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春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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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春天，对于禾捷来说是个不友好的季节。绵延的雨水加上阴冷的风很容易让人出现精神不适的症状。敏感的禾捷就容易因为季节的变化出现焦虑症状。

又是阴雨天，被腹部一阵痉挛弄醒的禾捷看到窗外阴沉的天色，变得更加沮丧。床旁是才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对于他的背景，禾捷不甚了解，也没有兴趣去了解。蛮横的睡相、起伏的鼾声让禾捷对他仅剩的好感一扫而光。

快速穿好衣服，在镜子前给惨淡的双唇补上一抹艳红，看着泛黄的肤色和日益严重的眼袋，禾捷突然对镜子里的自己产生厌恶感。她用双手捋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抿抿嘴唇，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今天是周六。她打算回家睡个一天。

坐在出租车里，水珠密布的车窗把外部街道的景色变得迷离；过分的暖气把车里的烟味、香氛味，以及其他陌生气味揉成黏糊糊的一团扑到人脸上；耳边是司机一连串对雨天的抱怨……禾捷紧紧绞着双手，迫切希望钻到自己床上，安全度过这势必糟糕的一天。

完全没有用。昨天的男人已经是禾捷这个月内约过的第十个男人。在每一次糟糕的情绪来临之前，她都会用做爱来对抗，说是做爱，不如说是通过与他人肉体的连接，来抵消坏情绪带来的空虚感。不过事与愿违，每次欢愉过后，禾捷仍要面对更大的空虚。

#2

躺下，起身，踱步，抽烟，再躺下，闭眼……纷乱的念头在昏暗的意识里蜂拥而出，焦虑伴随着雨声入侵时间缝隙，稍不注意就会在胃里扎根生长，灼烧里面的每个细胞。

睡不着的禾捷索性一跃而起，拿过床头的手机，开始翻看交友软件里未读的信息。对于男人，禾捷的口味没有太多的限制——年纪比自己大，皮肤白皙，手脚修长，有微小的肚腩（比起生硬的肌肉，她更喜欢柔软腹部带来的绵软撞击），再有络腮胡更加分。

看到这个男人的照片，让禾捷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男人的年纪与她相仿，却长着一副娃娃脸。这样的长相虽说不是她最佳的选择，却不反感，看久了甚至会激发女生特有的母性情感。

那么就是他了。禾捷回了他的信息。没想到对方回复了。

-有空吗？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这是短暂约会模式惯用的伎俩。喝一杯意味着可以见面看看感觉，如果不合适，双方就能以有事为借口逃离。这对于常约会的人来说已经成为心照不宣的准则。

-可以。哪里喝？

-你住在哪一块？

-漕河路这边。

……

-我看了一下，那边有一家不错的咖啡馆，要不我们就在这里见面？

-OK

#3

为了躲避焦虑的追捕，禾捷一改往常懒散的作风，早早坐在咖啡馆里等待有娃娃脸男人的出现。她没有特别打扮，就是出门前扎了个头发，补了一下口红，所以状态看起来并不好，看到落地窗倒影的自己，内心有了不自信的羞愧，于是用手不自然地捋了捋发鬓。

“叮咚“一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推门而入，穿着暗绿色格子衬衫，外加藏青色轻薄羽绒服，一副木质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像是二十几岁刚毕业的男生。

禾捷装作没有看到他，把头歪向一边，等他走近时，才转头作惊讶的样子认出他。

你应该就是禾晓晓吧？我叫芒苏同。在网络上，禾捷一直对外自称禾晓晓。禾捷点了点头。你要喝点什么吗？禾捷看看了自己手中的咖啡说道，不用了，我已经点了。苏同转身跟服务员要了一杯热红茶。

“你不喝咖啡，为什么要来咖啡店？“

“因为我感觉你是喜欢喝咖啡的人。“

禾捷微笑了一下，仔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发现他的皮肤细腻异常，像是婴儿的肌肤，红润的双唇像饱含汁水的浆果，一双清透的桃花眼是清风略过的湖面。

“你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

“啊？”看得有些痴的禾捷不禁感到害羞。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晃神，“可能最近没有睡好吧。”

“要不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

“哦，不用，比起休息，我现在更需要人陪着。”

“我也是。天气太糟了！”

“你是哪里人？”

“我从东边过来的。”

“恩？”

“就是太阳最开始升起的地方。”

禾捷挥了挥手，觉得对方不想透露，也没必要再追问下去。再说了她并不是特别关心对方来自哪里，不过是没话找话。喝了一口咖啡，禾捷撇过脸看向落地窗上不断滑落的水痕，又回头深吸了一口气。

“你体验过紧张的滋味吗？”

