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虚构写作课”听课笔记10：石一枫：让情节更有意味的两个模型

                                    （2023.5.26）

      我们要讲一下如何用合适的形式结构来呈现小说的情节，也就是要讲一讲，让情节更有意味的一些模型，主要谈两个模型。

      情节的推动和完成这个角度来入手，我再强调一下小说中的各个元素，主旨，人物，结构，情节，这些都不是独立存在的，他们之间是一个有机的共同体。情节的推动不仅和构成情节的动力有关，也和情节的表达方式呈现形式有关，有时候你找到了一个独特的形式，好像形式本身也就有了原先情节以外的意义，在形式的完成过程中，小说好像构成了新的情节，情节属于内容层面，我们原来总是说形式和内容要统一，形式要配合，内容好像形式是表内容是理，形式是气，内容是道，好像是这样一个关系。

      一、用冰山理论呈现比表面情节更多的内容。

        冰山理论。是一个在小说界的写作方法，它本身也是一个非常巧妙的比喻。为什么叫冰山呢？顾名思义，冰山露在海面上，我们能够看到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科学研究大概也就是1/10，那么还有9/10的冰山是在海里，在海面之下你是看不到的。其实我们看电影《泰坦尼克号》就可以知道露在外面的冰山不易察觉，当你看到冰山的时候，船已经撞到水面下的冰山山体了，然后就冰海沉船了。有好多小说就是这样，字面上所呈现的情节其实只是全部情节的一小部分，它往往非常简单，场景也非常单一，推进情节所需的时间也不长，但就在这个貌似简单的情节下面，却有一个非常复杂非常广阔的隐藏情节，而情节后面还有情节的结构，也通常完成了一个巨大的象征或者说是隐喻，你能想到的绝不只是你能看到的。

冰山理论它就相对宏观，一些它是从结构从呈现情节的总体方式上来说的，使用冰山理论最著名的一个作家就是海明威。海明威的写作风格是非常朴素的，极少修饰，极少伦理，他更多的是呈现现实生活中的场景，而这种朴素的笔法如果没有言外之意，没有情节之外的情节，就真地朴素真地简单了。明威又是一个非常深刻的作家，它不可能仅仅呈现小说的字面内容，往往是篇幅越短小，看起来越简单的小说，它的隐藏情节或者说它的隐喻就越宏大。海面之上的冰山一角越小，底下的冰山就越大。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这篇小说，如果说是一部话剧的话，它好像也就是一个独木话剧，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两人一块坐在车站等车，车还没来，大概还有40分钟才到站。那么这个男孩和女孩就在车站上聊起来了，一边聊一边喝啤酒。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火车站上，在车站上两个人在聊什么呢？聊的是堕胎。从他们的画锋之间你就知道女孩怀孕了，而男孩老想撺掇这女孩把孩子打掉。女孩本来有点犹豫，似乎还有点抵触，但好像又没有特别激烈的反对。所以两人还能接着聊，后来这男的就不停地劝，终于把女孩给劝急了，急也没真急，一转眼情绪又好了，或者说是虽然内心已经痛苦和绝望到了极点，但表面上没有露出来，她说了一句，我感觉好极了，这就是白象似的群山。小说字面的全部内容，就是一次发生在火车站里的男女对话，从对话之中我们又能想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那可能是一段爱情故事，那么这样的爱情故事发生在那个年代，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而且还发生在欧洲，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代人的迷惘，因为对整个资本主义社会产生了失望，甚至说对人类的现代文明产生了失望，于是人们过上了这种纵情声色，但那种躺平的观念有点像在文明社会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小到愿望大到理想注定无法实现，于是虚无了追求感官刺激的。小说的题目叫来自于女孩的一句话，这象征现代社会，这个小说就是典型的字面意思，远远不如漆面底下的艺术大，是一个典型的冰山理论的小说。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礼拜二午时时刻》，他在早年间是模仿海明威的，而且他特别崇拜海明威。小说的篇幅非常短小，讲的是8月的一个，来了一辆火车，火车上有一对，母女一个母亲带着女儿去给儿子上坟，儿子因为偷东西被打死了，然后当这个母亲遇到一个神父的时候，神父就问这个母亲，说你有没有教他走上正道，目前平静的说我的儿子是一个好人，他的话让神父非常惭愧，就从这一问一答之中，你可以联想到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这个儿子到底是罪有应得还是被冤枉的，他又是怎么被打死的，然后你要结合马尔克斯这篇小说所写的时代背景，就是拉丁美洲一直处在美国的控制和剥削之下，美国资本家在这儿建立了所谓的香蕉共和国大托拉斯牟取超额利润，一旦人民有所反抗还进行屠杀。这也是一个冰山小说，它是用短篇幅表现了大情结，用朴素的场景说出了一言难尽的意味。

        第二个要点就是用桥形的结构让情节变得更加丰富。什么是桥型结构呢？《安娜卡列尼娜》这部巨著一共有两条线索，一条是安娜的线索，另一条是裂纹的线索，两条线索没有什么紧密纠缠的关系，但是交相呼应这个结构像是一座桥从河岸两边连接起来。这部小说存在着两个安娜卡列尼娜，一个是爱情故事的安娜卡列尼娜，另一个是时代故事的安娜卡伦。从我们接受的角度来说，这两个故事的侧重点还是不一样。小说里除了安娜的这条线索之外，还有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就是列文的线索。列文是一个俄罗斯的知识分子，他总是在思考生活的意义是什么？俄罗斯民族有什么特性？是什么酿成了他们这个时代的禁锢。两个人就是这么一个关系，列文和安娜基本上是并行的关系，他们之间没有直接的戏剧矛盾，但是托尔斯泰一定要把列文的故事写下来和安娜的故事构成一个桥型的结构，就像桥一样从两边分头出发，最后在中间会合。有了这样一个结构，你就会发现，小说的情节根本不像电影的情节那么简单，有了列文所思考的那些问题和他的人生选择作为参照，我们就会发现，安娜的爱情选择实际上也是那个时代的整体气氛所决定的。安娜的爱情悲剧实际上也是一个时代悲剧。生活在一个无解的时代，爱情注定也是无解的。桥型结构也不一定就是两条线，我们可以拓展开来想三条线，四条线，五条线也可以，无非是小说变得复杂了，情节之间的交织更反复了，这样的结构在现代作家里更常见。

    总结，用冰山理论呈现比表面情节更多的内容，用桥形结构让情节更加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