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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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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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天空下起白色的雪。雪飘落，铺了厚厚一层，掩盖了地面上黑白的方格。他站在地面上，脚踝陷在雪里，眼不眨地望着黑色的天空。

    他在雪地里奔跑。雪像泡沫一般飞起。飞到天上，融进黑色的天空里。雪下得大了，天空被雪覆盖。雪花飘在天空，云朵沉向地面。雪是白的，云是黑的。天是白的，地是黑的。他抓住一捧雪，像捧着一团空气，手一张开就悉数飘散了。

    雪停了。积雪渗入了地面上黑色的经纬。云散了。他看清了这个世界，无形的黑笔画出一条条线，将白色的立方体划分出一个个方格。他陷在黑白的海洋里。墙壁在流动，地面在生长。他着了魔一般向远方走去。

    墙壁变成黑色，打出白色的字。

    “欢迎来到黑白世界。”

    “诶诶，新出的那个游戏，叫什么《幻境》来着，你玩了吗？”朋友向他发来一条消息。

    “玩了。”

    脑机头盔让意识游戏成为可能。不必穿上模拟感受的感觉服，戴上头盔，你的意识就能在游戏世界里奔跑跳跃。不必担心，电波刺激会帮你模拟一切感受，让你身临其境。

    《幻境》是一款开放世界的意识游戏。有许多地图供玩家选择，但所有地图都是基于色彩的。粉色的糖果王国，绿色的秘境丛林，蓝色的海洋世界或无垠天空。“总有一个颜色适合你”。

    “我也玩。你在哪个图？听说最火的是天空的图，玩起来特别爽！你试过吗？”

    “没。我在黑白世界。”    

    “黑白……有这个图吗？我没看到任何这个图的解说啊。”

    “很冷僻，有点诡异，不过我很喜欢。在所有图的最后。”

    “最后？！一百多个图你怎么翻到的？！”

    “关键字搜索。”

    “哦。好吧，我去找一下，一会跟你一起上。”

    两个人影站在雪里。雪再一次散了，露出黑线白格子的真面目。

    “这是……个什么图……我要瞎了，你不嫌晃眼吗？”

    他不说话，眼神陷在墙壁里。

    “我算是知道这个图为什么冷了……诶诶，你醒醒……啊！怎么突然黑了？！”

    “入场动画。”他冷漠地瞥了朋友一眼。朋友识趣地闭上了嘴。

    黑白的格子重新出现。他陶醉在一道道线条里。

    “等会，这不是开放世界吗，怎么还有墙？喂！你说话啊！！”

    “假的。”他眼神迷离。

    那些线条又在流动了。

    不知某个角落传来声音，”叮叮”。如风铃一般，却比风铃清脆，比风铃单一，永远重复着同一个旋律与同一个节奏。不像他所知的任何一个东西发出的任何一个声音。像玻璃杯被敲击，却没有那样的回响。

    叮、叮、叮、叮。那声音以恒久不变的每秒一次的速率响着。那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不自觉地迈开步子向那里走去。

    “喂！你干嘛去！”

    “你听到了吗？那边……有声音……”

    “什么？”

    “有声音……在那边，像铃铛在响……”他轻轻地说着，他急切地喊着。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朋友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抓住他的衣袖。

    “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要去找它……”他有些疯狂地向前跑着——虽然跑不了。

    “你魔怔了吧！”朋友强行带他退出游戏。

    摘下头盔。环顾四周，不再是黑与白，而是暖黄色调的家具。他晃了晃头，才从那片虚拟中醒来。家具和房间的墙壁仿佛也在流动了。

    淡黄色的墙纸与木制的桌椅，暖色系的布置却没有一丝暖意。

    该死，他想着，那个人怎么带我退出了。明明我还没有找到那个声音。

    中午了，他从乱糟糟的杂物堆里翻出一盒方便面，泡上。面汤倒映出他憔悴的面容，双目无神。他看到他与其他人比过宽的鼻翼与额头，还有与这一切十分不搭的和一条线一样的眼睛。

