞混混的骚扰。开始,总有人吃了馄饨不给钱,我也不能强要。
好在,我去求客栈老板,他是个仗义的人。他带我见过码头的大哥,依规矩缴纳了费用,再未见有人找麻烦。
夜有些深了,我正想熄灯睡觉,敲门声响起时,我吓了一跳,谁会这么晚来寻我们 ?
“谁?”
“是我,何二娘。”原来是客栈的老板娘。
我披上外衣,开了门。
何二娘面带笑容,看见我直说:“姑娘大喜啊!”
我却有些摸不到头脑,把她让到炕边,并倒了一碗茶与她。
她喝了口茶,开口说道:“我家掌柜今天去买肉,碰上卖香料的张掌柜,他想让我们给他家少爷保个媒。”
“何嫂子,劳你跑一趟。只是我是有婚约的人,不能再配与他人。”
我一边说,一边从贴身衣物里拿出娘留给我玉佩。
“哦!”何二娘就着光,细细摩挲了一下玉佩,声音透出失望。
何二娘走后,青云从床上支起身子,“阿姊,你真的定亲了吗?”
这个丫头,真是让我头疼。我作势要咯吱她,她才老实去睡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沉。一直断断续续做梦,梦到大雪纷飞,一个少年仰卧在雪中,身下是殷红的血。
一群狼环伺左右,就等扑上去。那少年的脸变成少爷,“少爷,少爷。”我拼命喊,但是发不出声音。
一下子惊醒,才知是个梦。
4
这一日,码头上来了商队,运来很多花花绿绿的货品。青云到底是个孩子,也挤到人堆看稀罕。
铺子没有客人,我在柜台算账。一个中年男人进了馄饨铺,要了一碗馄饨。我煮好后,端到他桌前。他看了我一眼,微露诧异,拿起小勺,喝了口汤,又舀起一个馄饨,送入口中。
我转身回到柜台,继续看账簿算账。
“店家。”我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刚才要馄饨的中年人望着我。
我走到他跟前,“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我听你口音,不像是此地人。”
我心里暗暗吃惊,面色倒是如常。
“客官,何以如此发问?”
他难过地笑了一下。
“今日吃这馄饨,想起拙荆。吾乃柳州人氏,背井离乡考取功名,屡试不中,无脸回家,不知……”
不待他说完,我已经哽咽。
从怀中拿出玉佩问他:“你可认识此物?”
他接过玉佩说:“此乃我与拙荆定亲信物,难道你是青玉?”
我叫了一声:“爹爹!”屈膝跪下。
他扶我起来,问到:“你娘呢,快快带我去见她。”
我惨然一笑,泪如雨下,对他叙说了这些年的遭遇。听我说完,爹流泪说:“我到底辜负了你娘啊!”
“可怜你娘,葬身他乡,可叹程府,遭此大难。”
听他这样说,我与爹抱头痛哭。
“逝者长安,我儿不必如此。”爹擦去我脸上的眼泪。
我给爹换上新茶,恭敬奉上。
“青玉,你做得好。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爹对我护小姐周全,点头赞赏。
他告诉我,程府的案子,多半是冤枉。他从京城过来时,听说圣上有意重审此案,但是好像涉及了太子和平西王两派党争,这些朝堂大事,不能非议。
青云回来了,看到爹,有些害怕,我简单和她说了经过,她竟笑了拍手。
“青玉姐,你没有定亲,如此甚好!”
