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柳叶渚边嗔莺咤燕 绛云轩里召将飞符
老太太回来了,宝玉赶紧添了衣服,拄了拐杖,到贾母上房请安。贾母在家休息一晚,第二天还得到朝中参加祭拜。不过是一个老太妃去世,像贾家这种跟皇帝沾亲带故的人家,闹了个鸡犬不宁。赖大安排把上房的门都关了,日落时,关了仪门,谁也不能出去。晚上,林之孝家的带领婆子们上夜,十分妥当,但内部矛盾越来越多。第二天早上,湘云起来说:“我脸上发痒,大概是犯了杏斑癣,宝姐姐给我一些蔷薇硝,我搽一搽。”宝钗说:“我这儿没有了。”她让莺儿去黛玉那去取。莺儿答应了,蕊官说:“我和你一块去,我去瞧瞧藕官。”两人出来,说笑着走到柳叶渚。莺儿折了一些柳枝,一边走一边编篮子。在路上看到漂亮的花就摘下来编到篮子上。到了潇湘馆,黛玉正在晨妆,看到篮子,说:“这个新鲜花篮是谁编的?”莺儿说:“我编了送给姑娘玩的。”黛玉说:“怪道人人赞你手巧,这玩意儿却也别致。”贾母离开贾府,她最不放心黛玉,拜托薛姨妈好好照顾她。薛姨妈干脆搬到潇湘馆,对黛玉的起居用药,照顾得无微不至。莺儿要了蔷薇硝,黛玉说:“你回去说与姐姐,不用过来问候妈了,我待会和妈一块儿过去,在那边吃饭。”莺儿答应了,叫蕊官一块回去,但蕊官正和藕官说得高兴,不愿分手。莺儿说:“姑娘也去,藕官先和我们去等着,岂不好?”紫鹃特别地善解人意,说:“这话倒是,她在这里也淘气。”紫鹃把黛玉吃饭专用的匙子、筷子用毛巾包好,交给藕官,说:“你先带着这个去,也算一趟差了。”三人出来,沿原路返回。莺儿又采了一些柳条,干脆坐在旁边编起来,让蕊官先去送硝。
春燕来了,说:“姐姐编什么呢?”莺儿还没回答,春燕看到藕官,说:“前儿,你到底烧什么纸被我姨妈看见了,要告你,没告成,倒被宝玉赖了她一些不是,气得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妈。”春燕是怡红院的小丫鬟,她的亲人在大观园里形成了一个下人的小网络。她的妈妈何婆子是芳官的干妈,她的姨妈是抓住藕官烧纸的夏婆子,她的姑妈是管着柳树、花草的婆子。藕官发牢骚说:“这些年她们用了我们不少钱,但她还怨天怨地的。”春燕特别精明,而且口才了得,她不给自己的姨妈辩护,反借宝玉之口,说:“她是我的姨妈,也不好向着外人反说她。怨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了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这是宝玉著名的女人三段论,女孩儿没出嫁是颗无价的宝珠,因为她没有受到人世间恶浊的污染,还保留着少女的纯洁、真诚;出嫁后,因为接触利欲薰心的男子,为了适应恶俗的社会,渐渐丧失了少女原本的清纯,变得世故,甚至势利起来;再老了,沾上贪利之心就真成了鱼眼睛了。梨香院的婆子们只关注干女儿的生活补助,不照顾她们的生活;管理大观园花草的婆子们只看到一草一木都是钱,人情脸面一点也不讲。春燕用少女的纯真视角观察自己的母亲、姑妈和姨妈,看到她们自私自利,真成了宝玉说的鱼眼睛了。
春燕还说:“我妈和姨妈如今越老越把钱看得真了,她们原来都没有差事,后来我到了怡红院,自己的费用不用家里管了,每月还有四五百钱的剩余。她们又到梨香院去照看学戏的,有了芳官那份钱,家里更宽裕了。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姨妈刚和你吵了,接着我妈为了洗头和芳官吵。你这会子又跑来弄这个,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姑妈管着,一得了这地方比得了永远基业还厉害,每日早起晚睡,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日逼着我们来照看,生恐有人糟蹋。如今老姑嫂两个照看得谨谨慎慎,一根草都不许人动,你掐了这些花儿,又折她的嫩树,她们即刻就来,仔细她们抱怨。”春燕是出于好心,她抱怨藕官,实际是在提醒莺儿,但莺儿觉得我们姑娘这样的身份在大观园是有特权的,应该特别受到尊重。莺儿说:“别人乱折乱掐使不得,独我使得。