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爷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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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爷爷奶奶最初的印象应该要从两三岁说起,现在只有少许零星的记忆停留在脑海里,那时我和爸爸妈妈还住在爷爷奶奶的小瓦房里,屋侧有一座倒塌的小泥砖房,从显露在外的轮廓看是两间房,细碎的瓦片散落在隔间里,中间隔着堵墙,小时候我也翻过几次这堵墙,对于两三岁的我来说,应该是算偏高,大人不准我攀爬它。里面长有奶奶栽种的魔芋,杆茎非常的粗壮,叶子散落的样子像把扇子,又有不同,植株比我身板高出很多,有一种肉肉的感觉,我忍不住去掐了其中一株,表面留了一个凹槽,我怕被奶奶发现赶紧逃离了现场。
爸爸妈妈抱着弟弟在屋里逗乐着,我不知道当时我是否开心,应该是有点孤独,小孩子的感知很微妙,我还小,即使察觉也不会有太多意识,一个人在外面折着可以够得着的柏树枝,不一会儿又捡起腊树掉落在地上的果实,有绿色的,有紫红色的,这是不能吃的,只能用来赏玩,我将它们一粒粒捡起来放在一块,然后按颜色进行分类,我侧蹲着,眼帘突然出现一个老爹爹的身影,我没有叫他,可能那时我知识库里没有“老爹爹”和“爷爷”这样的知识储备,我当时站起来懵懵地看着他,他向我走来,我有点害怕,他走过来将我举起晃了晃,我不是特别开心,见状就将我轻轻放下了,我站在那儿愣了一会,于是他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拉着我的衣服前面的口袋,塞了一把葡萄干,并喂我吃了一颗,甜甜的感觉至今记忆尤深,这可能是我有关爷爷最早的印象。
关于奶奶最初的印象也是在弟弟出生后,当然那时我也没有“弟弟”这样的概念,只记得那个老太太身形矮小,动作利索,可惜岁月的画笔不停地在她脸上拂动着,原本平整的脸庞已经有了层次感,她手里一直抱着一个小家伙,再也不抱我了,吃食还得与他分享,我小小的心灵应该感受到了冷落。这么一想我还是个小吃货,食物刺激让我对身边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天奶奶抱着弟弟在门前,喂着米糊,我在前坪玩,因为我家地势较高,邻居的竹子簇拥匍匐在我们家门前的地坪上,百无聊奈的我一片片地扯着竹叶,突然来了一个小朋友,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奶奶手里碗,奶奶很慈祥地拿出另一个勺子喂了他一口,我也走了过去,奶奶以为我饿了,进屋也给我捯饬了一碗,我快乐地吃着,米糊很是细腻,散发着浓浓的米香味,味道也是我喜欢的微甜,甜度对我来说刚刚好,心情瞬间变好了。
不久后我们搬家了,爸爸妈妈建立新房,举家乔迁,离老房子不远,新房和老房可相望,怎么搬过去的,已经没有了记忆。爷爷奶奶也搬到了新家,搬迁的季节应该是初春,记得那时妈妈背着我去趟堂伯家的李子园,隔壁是我家的板栗园,树龄应该跟我差不多大,那时板栗树枝丫上裸露着点点新芽。据说以前这片地还种过水稻,我简直不敢想象没有水渠的地方是怎么种出粮食来的,退耕还林也是大家生活向好的征兆,不用再为了温饱问题而忧愁。
奶奶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每天忙碌着大小家务事,操持着一家老小日常起居,大家都想她歇着,不要那么劳累,可是奶奶从来没有采纳过子女意见,性格也非常要强,可能是为了在那个艰苦卓绝的环境活下去,不只为了自己能够生存下去,还有近十个子女要养活的原因,必须把自己伪装成悍妇,这样才能免遭他人的欺负。我们这一代人真的太幸福了,我没有体验过揭不开锅的日子,也没有吃过糠咽菜,所以我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理解和感同身受。
我们家的故事不能一两句话说清楚,人物关系也比较复杂,我奶奶出生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奶奶没有读过书,我现在都怀疑她的生辰是否正确,她说她出生在民国十九年六月十六日,小时候我问奶奶她确定吗,奶奶非常坚定地告诉我不会错的,心想那应该没错吧。上初中后,我接触了历史,才学会换算民国历法和现代公历,等待的过程非常漫长,学到孙中山先生建立中华民国这一篇历史,我最先帮我奶奶换算了生辰。我曾经问过爸妈,他们教了我,终归要知此事需躬行。
