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舞
微雨是炎夏的恩物,不可辜负,必须去跑步。
那天教练不想跑,我便一个人边跑边像牛儿反刍般想着那些琐事。
那时在高铁站。我怪他永远丢三落四,把新买的两个充电宝全弄丢了。他见候车大厅正在售卖,立刻买个新的给我。
我冷着脸看他挑——每个颜色都那么丑,不知道怎么有人专门调出那么别扭的颜色。他选来选去拿了个绿的,说“先救急”——我知道他知道我喜欢绿色的裙子所以选了绿色,可是他不知道我觉得那个绿色充电宝像块儿沤烂了的青萝卜——我高冷地说“我电多用不着”。
他笑着说:“黑脸哟~”我瞪起眼睛说:“都是因为你说我们要‘夏练三伏,加油跑步,争取成为全香港最黑的人’,害得我成了黑脸!”他不计较我偷换概念,又笑起来。
独自跑步的时候会忽然想清楚很多事情。
胡适说过,世间最可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
胡适的文章很温和,难得用词这么重,让我忽然想起这句时心里一沉——
人生短短几十年,我努力对别人和颜悦色,怎么却常常对自己所爱的人黑脸呢?
那天回家后就对他说:“刚才我好好想了,最近我经常黑脸……”
他眼中有温柔喜悦的笑意,逗我说:“你不是说晒黑的嘛。”
我也笑着说:“我不再对你摆黑脸啦。”
我就冲凉,他上班去。从浴室出来时,桌上摆好了新冲的茶——当然是我向来所爱的绿茶。
在淡淡而袅袅的茶香里,我忽然觉得:
夫妻的相处就像是在跳一支舞——柔和地牵引与跟随,进退微调,力道和角度里隐藏着对共舞者的懂得与疼惜。
当然有拌嘴的时候,不过那种幅度是我所能承受的。
某次准备过关回香港,我开车,他又在那里砸嘴巴——不外乎是嫌起步慢了、刹车急了、刚踩过刹车又加油,开得不“丝滑”。
每次他在副驾驶位上一坐,我就又放松又紧张:放松之处在于不管闯出什么篓子他都能帮我兜住,紧张则是因为他对驾驶技术要求太细腻了,让水平低的我压力值好高。
要去取个快递,本来应该是他去,我被他啧啧得烦,停好车推开车门跑了,甩下一句:“你开吧!”
取回快递就过关,他驾车,我带孩子走乘客通道;心里十分后悔,因为我还没开够呢——从关口回家这段路,我是很想他陪着我多开几次的。
唉,要是不赌气下车,而是死赖着方向盘就好了!现在总不能生气生一半儿就求他让给我来开吧。
没想到一过关他就主动说:“你开吧?”
啊哈!瞌睡给个枕头!我高高兴兴地坐上驾驶席,一点儿也不生气了。
到了家,他若无其事地说:“刚才睡得好香啊!车开得很稳哦~”
我假装虎着脸说“废话!”可是遭到教练表扬,眉眼都是喜孜孜的。
我时常回想日子里的小事,像只耐心反刍的牛儿,从心底渐渐涌起感激;会小小地笑话当时的自己,也会感觉微甜,闷着头偷笑起来。
这些细小的情绪让我时不时去蹭蹭他,或是偷偷摸一下他的手。他有时“唔?”一声表示惊喜,有时用笑出眼角纹路的眼睛对着我一望,没有一次不回应。
我们做着各自的事情,又感觉总在一起,那情形真像一对舞者:
并不每每贴面热舞,也不频频上演华彩动作——可是就算立在舞台两端,也有蕴藉温存的惦念与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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