    他叹了口气。

    吃完饭就再上那个图吧。那世界真美，像魔法一般令人迷醉。

    不想在这该死的现实再待着了，一天都不想。毁灭吧，累了。

    他再次来到那个世界。黑色的线条与白色的方格奏成醉人的交响曲。他的目光流转着。

    又出现了，那个声音。叮、叮、叮、叮。极远的又是切近的，令人难以辨清它的源头，他只知道这声音是来自前方的。

    这次没有人束缚他了。他循着声音的踪迹奔跑。

    向前，向前。它在哪儿？明明就在前方啊，怎么又远去了？

    那声音在那未知的彼岸响着，响着，就那样一刻不停地响着。如同海妖塞壬的歌声，诱人而危险。他不想理会危险。让危机来吧，哪怕一切毁灭都无所谓了。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愿望，他只想找到这声音的源头。

    在哪儿，在哪儿？

    近了。近了吗？

    天空飘下白色的雪。雪落在他的头顶，落在他的肩膀，附着上他的衣服。融进他的心灵。他向前奔跑，积雪被溅得飞起。雪如泡沫般轻柔。握在手心，这次他没有放开。雪渐渐融化了，雪的灵魂渗入他的皮肤，有种东西附着了在他的心底，有个声音占据了他的脑海。

    这儿真美。别离开了。去找吧，去找到这个声音。

    叮、叮、叮、叮。

    他没日没夜地奔跑——在这游戏世界里也没有日夜之分。他只知道他不需要休息，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他只要不停奔跑，朝着那声音的源头奔跑，就好了。就好了。

    好像近了。他空洞的眼中掠过一抹光亮。他早已不是人，他是个奔跑的机器，他只为了找到那个声音而存在。

    这目标本是模糊的，他只是想在这黑白世界里寻个迷醉。但在雪后这目标明晰了，而且他必须完成。

    雪还在下。雪愈来愈大。积雪早掩盖了地面的格子花纹，铺开一片炫目的纯白。一阵风吹起。雪花飘向天空，天空沉下地面。

    他在雪中奔跑，他在雪中潜游。雪覆盖了他，慢慢渗入他的身体。他越来越坚定。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追寻，没有！

    近了，近了，这次是真的近了。

    叮、叮。声响愈来愈大，环绕在他的耳畔。

    他眼睛亮了起来，脸上透出数不尽的兴奋快活。

    要到了。要到了！

    奔跑了不知多少天。虚拟的世界里，风雪不会在他身上刻下痕迹。他的容貌一如他进入游戏时设定的那样完美，只是全身上下每一处都透着憔悴与疲惫。事实上在虚拟的世界奔跑不会消耗体力，但进入游戏的毕竟是他的意识，也会被肉身所拖累。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现实了，没吃饭没喝水，意识已经有些朦胧，只记得那个声音。

    那是他的一切。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没有一丁点想下线补充能量的念想，尽管他知道他再这样待在这里，就有可能倒在这片幻境大陆上永远回不去。或者说，他就没有想过要回去。

    眼睛模糊了，恍惚间他看见地平线上立着一面墙。那面墙是纯黑色的，和这片空间格格不入。那儿就是一切的答案吗？他想着，加快了脚步。随着他的接近，那个声响也越来越大。他仿佛被赋予了无限的力量，飞一般地向远处奔，奔向那面墙。

    靠近了，他看见墙上写着几个字母。

    “END”

    他在那面墙前停住脚步。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震响，在每一个角落环绕。

    叮、叮、叮、叮。

    这里就是它的源头吧。他满足地想着，也是这个世界的尽头。

    开放世界还有尽头吗？

    他好像听到一个人在对他说话，声音轻却清晰，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很熟悉，在哪听过呢？

    “旅行者，这里是这个世界的终点。如果你还想活下去，请退出游戏。”

    他没有动。

    “请退出游戏。”第二遍重复。他还是没有动。

    那个声音好像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没有，只是他自作多情。

    “你好，勇敢的人。请向前走。”

