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称单数》村上春树- Erste Person Singular (五)

第五篇：《养乐多燕子队诗集》 / Gesammelte Gedichte über Yakult Swallows

读到这一篇，才有了感觉，这是村上春树在写自己的故事。之前的4篇，多少会觉得有点创作的成分......

又一次同作者回忆了一遍青春，他的青春也是我的青春，淡淡的忧伤蕴含了些忘不掉的秘密。

首先我不喜欢任何运动，年少时也没有机会交往过喜欢运动的男友。所以自然没有汗洒绿茵场或者球场外场摇旗呐喊的青春。然而在这一篇通篇描写村上春树作为一个球迷的经历，我居然也会产生出共情。这就是村上春树厉害之处。

开篇作者就是这样说的：“我不太喜欢在电视机前看棒球转播，总觉得在电视上看比赛，会错过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如果用做爱来形容……不，还是算了吧。”  这个节奏我很喜欢，不做过多解释，你懂我懂。接着说到养乐多燕子队还是叫产经原子队的时候，村上春树就是他们的球迷。那时产经原子队还弱的一塌糊涂，没有任何明星选手，球队也是肉眼可见的穷酸，赛场上支持的观众永远稀稀落落。作为球队的主场神宫也好不到哪里。作者这样解释：“神宫一直是一座谦逊的球场，踏实稳健，不向外界标榜它招揽客人的能力。” 

那么，作者为什么会成为这样一支球队的球迷和神宫球场的长年支持者？“我究竟穿越了什么样的宇宙，才将那样一颗遥远而暗淡的星星——光是在夜空中找到它的位置，就要比找到其他星星花去更多时间——当作自己的守护星？” 是啊，谁都有过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持。接下来看看作者如何讲述他这段经历。

接下来的描写画面感很强：先是进入主场球场的感觉。“紧攥着入场券，走进爬山虎环绕的大门，快步攀上灰暗的水泥台阶。外场的天然草坪跳入眼界时，少年的我唐突地站在那片鲜艳的绿色海洋前，心中怦然震响，好像有一群充满活力的小人，用我瘦弱的肋骨练习蹦极。”

接着球场上队员的热身和观众的情况：“球场上练习防守的选手们身上一尘不染的球服，纯白耀眼的棒球，球棒正中球心时幸福的嗡鸣，卖啤酒的孩子脆生生的吆喝，临开场前归零的得分牌——一切的一切无不预示着一场好戏即将拉开帷幕，欢声、叹息、怒吼已悉数备齐。”

十八岁作者去东京上大学，因此每场必会去给产经原子队加油，那是1968年的事，世界上发生了事件。民谣十字军的《归来的醉鬼》广为流传，马丁·路德·金和罗伯特·肯尼迪遭暗杀，国际反战日那天，学生们占领了新宿站。同时，“一九六八年，村上春树成为产经原子队的球迷。”尽管作者住的地方更接近后乐园球场而不是神宫球场，但是“做人还是应该有需要守护的原则。”

当时巨人军团队的全盛时期，后乐园球场场场爆满。街上擦肩而过的孩子戴的都是巨人队的球帽，没有看见有人戴产经原子队的球帽。“也许这群勇猛的少年都偷偷摸摸地走在小巷里吧。蹑手蹑脚地，从屋檐下走过。唉，究竟哪里才有所谓的正义呢？” -- 是啊，孩子气的正义！

很喜欢接下来这一部的描写。“队伍偶尔赢球，我便乐在其中；输的时候，我就想着“咳，这就是人生，习惯失败也很重要”。 --特有的青春洋溢的乐观豁达！

一九七八年，作者指出的球队终于第一次夺冠！那一年，产经原子队-现在更名的养乐多燕子队- 建队二十九年来第一次获得联盟冠军。“ 那真是充满奇迹的一年。也是在那年，同样二十九岁的我终于写出了第一篇勉强算小说的东西，名叫《且听风吟》，获得了群像新人奖。这样的巧合当然不过是种偶然，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从中感受到微妙的缘分。”-- 原来这里才是这篇文章的高潮，第一个高潮。