我听过有关奶奶很多版本的传言,不可完全相信但也基本属实,我觉得我奶奶就是一个奇女子,奶奶她没有超能力,也真的很了不起。我想奶奶所处的时代,也是很多人先辈经历过的时代,风雨飘渺,食不果腹,有上顿没下顿,加之土地生产力也有限,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是国家尤为艰苦的年代,内有混战,外有强敌,普通人能够吃口糠咽菜活着已是幸事。
奶奶内柔外刚,是一位经历过时代变革的女性,当时旧中国的烟雾缭绕在每个人的心间,这场雾差不多笼罩了数百年之久,有人醉生梦死,有人通敌卖国,屋外的白蚁队时刻巡着逻,在这迷雾森林里倒翻着,以图摧毁房基,偷空主人们的家产。
老鼠和白蚁终将败在自己布下的迷雾阵法之中,吵醒了森林中的狮子必自食其果。随着森林沉睡雄狮的慢慢觉醒,必然是要捍卫自己的主权领土完整,赶走所有的入侵者,还这片森林以平静。
硝烟四起的年代,要想赶走入侵者,奶奶这辈人必须弩力同心,不管有多么艰难,一定要为后辈守住这片土地,让迷雾散去。奶奶这一辈人让坡地变良田,把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精神诠释得淋漓尽致。祖辈们为了提高生产力,举家搬迁到无人的地方开荒,我现在居住的地方就是一百多年前辈们建设出来的。
曾经每天看到奶奶用麻利的手脚干活,我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要那么快,每次打下手做饭时,经常被奶奶训。奶奶说“你这慢慢吞吞的速度,放在我们那个年代早就饿死了”,我就很好奇那个时代到底是怎样的,我出生时她已经是七旬的老太太,时常可以看到她在门前毛桃树下摘菜的身影。
那棵散开可遮挡半亩地桃树已经不在了,奶奶的音容笑貌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通过与奶奶二十多年的相处,从生活的很多细节里,我感受变革时代的烙印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子里,也看那个那一代人改变的决心和勇气。
奶奶很平凡,也很普通,她从小就没了爹妈,她的兄弟姐妹有两个就受饿而殒命,这是老一辈人更加热爱土地和珍惜粮食的原因,只有切身体会过,才知道粮食的可贵,而我们这代人好物琳琅满目,挑的眼花缭乱。奶奶他们那一代人就不一样,活下去就是真理,这种生存法则是我不敢想象的。奶奶跟爷爷是邻村,隔的也不算近,也不知道是怎么牵上线的,但是我知道奶奶是童养媳,这可能也是奶奶一生的痛。
想想谁不想做自己父母的乖乖女,被宠爱,被照顾,我觉得奶奶应该没少受太奶奶的刁难吧。为什么会有童养媳?这个问题萦绕了我好多年。估计是太奶奶害怕小儿子娶不上媳妇吧,爷爷家条件应该稍微比奶奶家好,主要是外太祖父母走得太早,兄长无法抚养那么多幼弟幼妹,只好将奶奶送给附近人家当童养媳。绝对不是去当儿媳的,小时候就是童工,家里大大小小的活都得被使唤着干。九岁的奶奶为了活着,也不得不做此选择,有时人的行为就是时代的生动写照。那一幕幕的画面被我一次次的还原,理解奶奶一路走来的艰辛。
无数的黑夜和泥泞,你不曾攀爬过,也不曾经历过,或许它们会被时代忘记,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中,遗忘确实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我也害怕我以后忘记与爷爷奶奶的曾经过往,选择记录。我们的小山村不大,那时只有一条黄泥巴的马路,四处一片荒芜,漫山遍野都是路。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地是平的,基本看不到地上草木横生,也经历过日本人的侵入,估计是弹尽粮绝,与大队伍走散了的士兵,拿着刺刀探山,嫉恶如仇的村民,同仇敌忾,处理了这些日寇,也不似那么般无情,还为其开了土坑,葬于那片山野,安享了半个世纪,2008年村里修路,需要近地采石,那片山被翻了个底朝天,历史终成历史,那天已成过去。
爷爷奶奶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我相信没有人不提心吊胆,新中国成立前二十年,奶奶身世沉浮,有家到四海为家,再到有一安身之处,奶奶没有想过得到任何人同情,她在夹缝中求生存。爷爷是个褒贬不一的人物,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骄横蛮惯,据奶奶说年轻时的爷爷,遇事只会找妈,有妈的孩子真幸福,太奶奶有啥好事都会想着他,但是再怎么好,那个时代都艰苦,大家的生活处境都相差不大。