“以前会有，现在很少了。”苏同回答。

“那你肯定没有体验过一直持续的紧张。我现在就在这种状态里。”不知道为什么禾捷突然有想哭的冲动。但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面前大哭，未免羞耻，只能强忍。

我可以摸摸你的手吗？还没等禾捷同意，苏同就掌心朝上，伸出右手，示意她把手放上去。因为焦虑，禾捷的手在不停地出汗，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手伸过去，看见对方的眼神笃定而执着，最终还是缓缓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落在他的掌心。苏同的手干燥而清爽，就像融融春光中随风摆动的绿叶。

他伸出左手抚过禾捷的手背直到手指。一阵酥麻感从敏感的指尖传遍她的全身。所以现在是不是感觉好点了？苏同微微一笑。确实平静了一些，禾捷说着有些害羞把右手从他的掌心抽离。她惊讶于自己这个年纪还会对一个男人频繁感到害羞。

想不想到我住的地方看看？禾捷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斯文腼腆的男人会这么快单刀直入。不过一想到当下的煎熬，她还是点了点头。

#4

苏同是开车来的。他的家住在偏离市区的郊外。开了大概半小时，车弯进了一个绿植密布的别墅区。小区的路旁是茂盛的香樟树，上空被盘错交缠的树枝遮蔽，路面几乎干燥，好像这里从没下过雨。

车停在一幢具有现代风格，方块状独栋屋旁。禾捷跟他下了车，随他推开铁栅栏，进入房屋的院子。院中一切是如此新奇。新奇到禾捷觉得有些刺眼，就像久处黑暗的人突然见到光亮的不适应。

虽说现在是初春，但远没到春光灿烂的日子，院里却是花团锦簇。雨水像金丝线一般交织在各种奇艳的植物之间。红的茶花、黄的迎春花、粉的海棠花、白的梨花……在这里缤纷盛放。看到此情此景，禾捷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是安静地随苏同走过石子铺就的小路，进入房屋内。

玄关通向房屋的客厅。内部上下打通，宽敞而明亮。四周墙壁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盆栽，让人如进树林。沙发对面是一方壁炉，里面的炭火正微微燃烧，偶尔迸发出噼啪的星火。外面绿植鲜花的光影顺着巨大的落地窗落入地板，影影幢幢，如坠梦幻。

#5

苏同轻轻接过禾捷脱下的呢料大衣，对她说请自便。屋里的暖意瞬间消解禾捷阴冷潮湿的心，一种失而复得的平静如轻柔的柳絮覆盖在颤抖的心房上。

“有兴趣画画吗？”苏同问到。

“恩？画画？你叫我来你家，是为了画画？”

“因为画画最能平静一个人的心。我情绪不好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坐在客厅画画。”

“但我不会画画。”

“不会画更好，会画画反而束手束脚。你可以坐到茶几旁的坐垫上，我去那画笔和纸。”

“现在还不是拿笔的时候，先跟我一起闭上眼睛，做几次深呼吸。“

禾捷开始相信苏同。她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有能力帮她解决情绪问题。于是，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跟随着他的指令，一呼一吸。

睁开双眼，禾捷照着苏同的说法，在微微泛黄的纸张上画出一个尽可能大的圆。然后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在里面填充尽可能多的三角形，无论大小，直到画不下为止。接着苏同又让禾捷挑选另外一种喜欢的色彩对圆形中空隙进行填涂。她选了亮红色。画笔来回划动，窸窣的笔声，让禾捷渐渐变得舒畅、充实。直到填充完成，可以看到绿色的三角形配上鲜血般的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好。现在让我们重新更换一张纸。同样挑选一只你喜欢的颜色。然后缓缓地闭上双眼，跟着自己内心的节奏，去随意涂画。”

内心的节奏？当禾捷闭上双眼努力去寻找内心节奏的时候，她只听到黑暗内心虚空的回响。画笔在纸上迟迟犹豫着，眉头微微紧缩的禾捷仍在苦苦搜索着内心的声音却一无所获。

这时，她感到自己的身后有人在慢慢靠近自己。握着画笔的双手被一只更大的手掌包围。轻微的呼吸像山顶送来的清风拂过耳廓。不用着急，不用寻找，什么都不想，跟着我一起，没有意识地动笔就行。

一圈，一圈，节奏慢慢地被身后的人带出来。禾捷感受到一种轻灵的虚空，这与以往的空虚感截然不同。先是纸，然后是笔，再是身后的男人，还有握笔的手逐个消失。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等禾捷睁开眼后，发现男人已经不见了。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卧室。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是昏黄。雨已经停了，久违的阳光从西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入。禾捷突然感到一阵怅然若失，抬起手擦擦眼睛，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