“我已经渐渐习惯了“今天又输了”的世道，就像潜水员小心谨慎地花时间让身体适应水压。没错，和获胜相比，人生中失败的次数往往更多。而真正的人生智慧，不是掌握“如何胜过对方”，而是学会“如何输得漂亮”。 读起来有些鸡汤的味道，但是不反感，甚至很感动。我说的共情就是这里，我们是不是都已经习惯了“今天又输了的世道”，但是却很难学会“如何输得漂亮”。不是养乐多燕子队的粉丝，永远也理解不了！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

作为“诗集”，自然也附录了两首诗，都是作者当时观看球赛时在做在外场写的。棒球和足球不同，是一种相当悠闲的竞赛，一球和下一球有一些间隔。用来写点什么不会错过什么。

其实到这里，基本上也就是把作为球迷的经历写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了两段，看似没什么关系但又关系匪浅。

第一段是写父亲去世葬礼后，作者和几位亲戚兄弟一起喝酒，当时没有特别感到悲伤或空虚，甚至没有宿醉。也因此回忆起父亲也成是一个球队--坂神老虎队-的粉丝。每当阪神老虎队输掉比赛，父亲都很不高兴，喝酒后，这种倾向更为明显。“我没成为阪神老虎队的热心球迷，或者说是没能成为，也许与这一点有关。” 成年后的作者同父亲的关系说不上和睦，是到父亲去世前几年才有所缓解。当然还是有些小时候同父亲的温馨回忆。最记忆深刻的就是有一次同父亲去看一场友谊赛。比赛开始前，选手们将签好名的软式网球扔到观众席上。年幼的作者没有想到那个球会落到自己腿上。

“真是太棒啦。”父亲对我说。语气中仿佛带着一半惊愕，还有一半叹服。如此说来，我三十岁作为小说家出道时，父亲也说了差不多同样的话。语气中似有一半惊愕，还有一半叹服。那恐怕是少年时代发生在我身上最辉煌的经历之一了，多半也是受到祝福最多的一次。我会爱上棒球场，说不定也与这件事有关。

（这里让我想到村上春树另外一篇写他和父亲的小说《弃猫：当我谈起父亲时》）

第二段是父亲去世后的母亲，独居，记忆越来越模糊，喜欢收集在作者看来都是垃圾的破烂。这其中就有一个大点心盒子里塞了满满当当的卡片。每张卡片上都印有阪神老虎队球员的照片。

莫非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因为某些机缘巧合，成了阪神老虎队的忠实球迷？可是她坚决否认自己曾大量购买过阪神老虎队球员的电话卡。“瞎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会买这种东西嘛。”她说，“问问你爸，他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这样说我也很为难，因为父亲三年前就去世了。

在我看来，这是这篇文章第二个高潮，感情丰富的读者在这里一点禁不起煽，一碰就溃如决河。“ 于是，尽管我随身带着手机，还是辛辛苦苦地到处找公共电话，勤勤恳恳地将阪神老虎队的电话卡用了个遍。托这件事的福，我也熟悉了阪神老虎队球员的名字。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如今已经隐退，或者转到了其他队。”

产经原子队经过29年的努力终于夺冠--作者29岁出版了第一本小说走上职业写作的道路-- 父亲死前几年父子关系终于缓和-- 年迈的母亲在父亲死后不停购买印有老虎队球员的电话卡。

无论你为哪个球队愤怒，悲伤，叹息，怒吼，无论赢球还是输球，其实都是因为你喜欢在这个过程度过的时光。时间的价值或分量，不因比赛的胜负而不同。珍视时光，与时间好好和解，尽可能留下宝贵的记忆——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在观众席落座后，喜欢先来上一口黑啤酒。但卖黑啤酒的孩子不太多，找到他们要花点工夫。.......他走过来，先向我道歉：“不好意思，那个，我卖的是黑啤酒……”

我写小说的时候，也常常体会和他一样的心情。我也想朝全世界的人们一个个道歉：“不好意思，那个，我卖的是黑啤酒……”

最后，我也很想说，“不好意思，那个，我卖的是黑啤酒……”

附上部分原文节选

中文版译者：烨伊

德文版译者：Ursula Gräfe

我究竟穿越了什么样的宇宙，才将那样一颗遥远而暗淡的星星——光是在夜空中找到它的位置，就要比找到其他星星花去更多时间——当作自己的守护星？

Welche Universen hatte ich durchquert, um auf diesem am nächtlichen Himmel kaum sichtbar blinkenden Stern zu landen und ihn zu meinem Glücksstern zu machen?