自从分了地基后,每日里各房都有分例。这些花草都得剪下来给姑娘们去插瓶,但宝姑娘不要。我就掐点,她们也不好意思说。”莺儿高估了自己和宝姑娘。果然春燕的姑妈来了,莺儿和春燕赶快让坐。婆子一看,又折柳条,又折鲜花,说:“春燕,我叫你来照看,你现在跑来乐。”春燕说:“你使唤我,这会子又说我,难道把我劈成八瓣不成?”莺儿说:“姑妈,你别信小燕的话,都是她摘下来,烦我编的。”春燕说:“你少玩,他老人家认真。”那老婆子唯利是命,正心疼得要命,一听莺儿这么说,马上拿起拐杖来,往春燕身上敲了几下,骂道:“小蹄子,我说你,你还和我犟,你妈恨得你牙痒痒,要撕你的肉吃呢!”春燕说:“莺儿姐姐是玩话,你老就认真打我,我妈为什么恨我?我又没烧糊了洗脸水。”莺儿又愧又急说:“我刚才是玩话,你老人家打她,我岂不有愧?”那婆子说:“姑娘,你别管我们的事,难道为姑娘在这,不许我管孩子不成?”莺儿气晕了,春燕的娘出来找她,春燕的姑妈拿起石头上的花柳,说:“你看,你女儿弄这个玩,还领着人家来糟蹋我。”春燕的妈正生芳官的气,上来便打了春燕一个耳刮子,骂道:“小娼妇,你上来了几年,也跟着那些轻狂浪妇学,怎么就管不得你了?干的我管不得,你是我身上掉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既是你们这起蹄子到的地方我到不了,你就该死在那里伺候,又跑出来浪汉。”抓起柳条子来,直送到她脸上,说:“这叫什么?编的你娘的屁。”莺儿说:“那是我编的,你老别指桑骂槐。”这婆子本来就妒忌袭人晴雯,现在看到这些人,又气又恨,看到藕官又是她姐姐的冤家,凑起这些怨气,她就打春燕。春燕一边哭一边往怡红院跑,她又怕她去打报告,赶快说:“你回来,我告诉你再去。”这婆子只顾赶她女儿,不防脚被青苔滑倒,引得莺儿三人都笑了。莺儿赌气把花柳全扔到河里,回房去了。
春燕跑回怡红院,一把抱住袭人,说:“姑娘救我,我娘又打我呢!”袭人说:“三日两头儿打了干的打亲的,是卖弄你女儿多,还是认真不知王法?”这婆子说:“别管我们的闲事,都是你们纵的。”还要赶着打,袭人气得回身进来,麝月在晾手巾,说:“姐姐别管,看她怎样?”麝月使一个眼神给春燕,春燕会意,直往宝玉那儿跑。大观园最低的老婆子跑到大观园的凤凰身边来打人。麝月说:“难道这些人的脸面,和你讨一个情,还讨不来不成?”这婆子看到女儿跑到宝玉那,只好站住了。宝玉赶快问:“怎么回事儿?”春燕把刚才的事说了,宝玉说:“你们怎么连亲戚都得罪起来了?”麝月说:“怨不得这嫂子说,我们管不着她们的事,我们虽无知错管了,如今请出一个管得着的人来管一管,嫂子就心服口服了,也知道规矩了。”命小丫头:“去把平儿叫来,平儿不得闲就把林大娘叫来。”那小丫头应了就走。媳妇们上来跟春燕的妈说:“平姑娘来了,可就不好了。”这婆子居然说:“凭是哪个姑娘来了,也评个理,没有娘管女儿,大家管着娘的!”大家说:“你当是哪个平姑娘?是二奶奶屋里的平姑娘,她有情,说你两句,她一翻脸,嫂子你吃不了兜着走。”小丫头很快就回来了,说:“平姑娘正有事,问我做什么,我告诉了她。她说:‘既这样,且撵她出去,让林大娘在角门外打她四十板子就是了’。”这婆子一听,赶快泪流满面地求告袭人,说:“好容易我进来了,况且我是寡妇,家里没人,正好一心无挂地在里头服侍姑娘们,这要是撵出去,我就没了生活来源。”袭人说:“你既要在这里,又不守规矩,又乱打人,哪里弄你这个不晓事的来,天天斗口,叫人笑话,失了体统。”晴雯说:“理她呢!打发了是正经。”这婆子求大家帮着说话,又求女儿说:“原是我为了打你起的,究竟又没打成,我如今反受了罪,你也替我说说。”宝玉说:“那就留下吧!以后不能再闹了。”这时,平儿来了,问:“怎么回事?”袭人说:“已经处理完了。”平儿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能省的将就省些事吧!去了几日,各处大小人儿都反了,一处不了又一处,叫我不知管哪一处。”贾府内部越来越混乱,贾府的衰落已经不可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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