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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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正逢春季,红花飘落在院子里,纳兰性德从舅母房间出来,伸手触摸着红花,再随着花飘落的方向走去,停留在井旁。花香扑鼻而来,他抬起头,瞧见对面走来一嬷嬷和一女子。女子一颦一笑,犹如画中仙。两人相望一会,却忘了一旁的嬷嬷。嬷嬷假装轻咳,说道:“小姐,这位是纳兰公子,你理应喊一声表哥。”女子羞涩停止脚步,半蹲行李,“见过表哥。”纳兰性德想不到眼前女子竟是他表妹,连忙说道:“表妹,有礼了 ,不知表妹怎么称呼?”
“唤我惠儿吧。”表妹有些羞涩,瞧着纳兰性德五官清秀,剑眉星目,便想邀其游花海,“不知表哥可知此处有一花海?”
“有所耳闻,不如今日我们同赏花海?”纳兰性德对惠儿一见钟情,心中窃喜。
惠儿微微点头,看似欢喜,可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此地离花海甚近,徒步行走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纳兰性德和惠儿走出院子。嬷嬷瞧见两人,无心打扰,便默默退下。
一路走来,轻风徐徐。纳兰性德瞧着惠儿,问道:“不知表妹此次上京所为何事?”
惠儿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游完花海再与你细说。”
经过一湖畔,瞧见拱桥。拱桥上雕刻着许多图案,三个桥洞架在湖面上。纳兰性德与表妹站在桥上,望着湖旁的花。五颜六色的花盛开在湖边,惠儿说道:“表哥你瞧这些花开得多鲜艳。”
“乍一看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纳兰性德瞧着一片花海,竟不知要赏哪一枝花。
“可惜没有‘浅草没马蹄’之景。”
“表妹知道此诗?”
“当然,此诗出自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
“不错,看来表妹是才貌双全呀!”
“表哥谬赞了,不知表哥可听过另一首诗?”
“你且念来听听。”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纳兰性德脱口而出,小步上前,站在惠儿左侧,“不知表妹可否成为我的佳人?”
惠儿听道,脸红耳赤,“表哥说笑了。”
“莫不是表妹嫌弃于我?”纳兰性德有些纳闷,愣在原地。
“不是,只是此次上京,额娘要我参加选秀。”惠儿欲哭无泪,心如刀绞。
“什么,选秀?我这就去劝说舅母 。”纳兰性德迈步上前。
惠儿拽着他的手臂,一滴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名单已上报,不去则是抗旨。”
纳兰性德停止脚步,叹道:“想不到刚初识便是缘浅。”
“不管缘深缘浅,能与表哥相识也是一种幸运。”惠儿嘴角上扬,拽着纳兰性德的手,“花海还未赏尽,表哥怎可愁眉不展?”
纳兰性德也拽紧惠儿的手,走在桥底下,徘徊于花海之间。
花开花落几时了,缘来缘去惜此时。俩人携手游于花海,笑声回荡在花丛中。纳兰性德瞧着眼前的玫瑰有些鲜艳,摘起一朵别在惠儿发髻上。惠儿笑道:“如何,美吗?”
纳兰性德说道:“美,来此人间与表妹相识,也没白来一趟 。”
惠儿举起中指挡在纳兰性德嘴边,“胡说,若是能早些相遇,我定与表哥游历人间,随处而安,不管红尘是非,愿一心人岂可。”纳兰性德紧锁眉头,“若表妹不是秀女,可愿与我携手一起闯荡江湖。”
惠儿甩开纳兰性德的手,笑道:“怎么,表哥是想把我拐走?”
纳兰性德朝她那边走来,“见表妹一眼,却像早已相识 。”
“表哥估计忘了,我们儿时曾见过。”
“有这等事?”
“当然,那日正逢元宵佳节,我与表哥一同剪西烛,你可有印象?”
纳兰性德思索一番,“像有这么一回事,是八岁那年?”
“错了,当时表哥七岁,我五岁。之后娘亲与我说起此事,只是后来见表哥时,我都坐于马车上,远远望着一眼 。”
“真有此事?那你怎不下马车与我相识?”
“表哥才貌双全又满腹经纶,每次遇见,身旁都不缺佳人。”
“哪有,表妹怕是说笑了。”惠儿眨着大眼睛,笑道:“当然是骗你的 。”笑完,她撒腿就跑,脚步穿梭在花海中。
“站住。”纳兰性德在后面追着。
两人不知追了多久,惠儿脚步放慢少许,边迈着脚边喘着气。纳兰性德迅速上前,拽住惠儿的手,“这下可捉住你了。”
惠儿与纳兰性德对视着,两人的身体渐渐靠在一起。可一阵脚步声从桥那边传来,惠儿连忙退了一步。纳兰性德迅速松开手,与惠儿保持着一段距离。
“小姐,纳兰公子,该用午膳了 。”嬷嬷朝这边喊道。
“是嬷嬷的声音。”惠儿往桥那边瞧了一眼。
“等我。”纳兰性德嘴唇微微颤抖,挤出两个字。
惠儿点了点头,眼泪湿润眼眶,朝纳兰性德挥了挥手,往嬷嬷这边走来。
纳兰性德站在原地,望着惠儿离去的背影,思索着带走惠儿的办法,想了一会,决定和惠儿逃离这个地方。
嬷嬷瞧见惠儿走来,便问道:“纳兰公子呢?”