奶奶是童养媳,所以爷爷奶奶是没婚礼的,也没有嫁人的仪式感,大伯是土地改革那会儿生的,具体哪年真记不住,大伯一岁时,爷爷就被征去当了兵,远赴朝鲜战场,具体分配做什么工作,似乎没人知道,但我知道的是爷爷有一身正气和坚定的革命意志。我跟爷爷照面时间不长,很多都是道听途说,关于爷爷,我的记忆很少,爷爷在我10岁左右就过世了。反正爸妈非常尊敬爷爷,应该是马克思主义的力量吧。小时候,我翻越过爷爷的从军手记,每一个文字都充满着力量,鼓舞人心。
文字中表达都是爷爷对革命的无限热爱,对党和人民事业的坚决拥护,他爱他的战友,倾注生命般的爱,随时可以为对方牺牲,真正经历过的人和没有经历过的人写出来的文字感觉截然不同,这是党国战士必须具备的情怀和觉悟,我应该多加学习爷爷崇高的思想,以时刻鞭策自己。
还记得爷爷在我不经世事之时,就试图给我传授真经,普及家国情怀,可谓从娃娃抓起,字都不认得半个,确实有点一知半解,红旗的颜色在稻浪里格外耀眼,爷爷跟我说“孙女诶,我告诉你,穷不忘本,富不忘根”,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要努力应着,因为我觉得爷爷有时候挺凶的,好像这个比较严肃,不能含糊。不忘本来,才有未来,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即使退伍,钢铁般的意志不容动摇。
爷爷奶奶有爱情吗?这个我确实不知道,有的传言很生动,说爷爷退伍之后,因为舍不得奶奶和子女放弃了国家分配的工作,爸爸也说过这样的话。爱情好像有时候跟女人生育几个小孩没有关系,爱情会随着时间不断变化,会被生活琐事消磨,可能十几岁的他们彼此有过好感,结了一树果实就是我们所谓的“爱情结晶”。但我依旧觉得不符合我的观感,奶奶刀子嘴,豆腐心,不知爷爷是否领会,旁观者的我,有幸见证十年,我觉得爷爷似乎从来没有让过奶奶。爷爷晚年喜欢醉酒,又或许是奶奶的担心,经常劝说他少喝酒,男人或多或少有点孤傲感,况且奶奶也没有带着女人的温柔劝说。晚年的爷爷可能觉得自己负累一生,想有点自己的爱好。这可能是幼年的我无法理解的,谁老年不想有个自由,我觉得我不应该质疑爷爷奶奶是否有爱情,也许古稀之年的配偶更多将爱情转化为了亲情。
我跟奶奶相处时间比较长,也很有幸,奶奶身上没有夹带封建思想,也没有重男轻女思想,她支持我和弟弟追求梦想,奶奶总是高屋建瓴,给不成熟爸妈引领了正确方向,也可能是奶奶的坚持,让爸妈不断明白教育的意义,让我们后辈能像鸟一样飞往更高的山。奶奶是个农村妇女,她没有读过一天书,也不认识一个字,但她尊重教育,知道教育的重要性。我脚踩黄泥土长大,教育从来都不高深,它也会在贫瘠的土壤上开花结果。
奶奶为什么这么神奇,因为在她漫长的一生经历许许多多,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土地改革,三年自然灾害,改革开放等大事件,我想她在用一生感知和学习,她经历了时代贫穷到崛起,活在时代向好的趋势里,也许苦难可以磨平有些人的棱角,但有些人却打造更加坚硬的铠甲,奶奶就是。
奶奶是我幼年时的精神依托,是我人生第一任启蒙老师,不知是否是我愚钝,奶奶甚是担心,大学问奶奶肯定教不了,在我上幼儿园时,奶奶每天晚上带我数数,从一到一百整整学了一个月,听奶奶的语气应该是我学的太慢了,别人小朋友十天就学会了。实在惭愧,没想到我高中学了文科,大学选了英语专业,离数学越来越远。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人各有所长。可能那时我爸接受不了那么平庸的我,幼儿园上学第一天我就挨揍了,老爸训斥我,觉得我太笨,那么简单都学不会。奶奶好像从来没有嫌弃我,奶奶是我过去二十年第一个教我方法和道理的人,凡事不会武断。
人本来就不完美,奶奶也一样,我也曾经觉得我奶奶有很多缺点和不完美之处,应该大多是情绪所致,奶奶有向上的精神力量,有时候话糙理不糙。奶奶护我成长无忧,遗憾的是我却没能陪奶奶终老,奶奶临终时赶上疫情,家乡封城,学校封校,三月天细雨蒙蒙,冬寒还未散去,奶奶走得很安静,可能是不喜欢凑热闹。
那天接到爸爸给电话时,他用嘶哑的声音跟我说“奶奶走了”,我愣了一会,心情不言而喻,我爸接着跟我说不要太伤心了,又补了一句“你不要想办法回来,回来也会卡在路上的”心都是冰凉的,手在颤抖,想了很多办法,我只能在心中默哀,未能回家送终,成了难以言说的遗憾。
亲情是条流淌的河,永远斩不断,也隔不开,我的爷爷奶奶已经化作了天上最亮的星星,徘徊于老宅掉柏树梢,它们俯身亲吻腊树滑溜的树叶,拨落一颗颗青紫相间的腊子,掉落在厚铺于地的干叶枯枝上,声音是那般清脆,仿佛是有人在竹林里抚琴,听得让人陶醉。古屋已经塌顶,但好似爷爷奶奶一直住在里面,每一次驻足好似都要挽留我进去饱餐一顿。我与他们举杯言欢,谈笑风声,让邻居们羡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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