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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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很黑,月亮忽隐忽现,星星也没有几颗,偶有一个黑影低空滑过,发出一声撕裂似的尖叫。我拼命奔跑,脚下一滑,跌坐在湿滑的苔藓上,双腿颤抖,喉咙干痛,摇曳的树干恍若鬼魅,我手脚并用不断后退,终于把身体蜷缩成一个球,头低低地埋在双腿之间,用胳膊紧紧捂住耳朵。那个声音忽远忽近,似哭似笑,“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头顶的星空无声静谧着,知了的叫声顺着闭紧的窗缝挤进来,我擦掉头上的汗水习惯性地去看床头,那里原来有一个时钟,被秦雨拿走了。就算不看,我也知道,时间定是零点二十四分。

我关掉夜灯,虚幻的蓝色星空瞬间消失。手机上微信页面秦雨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明天见”。他终于要回来了,尽管他无数次通过视频画面兴奋地向我描述非洲大草原的壮阔和物种之间惊心动魄的掠夺,我依然无法理解他的工作——野生动物摄影师,又脏又累又危险。幸好,他说这次回来就换个工作,再也不走了。

2.

接机口很多人挨挨挤挤,围在栏杆旁神色各异地把头伸向同一个方向,我是他们中的一个。秦雨是最后出来的。他面色凝重,手里捧着一个不太大的包,帅气的脸被晒得黝黑斑驳。康嘉第一个冲上去,“嗨,秦雨哥。”他抬起手,看了看秦雨手中的包又讪讪地放下,双手接过那个用黑色防水布包裹得工工整整严严实实的包裹。

秦雨拍拍他的肩,“节哀!”

穿过机场大门的人流,康嘉打开车门坐在了后座上。康益一张素面上泪迹未干,她捧过康嘉手里的包裹,把脸轻轻贴在上面,“丁卯,丁卯……”地唤着。我看了看秦雨脸上的伤疤,从右面眉骨延伸到额角,已经结痂脱落。秦雨告诉过我那源于一只忽然冲向镜头的角马,和一只潜伏在岸边的鳄鱼。秦雨很幸运,只是多了几条伤疤,但是老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丢了命。

我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车子稳稳地向老丁家的方向驶去。康益说要让老丁先回家住两天再去殡仪馆,这样他走的时候不会太孤单,还会眷恋这个世界和他们那个不太有人气的家。后座康嘉在轻声安慰着康益,“妈,节哀吧,妈,别哭了……”。车子经过十字路口,我径直开上了出市方向的高架桥,秦雨发现的时候已经跑出去三公里远了。他轻握住我的手,“别担心,我们绕回去就是,都结束了。”我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收紧又松开。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圈终于还是落了下来。秦雨递给我一张纸巾,“老丁一生敬业,最终死在工作中也算是遂了他的愿,都别太难过了,节哀吧!”他说着拍了拍我的手臂。我明白他的意思,好容易集中精力在绕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终于把车停在了老丁家的楼下。

3.

外面下起了雨,伴随着不太大的风声,滴滴答答。秦雨向我的方向蹭了蹭,搭在我腰上的胳膊紧了紧。

“老丁,真的是意外吗?”我问。

“嗯,”他抬起右臂让我看那条鼓起的伤疤,表情笃定,“一只鳄鱼。相信我,一切都过去了。”

我把手放在他的右手上,他虎口位置的疤很深,微微鼓起一直延伸到臂弯。我的额头贴着他的脸颊。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和呼出的气息,一切都像梦一样,我第一次没有服用安眠药就入睡了。

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山坡上滚落,追着我在丛林里狂奔,眼看就要被追上了,我呼吸不畅,头痛欲裂,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一跤,那块大石头窜上了我的胸口,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大口呼吸,头快要炸裂,石头忽然变成一个怪兽,身穿军绿色的雨衣,青面獠牙,两只爪子死死卡住我的脖子,一个暗哑低沉的声音说,“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我猛然惊醒,窗外风雨依旧滴滴答答。

秦雨的呼吸声在蓝色星空下平缓绵长,我相信我已经都放下了,只是生物钟没来得及变,就这么一直睁着眼睛躺着,我的半个身子有点发麻。我轻轻拿开秦雨的胳膊,披衣下床来到书房。