“表哥有些事,自行离去了。”惠儿拽着嬷嬷的手,往府里走去。
一阵风袭开,纳兰性德站在花海中,花香依在,却少了一个人影,他叹了一口气,决定今夜就出逃。
贰、
深夜的巷子口静悄悄的,纳兰性德打开房间的窗户,伸头往外探了一下,府里的下人似乎都睡着了。眼前一片漆黑,他背上包袱,拎着一盏灯往门外走去。
微风拂过院子里,门口的月季树,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纳兰性德走在院子里,想着从府到表妹家中有些距离,得去马厩寻一好马,从此与表妹浪迹天涯。想到此,他嘴角上扬,可看到这偌大的纳兰府,不知阿玛会不会怪他不告而别?
“咳咳”,纳兰性德身后传来两声沉重的咳嗽声。他猛然回头,瞧见阿玛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阿玛,您为何还不……”
“你这逆子,要瞒我到何时?”纳兰明珠拍着椅子,缓缓起身。
“阿玛,我与表妹的事你都知晓了?”
“若不是那嬷嬷深明大义,今日偷偷将你与惠儿的事告知于我,恐怕你早与惠儿私奔。你可知惠儿可是被选定的秀女,若你与她一走了之,我们两家定被获罪。”纳兰明珠说道。
“阿玛,是我思虑不周,还请阿玛帮我求一道旨,让皇上将表妹许配于我。”
“荒唐,此事若传出去,我们纳兰家的脸面定让你丢尽。”
“阿玛,您就成全……”
“闭嘴。”纳兰明珠怒吼道,“来人,将少爷关在房中。”
忽然,管家带着几名下人跑了出来 。
“我看谁敢动我。”纳兰性德紧握拳头,死死盯着几名下人。
“逆子,你若反抗,我定撞死在这面墙上。 ”纳兰明珠指着身旁的一面墙 。
“阿玛,你这是何苦呢?”
“把他押回房间。”
管家轻声说道:“得罪了,少爷 。”
“别碰我,我自己走。”纳兰性德拎着包袱往自己屋内走去。
纳兰明珠和下人门跟随在后面,看着纳兰性德进了房间,再吩咐管家把门锁上,并派几名下人将窗户封上。
纳兰性德听到锤子敲打着窗户的声音,喊道:“阿玛是要逼死孩儿吗?”
“你这逆子,差点葬送了我们纳兰家的名誉,如今你就好好待在屋内反省吧。”纳兰明珠应道。
“阿玛要困我几时?”
“待事情安定之时。”纳兰明珠看着下人钉好窗户,亲手掰了一下钉在窗户上的木板,看着有些结实,才安心离去 。
“何为安定之时?惠儿几时入宫?”纳兰性德拍着窗户喊道,手有些泛红。
“为避免夜长梦多,我让你舅妈明日便送她进宫。”纳兰明珠说罢,扬袖而去 。
“阿玛,你为何如此狠心。”纳兰性德喊道,眼泪忍不住从脸颊滑落。
翌日清晨,鸟儿在纳兰性德窗前啼叫着 。纳兰性德一宿没睡,站在窗前张望,隐隐约约听到几匹马踏过纳兰府。莫不是惠儿入宫了?纳兰性德敲着窗户,拳头有些微肿,疼得“嘶”了一声,眼泪又溢出来。
惠儿坐在马车上,手帕上全是她的泪水,恰逢马车经过纳兰府,她拨开窗前的帘子望了一眼,心里念道:表哥,你当真不与我同行了吗?如今你在何处?若我进了皇宫,恐怕我们再无重逢之时。
“放我出去。”纳兰性德吼着,声音在院子里传开,可没有透过厚厚的围墙,惠儿听不见,更看不到他。纳兰性德再喊几声,屋外依然静悄悄的。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马踏声渐行渐远……
惠儿的马车完全经过纳兰府,可心里想念之人仍没有出现。她失望了,彻底失望了,狠下心来,放下帘子,眼前的世界就似一个笼子,而她已是笼中人。她心里再次呐喊着:表哥,我们此生不复相见了。
纳兰性德什么都听不见:马踏声、脚步声和惠儿的欢笑声都消失了。再忆起昨日的花海,惠儿笑声还绕在耳边。可如今不见故人,却空想着往事。每一束花都承载着昨日美好,可花有盛开也有凋谢,而人有相聚更有相离,但此时却道是看不透。将近午时,管家端来的饭菜搁置在纳兰性德门口。他没有进食,脸颊旁挂着一滴泪珠。
房间渐渐看不到光线,外面闷雷响起,“轰隆”几声,雨往下泄,顺着屋檐滑落而下。雨滴坠落在纳兰性德窗前,一股寒风从门缝透进。他背后凉嗖嗖的,缩着身子打了一个哈欠,手不自主地抖动;他又打了一个哈欠,身体冒着虚汗,头有些昏沉。肚子“咕噜”叫了几声,全身提不起劲,靠在墙上昏昏欲睡。总感觉房间四处都透着风,他用手摸着单薄的衣服,冷得直发抖,喊了一声:“有人吗?”
