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福(二)

老张说,其实刘老头是已住院好几天了。有一天,他与他的那帮老哥儿们坐在凉亭里闲聊时,有人神秘地说,有个传言,好像是说如刘老头这样高寿的人,倘趁此机会到医院里去探视他,就能沾一点他高寿的福气,很是吉利的。

老张当时就质疑,说,他都快挂掉,没看这小区老人进去的,哪一个活蹦乱跳地出来了?还吉利?

那人辩驳道,一样的吉利。你想啊,去看了他,就算抢救不过来,那么,以他96岁的高龄,也算得是沾福。谁能一口气活到这大年纪?可是,若是痊愈,那就赚大发了。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刘老头这身板,突破百岁是绝没问题的。如此,去探视的人岂不以后也能活到百岁?

老张大张着嘴,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但后来几天,人们一直在议论这事,如走夜路的猫一样在这小区的各家各户里游荡。发酵段时间,终于,大家都坐不住了,于是,不约而同成群结伙往医院奔去。

有好事者竟然在小区微信群里号召,其时,已晚了两天。如今正好遇见一块儿去沾福气。

我听老张说完,心里很是惊讶,茫然和失落之感,一齐涌上心头,渐渐攫住,感到非常的木然。

“不过,我发现这探视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去凑什么热闹?”老张咧开嘴,露出里面的一排黄牙,笑着说。

怪不得我在电梯里,大家都大有深意地看我笑呢,原来如此!

“我······我是看大家都去;况且,都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嘛。”

老张歪着头,眼光怪怪地打量了我一下,旋又竖起大拇指,笑道:“是个好同志。”

赶到医院里时,我看到刘老头正躺在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枯瘦的手伸在被外,在输液。他的床边围着一堆人,年纪大都是四五十岁以上,有我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床下床边堆满了礼品。

他的老伴,一个矮小的老太太,正与来人小声交谈着,介绍刘老头的病情。也有几个年轻人和小孩子,在忙着挪动礼品,看样子,是刘老头的儿子孙子辈的。

老张踱到床前,弯腰凑到刘老头枕边,放低声音问:“刘老伯,好些了吧?”

刘老头苍黄打皱的脸挤出一丝笑,轻飘飘地回答:“嗯,好些了。你看······就这么住个院,还麻烦大家来看我······”

老张的腰弯得更低了,一只手还轻轻抚摸上了他的手,笑吟吟地说:“这是应该的。乡里乡亲啊,谁没个病啊什么的。应该的,应该的。”

我心里陡然一沉,感到这老张让人说不出的腻味:他大概是想把这沾福做得更彻底了。别人都是围着床边,或坐或看,虽然眼光都是热烈的,贪婪的,好像在刘老头身上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但也是很文雅,很朦胧,很含蓄,绝不至于如他那样赤裸裸的。

“好多了,刚进来时真吓人,在重症监护室抢救了一天一夜,就没事了。就转到这普通病房里了。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可出院。”刘老头的老伴喜气洋洋地说。这是个很干练的老太太。

“刘爷爷大福大贵,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肯定会没事的。”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恭维着。

“这也是我们小区的福气。你想,这样高寿的老爷子,在这节骨眼上,居然扛过来了,简直是奇迹。”

“出院后回到小区,一定要放鞭炮好好庆贺一下的。”

“这主意不赖!”

“······那得用十万响的鞭炮······”

“对头!”

病房里的气氛热烈起来。

但我却怎么也提不起情绪,默默看着大家兴高采烈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古怪,感到好像是《西游记》里那些逮住了唐僧的妖怪,围着他都在渴望着分到一块唐僧肉似的。

我又记得到过一个旅游景点,那里山壁一人多高的地方,有块貌似观音的石头,凡到此旅游的人,都要去摸一摸,因为据说,凡是摸着的人,大都能带来好运气的。时间久了,这石头被摸得闪闪发亮,光可鉴人。

一瞬间,觉得有些无聊,便趁着大家都忙着热闹,悄悄走出了病房。但刚出来,又遇到一拨人正往这里奔来。其中有一个还笑吟吟与我打招呼,问:“看过刘老头了?”

我尴尬地点点头,惶惑着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逃也似的下楼了。

坐在车里,我并没有启动,而是理了理自己纷乱的思绪,想,这刘老头倘知道大家是这个目的来看他,不知有何想法?

因为,据我所知,这刘老头确实是个不凡的老头,他这一辈子,经历过许多的大起大落,其中的片断我平常听别人聊起时,也多少知晓一些,只是那时并没有往心里去。

但今天,看着他萎缩地躺在床上,又是那样的一个氛围,不由得将他先前的片断联想起来,于是,一个鲜活的刘老头便展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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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感冒的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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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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