远处的灯光星星点点,越过那片点点星光,距离城市的最南端一千公里之外有个地方曾经是我最熟悉的领地。我和秦雨在那个叫“蒲公英之家”的福利院里生活了好多年。那是个不太大的院子,有一个常年关着的大铁门,院子后面不远处是一片丛林,我和秦雨常常顺着铁门下面的缝隙爬出去跑到丛林里面玩。低矮的灌木丛后面可以找到肥嘟嘟的小刺猬。我们把水果切成小块,一块块地插在刺猬后背的刺上,跟在它后面往丛林深处走。

秦雨说大概会找到一个很多食物的树洞,而我觉得会找到刺猬的爸爸妈妈。我们每次都没能追踪到最后,刺猬就钻进枯叶丛中不见了,或者它直接晃晃悠悠地跑进了禁区里面。

我和秦雨设置的禁区大概在距离马路五百米的位置,再往里,我们就不去了。院长说丛林里面有野人,会吃掉小孩儿的脑子。为了让这种话听起来逼真,院长还指着几个从门前路过的,背着摄像机的人说,他们是专门寻找野人,给野人拍电影的。这种话可吓唬不住秦雨。我们不去那里,是因为,我们曾经听到过风吹过丛林在树叶的沙沙声之间夹杂着另一种声音,断断续续,时而尖利起来,时而短暂地抽噎,像是魔鬼。秦雨说这是一种超自然现象,一定能够用什么科学的理论去解释,这些我都不懂,但是秦雨说的话一定都是真的。

我们从没越过禁区半步,只在那一天,那种声音又响起来了,似乎是一只大型动物发出的哭声,风晃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天已经暗了下来,那声音隐隐变大,带着点绝望。

秦雨趴在我耳边挥了挥手里的树枝说,“木头,我们去看看魔鬼到底什么样子。”

“我害怕。”我抱住一棵树像树獭一样把身体贴在上面。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去看看。”

那一天是秦雨的生日,我没阻拦他,只说,“秦雨,你快点回来,我害怕。”

我等得快睡着了。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该是他终于回来了吧。我转过头,一个深绿色的影子遮住了我,它好高好大,是院长说的野人吧……

秦雨回来了。他说是见到了背上插着碎苹果的刺猬,他跟在它的后面迷了路,绕了很远到最后也没见到树洞,更没见到它的爸爸妈妈。他怀疑那些声音只是风穿过树洞发出的。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等了很久,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在那一个世纪里我见到了魔鬼。

秦雨惊诧地看着我被撕碎的衣服,低下了头。

4.

那件事情之后,大概过了半年,康益去了蒲公英之家,她想领养秦雨,说她的儿子康嘉一天到晚哭唧唧娇滴滴的,一点儿男孩子样子也没有。她不能给他一个爸爸,就给他个哥哥好了。那天她站在门口,秦雨正在教训两个打架的小孩,两个孩子哭得很凶,拖着长长的鼻涕,秦雨不说话只是虎着脸抱着胳膊轻轻晃动手里的树枝。不一会儿,两个孩子就擦干净了鼻涕眼泪握手言和了。康益说她就是被秦雨的大哥气质打动的。

秦雨要被带走的那天,我赌气钻进厨房的柜子里,秦雨则爬上屋顶不肯下来。康益无奈,只得坐在门口等着他把我找出来。康益说,“好吧,这个女孩我也领着吧,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这样我还白捡个闺女。只一点,你们谁都不许叫我妈,要叫姐姐。不然显得我很老了。”康益烫着一丝不苟的波浪长发,束腰长风衣盖过膝盖,穿着大高跟的靴子,她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记住,你是赠送的,买一送一的送,不许给我惹事。”她的红唇在雪白的脸上格外显眼,侧脸轻轻吹出一口烟,那烟圈轻飘飘地就散了。

“记住了,记住了。”秦雨在我身后拍我的肩,大声地说。

自从有了秦雨和我之后康益就把他的儿子康嘉扔给我们俩,她把零用钱按月交到秦雨的手里,让他分配。我们竟然也过上了衣食无忧的自由生活。

康益每天都很忙,常常工作到很晚,偶尔也会带男人回家,那时候我们三个会躲在楼上的房间里。

那天也和往常一样,只是我半夜醒来去卫生间,听到楼下传来异样的声响,我探头过去看不小心踢翻了一个花盆,花盆顺着楼梯咕噜噜滚到了楼下的沙发旁。沙发上康益跨坐在一个人的腿上,发丝凌乱,面色绯红。她侧头看到直愣愣的我,一甩头发坐回了沙发上,点起一支烟,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搂着那个男人,侧头吐出一个烟圈,轻声说,“木头,去,把我珍藏的红酒取来。”男人抬起头对我笑了笑,我才反应过来,忙跑去储物间拿酒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低沉暗哑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我们玩一个游戏……”他“戏”字说得很特别,尾音长长的,带着一点“些”的音,我一下子僵住了。