雨声过大,“哗啦啦”落在院子里,门口的月季花落下几朵花瓣,一股被雨水洗涤的味道冒出来。倒不像雨前那么清香,反而有一种两味相融的难闻。
管家举起雨伞,来到纳兰性德房间,想起少爷没有用午膳,有些放下不下,便敲门问道:“少爷,吃点饭吧。”
“我……冷。”纳兰性德全身颤抖,像被一座冰山压在身上。
“什么?”管家鞋子沾着雨水,往前站了一步,竖起耳朵听着。
“冷!”纳兰性德嘴唇颤抖,挤出一个字。
“冷?”管家听道,连忙拿出钥匙开了锁。纳兰性德瞧见光铺满房间,身子颤抖着,看着管家,眼睛微闭,昏睡过去 。
管家走过去,摸着他的额头十分滚烫,连忙朝外喊道:“来人呀,少爷病了,快请大夫。”
几位下人走进来,搀扶着纳兰性德,把他扶到床上,把被子盖在他身上 。
纳兰明珠从屋里走进去,鞋上沾着雨水,瞧见管家及下人,问道:“怎么回事?”
“公子,他病倒了。”管家说道。
“快,请大夫。”
“已托人去请了。”
纳兰明珠急着跺脚,在纳兰性德床前徘徊着。
一会过后,一名年过半百的大夫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先生,快请。”纳兰性德说道,有些担扰。
大夫坐在纳兰性德床头,为其诊脉,缓缓地摇了摇头,叹道:“公子忧思过重,又触寒风,如今寒气入体,还需静养呀。”
“这是何病?”纳兰明珠紧皱眉头,长舒了一口气。
“此乃寒疾也。”大夫说道,“我开一方子,静养几个月方能康复。”
“有劳大夫了。”纳兰明珠松了一口气。
大夫打开药箱,拿出笔与纸,在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每一味药名都斟酌了一下。写完之后,再次交待道:“这几月还需静养,莫要留下病根。”
“辛苦大夫了。”纳兰明珠说道。
“在下先告辞了,愿公子早日康复。”大夫背着医箱,走出门外。
叁、
数月过后,纳兰性德身体逐渐康复,可心里的痛却没有完全褪去。他穿着一袭白衣,剑眉下的双眸如春水湿润一般,鼻似高山般挺直,薄唇颜色偏淡,嘴角勾起,对世间之事也少了些兴趣。他想一醉方休,奈何身子骨虚弱,握起茶杯品茶,倒有几分雅兴,许久不出门,偶徘徊在院子里眺望皇宫,或紧闭房门编写《通志堂经解》。
这日,皇宫传来皇后薨逝的消息。纳兰明珠收到消息,走到院子里,看到纳兰性德望着皇宫,便问道:“皇后见过你几面,如今薨逝,你随我去送送吧。 ”
纳兰性德伸手触摸着阳光,烈日当空,几只鸟儿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叫嚷着 。他缓缓起身,看着父亲,脸上虽有些不愿,可却说不出拒绝的理由。他微微点头,跟在纳兰明珠身后。
下人驾着马车,瞧见纳兰明珠和纳兰性德坐上马车,便挥动长鞭,使马朝着皇宫直奔而去。
临近皇宫时,隐隐约约听到哭声和几声钟声。下人停好马车,见着森严的皇宫大门,几名士兵正穿着麻衣。纳兰明珠和纳兰性德下了马车,往宫中走去,瞧见几位高僧穿着袈裟,嘴里诵着经。再往里走,纳兰明珠拽着纳兰性德跪下。一旁跪着很多人,惠儿也在其中,她抬头看向一旁的纳兰性德,又迅速扭头,全当没瞧见。纳兰性德察觉到她,看着她穿着麻衣跪在地上,眼泪湿润眼眶。礼毕之后,惠儿起身离开。纳兰性德也借故离开,让父亲在原地稍等片刻,便跟着惠儿走出去。
丫鬟跟着惠儿走到长廊上,这看不见的尽头一片肃静,一只麻雀栖息在宫墙上,纳兰性德上前,惊扰了麻雀。
麻雀往惠儿那边飞去,“叽喳”叫了两声,引起惠儿注意。惠儿听到脚步声,说道:“还请表哥止步。”
“惠儿,你可知……”
惠儿朝丫鬟挥挥手,看了一旁无人,说道 :“舒儿,你到前面稍等片刻,我与表哥叙叙旧。”
舒儿行礼退下,往前方走去。
纳兰性德上前,瞧着眼前的惠儿,模样虽没有什么变化,但身着嫩绿的花碟袍,比以往高贵许多。
“表哥,就站在此说吧。”惠儿与纳兰性德保持着距离。
“你可知我心中仍有你。”纳兰性德说道。
“表哥莫要说笑了,如今我已是惠妃,该说些什么,表哥还需注意 。”惠儿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不该有的想法。
“惠妃?莫不成……”
“没错,如今我是惠妃,往后也是,还请表哥自重。”惠儿转身,泪水落下,她心知此生与表哥只能如此 ,便断了其念想。
纳兰性德强忍着心中的痛,单跪行礼,“既如此,我退下便是。”说罢,纳兰性德转身,背对着惠儿,往前面走去。
肆、
纳兰性德自皇宫回来之后,便不见任何人,把自己关在屋内,想起初见惠儿之时,那金井旁片片红花漂落,惠儿就站在红花之中,可此时却形同陌路 。
纳兰性德想起昨晚一场梦,锣鼓声响彻,他穿着吉服,有一女子披着红盖头,坐在床头,等待着纳兰性德。忽然,狂风大作,吹开房门,掀起女子红盖头,可此女子不是心心念念的惠儿。梦至此,纳兰性德醒来,叹道:“梦如人生,不得之物尽在梦中,如梦又如人生 。”