爹忙问缘由,她倒是一五一十说了,爹也笑了。轻轻拍她头,说真聪明,可人疼爱。
因为青云,爹并未在他人面前挑明和我的关系。但日日在铺里吃喝,并买了很多精致点心给我和青云吃。还买了很多布料,叮嘱我做生意,要多置办几件衣裳,才不会让人看低。
几日后,爹要随着商队南下,和我告别时,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我不要再作吃食生意,辛苦又不赚钱。
他让我租个大铺面,专卖特色货物,我点头答应。
我听说他们商队此番要去南方,问他能否到岭南,如若能见老爷和夫人,让他带个平安的口信,他颔首答应。
数十载未见,此番父女相见不过匆匆几日,爹又要为生计忙碌。
我不敢跟青云说程府的案子要重审的消息,怕她空欢喜一场。但爹让我琢磨新生意,一时也没拿定主意。
青云倒是该去念书了,过几日,我去拜访一下书院季先生,让她入学。
此处妇人擅长女红,倒是可以弄一个绣坊。如此思来想去,后半夜,才沉沉睡下。
5
我又租了一个小独院当住处,雇了几个伙计,除了调制馄饨馅料,其余事都交了出去。青云每日去读书,我倒闲了下来。
中秋节,我和青云沿着河岸赏月。空中皎皎月光,青云给我背她在学堂学过的诗。无意间,看见桥上有人在看我们,他身量高高的,离得远,脸看不真切。
一霎眼,我再看向桥头,已经没有他的影子。
我已无心赏月,心里惴惴不安,拉着青云回了家,打发她赶紧睡觉,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藏到怀里。
在灯下,我一边纳鞋底,一边侧耳听着外面。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谁?”我握住匕首。
“我姓程。”门外人答着,声音格外低沉好听。
我心下一动,轻轻打开门。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就是刚刚在河岸看见桥头的人。
他摘下帽子,果然是少爷。
屋内光暗,然而少爷身形颀长,如冷峻松柏,轮郭分明的脸上,双眸似水,生出寒月冷色辉光。
少爷一副好相貌,待人却似有骨子里的疏离之感,冷不丁对上那双幽深犀利的眼睛,我咬了嘴唇,心里发紧,双手在衣袖下绞着。
他负手站在床边,撩开帐子向里看了许久,青云睡得正香。
我心里原有许多话想问他,但是最后竟然只是问到:“你饿吗?我做些吃的给你。”
他点点头。
我在厨房忙碌,他寻了平日里青云烧火的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看我做菜。
我做了几样家常菜,他吃得干干净净,我涮洗时,他便站在锅台边看着。
大半年前他潜回了京城,太子秘密召见了他。平西王原是三皇子的舅舅,一直想让圣上废太子后立三皇子。
他和太子自幼长大,情同手足,所以太子让他弃笔从戎,为的是有一天能遏制平西王。雁门关外敌来犯之事,本就是蹊跷,所以他才请缨担任前锋。
都怪他太大意,中了敌军埋伏。他和部下拼力杀出重围,为了护他,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人苟延残喘躺在雪地,幸亏遇到一个猎户救了他。
我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缓缓讲起我前段时间的噩梦,他躺在血泊,被一群狼环伺。不待讲完,他高大的身子靠墙颓下,用手遮住了脸,竟然从指缝流出泪水。
过了一会,他褪下上衣,露出身上一条触目的伤口,从心口延伸到腰腹,伤口看着触目惊心,我眼角也不禁含了泪。
我替他穿好衣服。
他说,熬过生死线,却听到自己投敌的消息,带累家人受到牵连。
他只能乔装打扮,混入军营,细细访查,发现是平西王透露了他先遣的行动计划,才使他中了埋伏。
后来,还发现平西王要借外敌,逼皇上改换太子的阴谋。
他想办法给太子传了音讯,他们商定了计策,少爷要一血前耻,太子也想一举扳倒平西王,此番,就是找皇叔九王支持。
我说如果程家真能沉冤昭雪,那么老爷还能继续做官,小姐还是像从前一样。我已经寻到了爹爹,可以随他走南闯北。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临走,他交给我一包东西,用布包着,让我务必把它交给雍华寺的主持,因为九王出家,四处云游,行踪不为人知,只有雍华寺主持,九王以前贴身侍从,才能联系到他。
我收好,他又看了一眼青云,像是对我说。
“快了,不用多长时间,我们就可以团聚。”他趁着夜色离开,让我先瞒着青云。
6
雍华寺香火旺盛,寺后有棵高大的槐树,据说求姻缘最灵。
我雇了辆马车,到了雍华寺,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寺门紧闭,想见主持,倒是不容易。
我绕着寺院走了一圈,寺院的侧门也紧闭。倒是有一棵树,紧挨着围墙。顾不了想许多,我爬上树,从树枝下到墙头。
正踌躇要不要跳下去,听到有人高呼:“何人?女施主要做什么?”
寻声望去,一个小和尚拿着一把大扫帚,吃惊地看着我。
“空净,你在此处干啥?”小和尚的声音引来另一个中年和尚,他从寺里走出来。
小和尚指了指墙头的我,我尴尬地笑了笑。
“女施主是要做什么?”中年和尚看了我一眼。
我故意露出袖里藏的银票,他脸抽搐一下,“我想见方丈。”
中年和尚让我先下墙,开侧门让我进到寺院。
“施主,里面请,里面请!”走到寺院空场,他伸出了手,我把一张银票放到他手心,他急忙放到袖内。
见了方丈以后,方丈看茶后问:“施主,你找我何事?”