紧攥着入场券，走进爬山虎环绕的大门，快步攀上灰暗的水泥台阶。外场的天然草坪跳入眼界时，少年的我唐突地站在那片鲜艳的绿色海洋前，心中怦然震响，好像有一群充满活力的小人，用我瘦弱的肋骨练习蹦极。

Sooft ich durch das von Efeu überwucherte Eingangstor gegangen und die schwach beleuchtete Betontreppe hinausgelaufen war, ließ der Anblick des grünen Rasenmeers mein Knabenherz höherschlagen. Es pochte, als würde eine Horde wildgewordener Zwerge in meinem kleinen Brustkorb Bungee springen.

球场上练习防守的选手们身上一尘不染的球服，纯白耀眼的棒球，球棒正中球心时幸福的嗡鸣，卖啤酒的孩子脆生生的吆喝，临开场前归零的得分牌——一切的一切无不预示着一场好戏即将拉开帷幕，欢声、叹息、怒吼已悉数备齐。没错，如此这般，在我心中，看棒球和去球场已然完美地合而为一，毫无置疑的余地。

Alles kündete ahnungsvoll von den bevorstehenden Ereignssen - die noch makellosen Trikots der sich auf dem Platz aufwärmenden Spieler, der blendend weiße Ball, das volltönende Ploppen, sobald er auf einen Schläger traf, die durchdringenden Rufe der Bierverküufer, die vor Spielbeginn noch leer Anzeigetafel. Das Stadion war bereit for Jubelschreie, Stöhnen und Anfeuerungsrufe. Damals sind Baseballspiele und Stadionbesuche in meinem Kopf zu einer untrennbaren Einheit verschmolzen, davon bin ich überzeugt.

做人还是应该有需要守护的原则。

......, aber ich hatte schließlich auch eine Moral zu verteidigen.

……总之，我就是在那一年下定决心：“好了，今后就支持产经原子队吧！”也许是被宿命、星座、血型、预言或者诅咒之类的东西指引。

Jedenfalls war es auch das Jahr, in dem ich beschloss, die Sankei Atoms zu unterstützen. War es Zufall, lag es an meinem Horoskop oder meiner Blutgruppe, war es mir vorherbestimmt, oder war ich verflucht?Kein Ahnung. 

队伍偶尔赢球，我便乐在其中；输的时候，我就想着“咳，这就是人生，习惯失败也很重要”。

Ich freute mich, wenn meine Mannschaft wider Erwarten gewann, und wenn sie verlor, dachte ich, dass auch Verlieren ein wichtiger Teil des Lebens sei.

这样的巧合当然不过是种偶然，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从中感受到微妙的缘分。

Natürlich war das nur Zufall, und dennoch kann ich nicht umhin, so wetwas wie eine karmische Verbindung darin zu sehen.

“今天又输了”的世道，就像潜水员小心谨慎地花时间让身体适应水压。没错，和获胜相比，人生中失败的次数往往更多。而真正的人生智慧，不是掌握“如何胜过对方”，而是学会“如何输得漂亮”。

Kurz gesagt, ich hatte mich allmählich an eine Welt der ständigen Niederlagen gewöhnt. So wie ein Taucher, der seinen Körper langsam, aber sicher an den Wasserdruck anpasst. Tatsächlich gibt es im Leben mehr Niederlagen als Siege. Und wahre Lebenserfahrung entsteht weniger aus dem Wissen, wie man einen Gegner schlägt, sondern vielmehr daraus, ein guter Verlierer zu se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