他起身坐在桌前,想起与惠儿的点点滴滴,执笔沾墨,写下那逝去的过往,纸上第一句便是初识时的场景,字迹清秀,一行又一行字印在纸上。纳兰性德边写边念道:“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纳兰性德看着写好的词,心如绞痛,在词上题了一名,思索一番,只留下《如梦令》三个字。
“少爷,有客人来访 。”
纳兰性德听到管家在门外喊道,忍住心痛,问:“何人?”
“您的挚友顾贞观。”
“快快有请。 ”纳兰性德没想到顾贞观回来了,连忙起身打开房门,光溜进屋内,照在纳兰性德身上。顾贞观从无锡回来后,第一个想拜访的人便是纳兰性德。他身着浅蓝色长袍,眼神有些恍惚,走在院子里张望着。纳兰性德迎面向他走来,问候道:“许久不见,你可安好?”
“尚可,只是如今与额娘天人相隔,想来有些悲痛。”顾贞观叹了一口气,走了几步,那挂在身后的辫子上还系着一条白绳 。
“人避免不了生死有别,还请顾兄节哀。”
“的确,只是想起那日你为我践行之时写的那首诗,总有几分像是写给情人。”
“胡说。”纳兰性德想起那首诗,喃喃自语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诗确实是好诗,只是似写给情人,我猜纳兰兄弟定被情所困。”顾贞观笑道。
“说来惭愧,我的确被一段情扰乱心神。”
“男儿应当志在四方,何必沉浸于儿女私情,何不考取功名,名扬天下?”
纳兰性德被顾贞观一语点醒,“顾兄此话直击心头,我因一场大病错过上回殿试,但从今日起,不谈儿女情长,只一心埋头苦读,成就自我。”
“竟然纳兰兄弟有此心,我便不叨扰,但三年后,我给你助威,愿你金榜题名。”
“如此甚好。”
纳兰性德与顾贞观对视而笑,一时间忘却了忧愁。
伍、
三年过后,又逢一年春,纳兰性德入宫补殿试,不仅在数百名贡士中获得第十名,还被皇上破格提拔为三等侍卫。可说起侍卫这事,并不是偶然,还与其父有着莫大的关系,那时索额图不支持削番,皇上对其父越发重视。而在机缘巧合之下,纳兰性德入宫面圣,就此被皇上提拔为三等侍卫。可这三等侍卫,并不是纳兰性德心之所想,他只想执笔做学问,在书中品人生。可皇命难违,也只能遵守侍卫轮值规定。逢他当值时,他常仰望宫墙外,若白天当值便听鸟儿吵嚷,若夜晚当值便站在月光下与影相随。可守着这森严的宫墙有些孤寂,甚至想起惠儿就在此地与他诀别,不过时间悠久,伤痛自然淡了些。可在那段过往,关于惠儿的记忆常常浮现在脑海。无奈之下,纳兰性德一边勤学,一边编制《通志堂经解》,至今《通志堂经解》已然问世。
而在这偌大的京城内,纳兰性德之名渐渐被众人皆知。常有官宦人家来纳兰府说亲,可纳兰明珠千挑细选,最终选定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卢蕊。而纳兰性德对此事提不起兴趣,闲暇时只在屋内写词。
今日,不逢纳兰性德当职,他坐在书桌前,想起近日的种种,心里有些忧愁,手持笔在纸上书写着,脑海里蹦出一句话:“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
纳兰性德边写边念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提笔在纸上写下“浣溪沙”三字,便起身前去开门。可未到门口,纳兰明珠却破门而入,“我和你说的那门亲事,你是不是不放在心上?”纳兰明珠声音洪亮,还带着一些埋怨。
纳兰性德双眸下坠,轻叹道:“阿玛,我对于儿女之事,已然无心……。”
“管你有没有心,今日我约好了你的卢叔父,不管怎样你都要与我去一趟卢府,把这门亲事定下来。”纳兰明珠打断纳兰性德的话。
“我怕阿玛是看上卢家的地位吧?”纳兰性德说道,往后退了一步 。
“胡说,以我们纳兰家现在的地位,还要看上他人地位,真是可笑至极。”纳兰明珠说道,拽着纳兰性德的手,“今日你不去也得去。”
“罢了,我陪你去就是。”纳兰性德甩开纳兰明珠的手。
“竟如此,动身吧,此地前往卢府有些距离。”
纳兰性德没有作答,迈步朝府邸大门走去。纳兰明珠早叫好马车,就等纳兰性德与他一同前往卢府。纳兰明珠和纳兰性德坐在马车上,街上吵吵嚷嚷的,一群人挤在城门前。守卫瞧出纳兰性德的马车立刻放行。马车奔走在路上,从早晨到夜晚,几乎奔走了整整一日,纳兰明珠知晓路途遥远,便在附近客栈休息一宿。纳兰性德心里多少有些不满,用过晚膳后便独自回房,想起刚写下的《浣溪沙》,不由自主地念起,“我本是人间惆怅客……”念罢,便躺在床上睡去。
从京城到卢家,马车行驶一天半才能抵达。
翌日一早,马车换上一批快马,在客栈门前侯着。纳兰明珠拽起纳兰性德起身洗漱,便再次坐上马车往江南的方奔走。纳兰性德被马车摇晃着,忍不住问道:“这卢家到底在何处?”