我曾听到过这句话,在那片丛林里,一样的声音。他穿着军绿色的雨衣,帽子压得低低的,声音低沉又暗哑。他说,“我们玩一个游戏,你要乖乖听话,不然我就杀了你。”他拿着一把短刀,把它抵在我的脖子上,月光下发着冰冷的光。我看到他脖子到锁骨的位置有一道黑红色的疤。那晚的月色很美,风也轻柔,但是我很冷,也很痛,我不敢看他的脸,只死死地盯着那道黑红色的凸起的疤,我出了很多血,我想我快死了,如果秦雨能快点回来就好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脑海里无数次重复那个画面,我以为我已经很勇敢了,我拎起酒瓶,又拿出两只高脚杯。我的双腿抖得厉害,每走一个台阶都要稍稍停留才能站稳。我把酒瓶和酒杯摆在茶几上抬头看康益。她有点奇怪我站着没走,“哦……这是木头,康嘉的姐姐。”她对那戴帽子的男人介绍了一句,又抬头对我说,“回去睡觉吧!”

我鼓起勇气看向那个男人,他国字脸,眼睛很大,脖子到衬衫领子下面有一条黑红色的疤痕,我盯着那条疤看,它像一条丑陋的虫子,开始在我胃里蠕动,一直向上,向上,很快就要冲出我的喉咙,我按捺着捂住嘴跑向楼上的卫生间。身后传来康益的声音,“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我把晚饭都吐了出来,接下来开始吐绿色的胆汁。许久我才爬起来翻开床下的箱子,那里面有我准备了好久的绳子和刀,还有毒药。每天夜里醒来我都会把这些重新盘点一遍,然后才能睡着。我拿起又放下不知道该用哪种武器去结束我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恨。

“你怎么了?”不知什么时候,秦雨站在我身后。“到底怎么了,木头?”他焦急地晃着我的肩膀。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一定是被我的表情吓到了。我想好了,就用刀吧,越惨烈越好,这样我才能彻底放下。我推开秦雨去开门,他死死抱住我,“告诉我是他?是他吗?那个丛林里的恶魔?是不是?”

“嗯。”我大脑一片空白,恐惧,愤怒,充斥着我的脑子,我感到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木头,别,别这样,这样会把你自己也搭进去,我来,我来,相信我,我会帮你报仇的。”他收走了我的刀,绳子,还有毒药。

第二天清早,秦雨做了很丰盛的早餐,他说,“哥,我想学摄影,将来也做个和你一样的户外摄影师,带着我好吗?”男人笑了,上上下下打量秦雨,“野外不比在家,很辛苦的,受得了?”

“当然,”秦雨笑着拍自己的肱二头肌,“瞧瞧,没问题的吧?”

5.

“你怎么不睡呢?”秦雨睡眼惺忪地站在我身边,右手自然地搭在我肩上。

“秦雨,老丁的死真的是意外吗?”秦雨没吭声,点起了一支烟,他以前不吸烟的。许久他说,“嗯。木头,我们去度假吧!你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新疆,西藏,云南,你想去的地方,我们都去看看,好吗?”

“好!我现在就收拾行李!”我打起精神决定不再问了,不管怎样都结束了。

我们的出发是在安葬了老丁之后的第二天,天气很好,我和秦雨提着行李箱走到楼下,约好的车已经等在了门口,司机师傅一脸笑意地打开后备箱帮我们把行李一个个地装进去。秦雨一只手扶着我的肩另一只手举过头顶,“第一站,乌鲁木齐!”阳光洒在他脸上,一切都很美好。

“哥哥,”有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跟着康益从一楼里侧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哥哥,我也想和你学摄影,教教我好吗?你看我很壮的。”他认真地撸起袖子弓起胳膊,拍了拍他凸起的肱二头肌。

“这是老丁和前妻生的儿子,今年十七岁了……”康益在旁边拍拍男孩的肩膀笑着介绍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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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ing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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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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