见四下无人,我屈膝行礼。
“法师莫要怪罪,我是受人所托。”把少爷交给我的物品放到桌上。
方丈看到外面锦帕的图案,脸色微怔,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个月,听说京城发生了一些大事,先是平西王被削去了爵位,然后是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做了新皇上。
快过年的时候,程府的案子翻了过来,老爷又官复原职,不日即将上任。
老爷和夫人去京城前,先来到了沣镇,他们瘦了不少,肤色也黝黑了许多,但是瞧着精神还好。
我跪在老爷和夫人面前:“奴婢有罪,不该给小姐改名。”
夫人连忙扶我起来:“青玉何罪,都是为了保全芸娘。”
老爷也笑着说:“如此甚好,我们又多了一个能干的女儿。”
夫人却笑着问他:“只是女儿吗?”
我的脸皮有些微微发红,好在青云放学了,她一头扑到夫人和老爷怀中,此事就此放下。
半个月后,少爷派的马车接走他们三人。少爷并未现身,听说,新皇帝还要征西,少爷还是兵马先锋。
临行,芸娘拉着我的手,泪眼涟涟,让我随她一起去,夫人也是欲言又止。我强忍泪水,告诉夫人,我还要在此地等待爹爹,老爷深以为然。
晚上,我在灯下算账,何二娘来了。她问我为何不走,我笑笑没有说话,她倒为我不平起来。
“青玉,我看书院季先生就不错,一表人才,就是考科举耽误娶亲,明年去赶考,如果高中,就是举人。”
我不忍拂她意,只是倒茶与她,又拿了一碟点心。点心是甜的,我的心却泛起苦涩。
7
上巳节,何二娘拉着我到雍华寺上香,远远看到方丈,方丈向我作揖,我也还了礼。
何二娘拍了我一下说:“方丈以前是宫里的人,你什么时候认得他了。”
我心下微动。
祈福的人很多,少爷要去平西,这次可要平平安安,我虔诚地在菩萨前面磕了三个头,求了平安牌,挂到树上。
从雍华寺回来,我的心思全放到绣坊上,我采买了很多特色绣品,和几个本地一等绣娘一起研究针法和配色,又采买很多上等丝线。
半年后,我绣坊里的绣品就打开了销路,接到很多本地大户的订单,开始盈利。
我有一次托人带给芸娘很多衣物,都是绣坊新制的款式,其中一件外穿的披风,天青色底子,用同色丝线绣了暗花,制成以后,我觉得有些寡淡,就在前襟绣了两只蝴蝶。
听说芸娘外出赏花,她穿的衣物竟带动了风潮,京城很多高门贵女都向她打听衣裙出自哪里,芸娘不遗余力向她们宣传,绣坊一下接了很多京城贵女订单。
芸娘给我写了很多信,每次都问我什么时候到京城,她想我,夫人和老爷也挂念我。
前几天,她又写了信,告诉我,少爷率兵大破敌兵,一雪前耻,官拜骠骑大将军,京城很多人都想把小姐许配给他。
放下信,我闭上眼,仿佛看见少爷一身银色盔甲,打马街前,姿容俊逸,如松挺拔,不知俘获了多少贵女的芳心。
不知不觉,我竟然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一阵凉意袭来,夹杂着雨水的湿漉,似是滴落在我脸上。
我猛然惊醒,吓得失了魂,当即大叫起来。
那人却一把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道:“别怕,是我。”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少爷。”我揉了揉眼睛,“是做梦吗?”喃喃自语道。
他从怀里拿出一方锦帕,在我面前打开。原来是我缝到夹袄里的那方手帕。
我的脸不禁发烫。
“你可认得这个?”
我低头不语。
“青玉,抬头,看着我。”
我不肯,头更低了。
“上次,我出征负伤,倒在血泊,奄奄一息,还能听到狼嚎。巧的是,这个帕子从破了的夹袄中露出。看着帕子上的蝴蝶,我想起家里的花园,想起了芸娘,想起了爹娘。”
我看着少爷,他的眼角泛着猩红。
“要是没有这个帕子,我怕是捱不过。我知道衣服是家里缝制的,但不知帕子是谁绣的。”
“娘本来让我娶你,但我还想找这个绣帕子的人,所以没有答应,直到前日看见芸娘穿了披风,看到襟前的蝴蝶,才知道是你。”
他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放到他心口:“青玉,我心悦你。”
一个月后,十里红妆,我风光嫁给了程择安,坐在轿子上,我想起了雍华寺的平安牌,唯愿他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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