“前面不远处就是。”纳兰明珠答道,神情淡然。
“早知如此,我便不与你同行。”纳兰性德埋怨道。
纳兰明珠抚着长须笑道:“知子莫如父,我是有意瞒你。”
纳兰性德把脸扭到一边,拨开马车上的帘子,像是到了江南一带,外面正下着毛毛细雨,雨水渗进地上的泥,马车碾过泥土,留下一个轮子印。
“糟了,忘记带伞了。”纳兰明珠看着雨笑道。
纳兰性德强挤出笑容,“恐怕你是有意为之吧,这江南春季多雨,想必你是知晓的。”
纳兰明珠大笑一声,说道:“不错,知父莫如子呀。”马车行驶在小榭门前,忽然停了下来。纳兰明珠看着外面,“想来是到了,你下去帮阿玛探探,看这雨大不大?”
纳兰性德拨开帘子,小雨朦胧洒在倾斜的屋顶上,落进一旁的小河中,发出“咚咚”两声。河上有一小舟,无人乘坐。纳兰性德伸出头探着,纳兰明珠推了他一把,他没站稳便从马车上坠下来。他用手挡着雨,“阿玛这是为何?”纳兰明珠笑道:“我去办点事,你小子好好珍惜这段缘分。”
纳兰性德心里多少能猜到,无非是骗他与卢家小姐在此相会。
车夫瞥了纳兰性德一眼,扬鞭而去,马车迅速奔走在街上。
纳兰性德叹了一口气,一名丫鬟举着伞往纳兰性德这边走来,“请问是纳兰公子吗?”
纳兰性德应道:“正是。”
“我小姐在前面的小榭等你,她没有伞,还请纳兰公子帮忙送把伞。”丫鬟说罢,便把手里的一把伞递给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没有反应过来,丫鬟便不见了影,他举着伞往前面的小榭走去,雨水顺着伞外侧流了下来。他迈进小榭,院子里的池塘,盛开着碧莲,一只青蛙跳跃在碧莲上,那似伞的莲叶,听着雨落下的声音。一女子身着白色纱衣,上面绣着少许荷花。纳兰性德看向那女子,想必是卢家小姐,便问道:“你可是卢家小姐 ?”
“在下卢蕊,不知公子为何知道我的姓氏?”女子脚步往后缩,望着纳兰性德。
“在下纳兰性德,想必我们都是被骗到此地,不过好在眼前此景尚可,只是不知是否惊扰到卢小姐?”纳兰明珠瞥了卢蕊一眼,肤色如雪,举手投足之间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
“原来是纳兰公子,失礼了。”卢蕊说道,膝盖微弯拱手行李,缓缓抬头望着纳兰性德,脸有些泛红,迅速转移目光 。
“无妨,瞧这夏雨淅淅, 池塘中又有芙蓉出水,还能听取蛙声鸣叫。能见此景,也不枉此行。”纳兰明珠偷偷瞧了卢蕊一眼,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是一位佳人。只不过他此生无心惊扰缘分,却不曾想在此地遇佳人。竟如此,便顺其自然,由天而定。
“纳兰公子你瞧,那一朵莲花像是并蒂莲。”卢蕊指着池塘里的一朵荷花。纳兰性德撑伞走近池塘瞧了一眼,“确实是并蒂莲。”
卢蕊听是并蒂莲,便捂住脸,羞涩地转过身。纳兰性德看卢蕊静默在一旁,走到屋檐下观雨;雨滴练成线,落在池塘里,冒出“叮咚”几声。卢蕊偷瞥了纳兰明珠一眼,又转过头说道:“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不如公子先行回去,我一人在此等候 。”
纳兰性德连忙摆手,“我竟已答应你家丫鬟,定送你回去,只是不知姑娘家在何处?”
