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故事|燕园的二月兰
近日读鲁迅先生的散文集《野草》,让我想起燕园之中随处可见的一种野草:二月兰。
先生在《野草》的《题辞》这写道: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
二月兰,是实实在在的一种“野草”。
记得在我刚刚来到燕园的第一个春天里,就在宿舍后面的土坡之上,第一次认识了这种让我欢喜的小花:二月兰。那就是一种野草花,花儿不大,杂乱地生长在草丛中,花儿是蓝白色,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当我在土坡上看到成片的蓝白色小花时,在那个春天里,我就喜欢上了这种野草花。那时的我很有些孩子气,常常采上一束,插在一个瓶子里,摆在桌案前,每时每刻想看的时候就能看到它。
在燕园,大家把它称为“二月兰”。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诸葛菜”,是因为:
据传当年诸葛亮粮食不足,命众将士去挖野菜,挖的较多的就是这种蔓菁,因此后世把当年诸葛亮发现和推广的这种蔓菁,取名为“诸葛菜”。———摘自度百科
这个名字平时没人提起,却让我生出了一份亲切。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我自爱我的野草……
在燕园,二月兰一直都是野生的杂草,尽管它常常成片地生长。这正是鲁迅先生笔下的野草。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在燕园里生活了近三十年,今年,2023年的春天,是二月兰最茂盛最热烈的一年。整个春天里,它在校园里的各个角落、随处的路边或土坡之上,都极茂盛地怒放。对,就是怒放,这个本不适用于野草花的词,却被成片成片的二月兰所折服,只有“怒放”,在这个春天里,才合适。
最美的,也是最震撼的,是燕南园的二月兰。整个春天里,燕南园都开满了二月兰,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被二月兰覆盖了,铺天盖地的蓝白色野花因为汇聚绵延成片,而有了一种其他娇艳的花朵无法比拟的美丽,绚烂,震撼。
我在清早晨雾的朦胧里去看它,在傍晚夕阳的斜晖里去看它,在正午的骄阳下去看它,也在细雨濛濛中去看它。我喜欢穿着长长的坠地长裙从其间走过,二月兰的花粉会在我的裙摆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印记,那仿佛是这野草花给我的拥抱,也是大自然给我的温柔和欢喜。我们,我和二月兰,从不是远观的单纯的欣赏,我们之间,是这样的亲密。
然而,所有的美好,都是因为有一天会失去吧。
最是人间留不住, 朱颜辞镜花辞树。
进入五月,那绵延成片的蓝白色野花渐渐凋零,忽有一日发现,它们都不见了。而没有多久,那些土地里二月兰的草梗竟被铲出干净,重新栽种上了一种植物。我不知那植物是什么,却忧心得紧,我只怕下一个春天,再没有了这样轰轰烈烈的二月兰的盛世。
“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不正是如此吗?
鲁迅先生能做到“坦然,欣然”,我却不能够。
一份生命的绽放,生命的美丽,很多时候,都要受到命运的摆布。花儿被剥夺了绽放的权利,就像鲁迅先生没有说话的权利,所以,才有了“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会有自己的无奈吧,所以,才需要庄子,需要“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二月兰,实实在在是一种野草。既然是野草,就应该“根本不深,花叶不美”。
可二月兰不甘这样平庸的命运,它有着野草一样顽强的生命力,又绽放出夺目的美丽,在大自然中根本无法被忽视或忘记。
可越是美丽,越是短暂。
短暂的美丽之后呢?是被践踏,被删刈的命运。
下一个春天里,我还能看到那绵延成片的轰轰烈烈的二月兰吗?
二〇二三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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