    他顺从地向前迈步。

    “走到这面墙前。”

    “贴在这面墙上。”

    他照做了。身体的重心已经不太稳，摇摇欲坠，每挪动一步都很困难。他感到很晕，头重脚轻，心跳已经几近停止。他没想过要回到现实活下去。

    “你听到了什么？”

    他听见了。

    那样一个声音，和那个勾引着他深入这个世界永不退出的声音一样。叮、叮。只是比那个声音更加轻柔缓慢，每两秒响一次罢了。他陷入这个声音里，这声音带他陷入回忆。

    他出生时就相貌古怪而丑陋。鼻翼宽阔，额头宽广。眼睛却小得可怜。在一众俊男靓女的世界，他仿佛一个异类，格格不入。

    他叫赵异，可能这就是他名字的来由。

    他渐渐长大了，听同学口中说起“意识链接游戏”一类的东西，便央求父母给他买。父母倒没拒绝。买回来那天他兴高采烈，连忙戴上头盔进入游戏，但不一会就感到头痛欲裂。父母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体质特殊，不适配大部分意识链接。

    他感觉世间唯一的光灭了。

    等等，大部分？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一小部分游戏他可以玩？

    他不知道。总之，他回到学校，向邀请他玩游戏的同学解释了原因并表示拒绝。那个同学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写着鄙夷。

    “没叫你。”

    原来一切只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他缩回自己的角落，缩回自己的躯壳，从此不再言语，如一团空气。

    于是他被忘记了。

    他渐渐地发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有了容貌焦虑——谁说男生不能在乎自己的外表了。他开始试图将自己打扮的正常一些，直到他听到同学的风言风语：

    “一天到晚打扮自己，不像个男的。”

    于是他不再打扮，变得更加敏感孤僻。

    他的父亲在他16岁时因意外去世，母亲忧思成疾，不久也因病而亡。他只好辍学打工养活自己。

    还好，他能找到不看外表的工作。工资很低，但能勉强活下去。他满意了，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年。

    直到一款意识链接头盔的出现，据说它采用了某种新技术，对身体更加友好。他决定试一试，惊喜地发现他终于可以适配了。

    他下载了第一款游戏，从此陷在里面。

    他没想到自己在网络世界如此游刃有余。打游戏，交友，他都信手拈来。只是每当网友想约他线下见面时，总是被他婉拒。

    然后就是《幻境》的出现了，他走进来，再也不想离开。

    他曾经听说过，人死前，一生的画面会在脑海里像“过电影”一般播放。

    他现在就是这种情况。那他是要死了吗，他想着，太好了。

    那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愿意，太愿意了。他轻声说。

    他感到自己的身躯在一点一点融入那面黑色的墙壁，意识一点一点离肉身越来越远。

    “欢迎加入管理组。”

    他忽然想起，这个声音他听到过。在那场雪后，它催着他寻找，别再离开。

    他笑着闭上眼睛。

    朋友从《幻境》的天空地图上退出，满脸兴奋。朋友打开百度，赫然看见一条热搜。

    “男子玩《幻境》导致死亡”

    朋友被惊出一身冷汗，颤抖着手点进去。

    上面赫然是“赵异”的名字。

    “这名字好熟，在哪儿听过来着？”

    “好像是熟人……算了，不管了。说不定是重名呢。”

    所谓“管理组”，不过是一群孤僻的人开辟的一块意识空间罢了。

    几个孤僻的天才，共同制作出了《幻境》这款游戏。为的就是这张地图。这里，有进入管理组的入口。

    每个人都能进入这张地图，但只有孤僻而有天赋的人才会被那个声音吸引，找到入口，进来。在这里，他们不会再受指点，更不会再被遗忘。

    他自由自在地在墙壁之间穿梭着，与他的新伙伴们聊着天。

    每个人的声音中都透着喜悦，欢迎他这个新成员的到来。

    多么美好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