“我如今住在客栈,前日父亲说来江南与友人一聚,硬说带上我,今日瞧见纳兰公子,心里多少能猜到一些,只是不知……”卢蕊似乎想到什么,捂脸眨眼,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 。
“只是不知这二老商量得如何,不过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由他们商讨去吧 。”纳兰性德似乎瞧出卢蕊的心思,看了她一眼。
“也是。”卢蕊的脸依旧泛红,一直不敢直视纳兰性德。
“与姑娘在此相见也是缘分,只是不知姑娘芳名?”
“卢……蕊。我早听闻纳兰公子名声,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卢蕊心砰砰直跳着,背对着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瞧出她有些羞涩,便噗嗤笑了一声,再问道“那且说说你都听闻到什么?”
“他人言纳兰公子文武双全,气宇非凡……”
“哈哈,想不到我的名声还蛮好。”纳兰性德大笑一声,看向卢蕊,“我瞧你身上有江南女子的温婉,不知你是否生于江南?”
“我生于京城,不过幼年时曾在广州住过一段时间。”
“只是……你可否别唤我公子,唤我性德如何?”
“这……只是……”
“只是什么,但叫无妨 。”
“性德。”
“卢蕊。”
卢蕊转过身,看着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也看向她。两人对视着,静默在一旁,像屋檐底下多出两座雕像。
“驾……”,马车经过小榭。纳兰性德听到声音,便转向目光说道:“兴许是我阿玛回来了。”
纳兰明珠和卢兴德下了马车。卢兴德朝小榭这边走来,远远望向纳兰性德,“你家公子可谓是一表人才呀 。”
纳兰性德连忙上前行礼,“拜见卢叔父。”
“该改口了。”纳兰性德笑道,打量着卢蕊,“不错,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
卢蕊满脸通红,朝纳兰明珠行了一个礼,“纳兰伯父,说笑了。”
“你伯父可没有说笑。”卢兴祖抚着长须笑道。
“阿玛,你……”卢蕊小跑到卢兴祖背后,用手指啄着他的后背。
纳兰明珠和卢兴祖对视而笑。纳兰性德静默在一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纳兰明珠拍了一下纳兰性德的肩膀,“该改口了,唤你卢叔父为岳父。”
“明珠兄,莫要吓住他们。”卢兴祖说,“不过日子定好,我们也放心了。”
卢蕊紧拽着卢兴祖的衣袖,偷瞥了一下纳兰性德,心里窃喜着。
“也罢,总得给他们时间适应。”纳兰明珠向卢兴祖请辞,“既如此,我们先回府筹办。”
“甚好,今两家结为亲家,也算一门幸事。”卢兴祖挥手告别。
纳兰性德脸颊也有些泛红,看了一眼卢蕊,便朝卢兴祖行礼退下,“卢叔父,我与阿玛先回府筹办……”
纳兰明珠推着纳兰性德,“起身,回府。”
纳兰性德回头看了一眼卢蕊,便与纳兰明珠登上马车。
马车朝着纳兰府前进,车轮沾着雨水,一直往前驶去。
陆、
数月后,夜晚被一桩喜事扰了平静。锣鼓响彻,宾客满堂,顾贞观连灌纳兰性德数杯酒。纳兰性德挡下最后一杯,便往新房走去。他身着吉服,摇摇晃晃地走着,来到门口,顿了一下,外面热闹依旧,他没有理会,不由地唤了一声惠儿,醒悟之际,又拍了拍自己的嘴,连忙改口为卢蕊。他推开房间的门,往外瞧了两眼,发现墙边露出两只脚,他“嘘”的一声,拍着通红的脸,身上像被火灼了一般。他关上门,转头看向坐在床上的卢蕊,她披着红盖头,两只手紧握在一块,轻声唤道:“相公,是你吗?”
纳兰性德站在床边,手不由地抖动,心跳加速。他轻轻把手放在卢蕊的红盖头上,缓缓掀开。
床头的灯影朦胧,照在卢蕊身上。她瞧见是纳兰性德,便捂着脸,又缓缓松开手,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便问:“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纳兰性德摇了摇头,轻拍着自己的脸,看着卢蕊头上别着紫色的玉钗,伸手帮其摘下,那头乌黑的秀发垂肩。纳兰性德抚摸着卢蕊的脸,那娇美的脸庞涂抹着淡妆,把卢蕊的美表露得恰到好处。
卢蕊脸红得有些发烫,她挪动着身躯,往纳兰性德靠近。
纳兰性德轻吻了一下卢蕊的脸,在她耳边说道:“今日你似天仙下凡。”
卢蕊紧握拳头又松开,轻抚着纳兰性德的乌发,手顺着腰间而下,到了纳兰性德腰带时,卢蕊轻解开他的腰带,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又把手缩回去,“古人曾有云,春宵……”
“春宵一刻值千金。”纳兰性德说罢,把卢蕊扑倒在床,“我没弄疼你吧?”
卢蕊摇了摇头,心砰砰直跳,她紧紧地抱着纳兰明珠的腰,“不知古人……”
纳兰性德看着她,“娘子,你说这亲吻是何味道?”
“不如……试试。”卢蕊红着脸说。
纳兰明珠靠在卢蕊额头上,轻吻着卢蕊的红唇一下便松开,又抹了一下唇,“似乎有些热……”
卢蕊没等纳兰性德说完,又轻吻着纳兰性德的唇,顺手脱下纳兰性德的上衣。
两人吻了一会,又松开,深呼吸着……
纳兰性德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便跑到床头,把灯熄灭,屋里一团黑。他静躺在卢蕊身旁,轻抚着她的腰间,轻轻褪去卢蕊的上衣。直到门外声音消失,他才越发的大胆,再次扑向卢蕊。
片刻之后,衣物尽除,洒落在床上的各个角落。纳兰性德和卢蕊缠绕在床上,身体蠕动着,喜被被染红一片,卢蕊娇喘着,大腿两侧落下一些红,似枫叶嵌在被上,再次盛开,到达最高点时,再将腐朽化为碎花瓣,再次涂抹着。
柒、
数月过后,卢蕊挺着大肚子,额头冒着虚汗,手微微颤抖着。她坐在书桌前,紧握着笔,轻拍着右手,手平缓一些,便在纸上写下一句诗,“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纳兰性德瞧见卢蕊,便问道:“夫人在写什么?”
“当然是你作的诗。”
纳兰性德走近一看,卢蕊的字秀丽又优雅,像刻在纸上。
“如何?”卢蕊抬头望向他。
“字是好字,与我的诗甚配,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此时……夫人理应休息才是?”纳兰性德前去搀扶卢蕊。
“也罢,可最近有些害喜,他还时常踢我,想必是个公子哥。”卢蕊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叹了一口气。
“无论男女,只要是夫人所生,我定一视同仁。”
卢蕊走了几步,额头冒着虚汗,脚有些酸麻,便停在原地望向纳兰性德,“大夫说我身体虚弱,原本觉得我能走、能动,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可近日总感觉气有些不顺,夜间手脚还有些冰凉。”
纳兰性德牵着卢蕊的手,冰冷似雪,便朝一旁的丫鬟喊道:“快去请大夫。”
卢蕊脸色苍白,眉头一皱,紧握着纳兰的手,“我并无大碍,你定是多虑了。”
“让大夫瞧一瞧也好。”
“也罢,近日我想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
“那夫人可有想好?”
“若是阿哥就唤尔墩如何?”
“那若不是呢?”纳兰性德问道。
“不是便交于你,你可是大诗人,取名你最擅长。”
“好,依你。”
纳兰性德搀扶着卢蕊,缓缓回到房中 ,来到床旁时,纳兰性德扶卢蕊躺下,望向门外,一阵脚步声传进屋内,京城出名的许大夫背着药箱走进来,他抚着“山羊式”的胡子,朝纳兰性德行了一个礼。纳兰性德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许大夫,快帮我夫人诊脉。”
“好,还请大人在门外等候 。”许大夫走近床前,卢蕊正躺在床上,隔着帘子,伸出左手。纳兰性德紧凑眉头,转身往门外走去。他在门前徘徊,心一直悬着。
许大夫边诊脉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许大夫为何叹气,难不成是我孩儿不保?”卢蕊连忙起身问道。
“这……”许大夫思量着,看着门外 。
“大夫但说无妨。”卢蕊拽着许大夫的手。
“夫人染上寒疾,对胎儿极其不利。”
“求大夫,护住我儿。”卢蕊拨开帘子,单膝跪在床上,“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我儿。”
纳兰性德听到声音,连忙冲进来,看到卢蕊单膝跪在床上,连忙上前把她搀扶起来,“夫人,这是为何?”
许大夫连忙跪下,“是在下无能,夫人染上寒疾,胎儿与她,我只能护一个。”
“你不是京城最有名的大夫吗?怎么连你都没有办法?”纳兰性德立直身子,盯着许大夫,眼眶早被眼泪湿润。
“救孩子。”卢蕊紧拽着纳兰性德的手,眼神格外坚定。
“不,没了孩子,我们还可以再生。”纳兰性德安抚着卢蕊,“夫人你听我说,先护住你,好不好?”
“怀胎整整八个月有余,我时常感觉到他在踢我,我很想看他一眼,哪怕是拿我性命来换。我生平从未求过你什么,这一次算我求你,好不好?”
“可是我们还可以再生 ,我们还……”
卢蕊摇了摇头,“我体弱多病,可能经不起折腾,就这一次 ,当我求你,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卢蕊脸上挂着泪水,紧拽着纳兰性德的衣袖。
纳兰性德叹了一口气,“非要如此吗?就无它法?”
许大夫跪在地上,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把头埋下。
“连许大夫都没有办法,恐怕只能如此。我自知舍不得你,可我真的只想看我孩子一眼,哪怕是最后一眼。”卢蕊顺着衣袖,握着纳兰性德的手。
纳兰性德把卢蕊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救孩子吧。”
卢蕊擦拭着纳兰性德脸颊的眼泪,“我走后,孩子就交给你了。”
纳兰性德和卢蕊相拥而泣,想起他们初见时,正逢并蒂莲初开,小雨淅淅,洒落在小榭里。
捌、
数载过后,纳兰性德虽续弦,但依然无法忘记卢蕊。他从江南回来,没有回府,而是骑着马来到卢蕊坟前。他拴好马之后,抚着卢蕊的碑,叹了一口气,“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秋去冬来春已至,万物复苏却暗含萧瑟,纳兰性德想起为卢蕊写的诗,心中有些愧疚。
江南此行,顾贞观瞧纳兰性德紧皱眉头,便将沈宛告知于他。沉宛是风尘女子,才貌双全。纳兰性德曾多次与她书信来往,可每见沈宛,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卢蕊。沈宛身上有卢蕊的温婉,可纳兰性德心中始终放不下卢蕊。因此,纳兰性德从江南回来,便来到卢蕊坟前,对着墓碑叹道:“也许是缘薄,不能与你长相厮守。”
“驾……”顾贞观骑马前来,马两旁系着两坛酒。
纳兰性德朝顾贞观这边望来,“让顾兄看笑话了。”
顾贞观提着两坛酒,“你呀,早知你忘不掉卢蕊,我便不把沉宛告知于你。”
“沈宛虽好,可依然无法代替卢蕊。”纳兰性德说道。
顾贞观把一坛酒底给他,“人生多是愁苦,一坛酒可否让你忘却忧愁?”
纳兰性德接过酒,“这些年,我极少饮酒,如今便破例一次,今夜不醉不归。”
夕阳的光消散在天边,月挂在半空中。坟前透过一阵阴风,纳兰性德饮了一口酒,缩着身子,手脚有些冰凉,不由地打了一个喷嚏,头沉得厉害,他举坛往顾贞观这边伸来,“你可还记得我为你写的那首诗。”
“记得。”顾贞观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是呀,若人生只停在初见,我又有何忧愁。”
“不说这些伤情的话,今夜我与友人相聚于酒肆,不如我们再去喝个痛快。”顾贞观说道。
“也罢,今夜不醉不休。”
纳兰性德跟在顾贞观身后,骑马来到酒肆。
酒肆里吵吵嚷嚷,有几人向前敬纳兰性德几杯,还说了少许好话,最后却表明自己的目的。但纳兰性德早已猜到,若不是想让他到皇上面前说些好话,那定是求他写诗的。他推开那些人的手,拽着顾贞观的衣袖 ,轻声说道:“你这些朋友,也不过如此。”
顾贞观搀扶着他,生怕他说出一些过激的话,“你喝醉了,我们回吧。”
“我不醉,就是心寒。”纳兰性德身子颤抖着,举起一坛酒往嘴里灌 ,酒溢到嘴边,他丢下酒坛,“哐啷”一声,酒瓶子碎在地上,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喊道:“可笑,我纳兰性德这一生,注定爱而不得。”
“好了,你醉了,我们回吧。”顾贞观搀扶着纳兰性德 ,出了酒肆,雇了一辆马车送纳兰性德回府。
夜里透着些风,纳兰性德嘴唇发白,拽着顾贞观的手,“冷,我冷。”
顾贞观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纳兰性德身子抖得厉害,额头像火球一样滚烫。
过了许久,马车停在纳兰府门前。顾贞观搀扶着纳兰性德,发现他身体越发的沉重,他嘴里不断念叨:“惠儿……卢蕊……卢蕊……沉宛……卢蕊……”。
顾贞观搀扶着他,进了府邸,府里几间房间灯灭了,夫人和孩子们都睡着了,可纳兰明珠还在等着他。
“冷……卢蕊……我冷。”纳兰性德紧裹着身子,迷糊之际看到卢蕊。
“你这逆子舍得回来了?”纳兰明珠瞧见顾贞观搀扶着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眼珠子翻白,望着天空几眼,“卢蕊,你来唤我了吗?”
纳兰明珠瞧着他有些不对劲,摸了他额头,烫得似火,“不好,他寒疾复发了,快去请大夫。”
“我去请。”管家听到声音,从府里出来。
顾贞观搀扶纳兰性德回房躺下。纳兰性德躺在房间,睁着眼看着一旁的纳兰明珠和顾贞观,“阿玛,顾兄,我见到卢蕊了,想必她来接我了。”
“你说什么傻话呢?”纳兰明珠紧皱眉头。
“若我走后,阿玛帮我照顾好我的孩儿,还请您把我与卢蕊葬在一块。”纳兰性德眼睛眯成逢看着纳兰明珠,再看了看顾贞观,“还有沉宛,她很好,可我与她终究不是一路人,也帮我……照顾好她。”
“你先别说这些,好好休息。”顾贞观叹道。
纳兰性德望着天空,说道:“片片红花落,池中未见并蒂莲,我此生憾也。”
纳兰性德说完,身子缩成一团,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仿佛看到卢蕊。她牵着他的手,走在江南小榭,指着池中并蒂莲,似回到初见之时。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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