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卡特是一条导盲犬,同时也是中国第十三条导盲犬,这是它一直引以为豪的一项荣誉,致使它每天都昂着头翘着尾巴,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但它以前并没那么神气,只能用可怜和落魄来形容。

卡特是一条拉布拉多,体形不算大,有些消瘦,第一次见到它是在地铁站等地铁的时候。

它的主人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微胖的身材,有些微卷的头发,穿着一条黄色的连衣裙,正牵着卡特无助地站在安全门外。

卡特冲着列车内低吼着,一个尖细刻薄的声音传了过来:“有没有点道德啊?地铁里不能带宠物不知道嘛?哎呦,脏死了,快走开。”一个衣着得体妖艳丑陋的女人正捂着嘴,同她的声音一样令人作呕。

女孩急得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开口说:“它是我的眼睛!”女孩声音很好听,只是此时声音发颤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我这才注意到女孩清秀的脸上却有一双无神的眼睛,十分茫然。

她是个盲人。

我再次看向她时不禁多了一丝同情。

女人仍喋喋不休地把守着门,阻隔了女孩的去路。车里车外的人也并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仿佛都等着一场好戏来给他们乏味的生活加上一剂调料。

这很符合现代人的冷漠。

不过宠物确实是不被允许带上地铁的,这是规定,虽说有些不尽人情。

我们时常会忽视这么一类群体,他们无法看到美丽的景色、斑斓的色彩、雄伟的建筑,只有靠耳朵来听尽这世间的无情。

甚至总有人略带嘲笑,大惊小怪:“瞧,那个人是个瞎子。”

他们被社会抛弃,被世人遗忘。

我不知道女孩的内心要强大到什么地步才可以抵御这些声音,她一定很难过。

我正想走过去安慰她一番,她却牵上卡特走了,只留给我一个孤独的背影。

“妈妈,刚才那条狗哭了。”我身边的一个小男孩对她妈妈说。

图片来源网络

我没有想到我会再次碰到这个女孩和那条拉布拉多。

那天她正在市里一所高中,同其他志愿者们向学生普及呼吁关注残疾人健康及出行方便所面临的种种问题。

我是这所高中的实习老师,离老远我便记起了她和那条狗,那条会为女孩感到难过会落泪的狗。

女孩戴着墨镜,拿着宣传单分发给来往的学生,一脸诚恳。

她的听力很好,我刚走到她身边她便拿出了一张宣传单递给了我:“同学,麻烦关注一下残疾人的健康与出行问题,可以的话提出一些您的宝贵意见,发到后面的邮箱里就可以了,谢谢。”

我看了眼传单又看了看她真切的表情,说:“又见到你了。”

女孩楞了一下,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嘛?”

“恩”,我注意到那条狗也警戒的抬起头看着我,“那次在地铁站。”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谁错了话,不该再让她想起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抱歉。”

“没事,反正不是一次两次了。”女孩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我突然对这个善良可爱的女孩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是可怜,也不是同情,反而是一种希望。

“咱们聊聊吧。”我说。

“好呀!”她笑了一下牵起了那条导盲犬。

我俩坐在操场上晒着太阳,卡特懒洋洋地趴在旁边,她告诉我她的眼睛打小儿就看不见,父母在她一出生就抛弃了她。

我有些吃惊,残疾人本就是一个比常人更需要关爱的群体,因为天生的缺陷导致了他们生活的不易。

“那你是怎么生活的?”我问。

“姥姥把我带大的”她低下了头,“可姥姥五年前也去世了。”我意识到自己又问错了话,可女孩抬起头便告诉我了她的故事。

女孩叫云美,从小便受到歧视,同龄人并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父母抛弃她后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了那年迈的姥姥。

姥姥对她十分严厉,五岁时便让她根据声音独自去小卖铺买东西。

云美起初很不理解姥姥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因为几乎每次出行她都会磕得碰得一身是伤。

姥姥总告诉她做人要坚强乐观,即使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肯定会给你打开一扇窗,要学会一个人独立生活,即使你和别人不一样。

女孩还告诉我,其实每一次自己独自出行,姥姥都是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女孩哭了,我安抚着她的情绪,一旁的卡特也用脑袋温柔地蹭着女孩的胳膊。

“抱歉,让你又想起这些。”我说。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过得很好吗?”说完她站起身转了个圈,像个孩子一样。

临走时女孩告诉我她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难题,由于从小姥姥对她严苛的训练,造就了她非凡的听力,她甚至可以听声音来分辨物体,让我不要担心。

她说唯一令她感到不便的就是出行问题,由于地铁上不能携带宠物,很多想去的地方她都去不了。

她的脸上有些失望,那次是她第十一次被拒在地铁门外。

“不过我会努力的,总有一天我会让更多的残疾人感受到这个社会的温暖,我也会带着卡特一起坐在地铁里的!”说完她笑了,我头一次感到这个浮躁残酷的社会里还有这么纯真可爱的笑容。

“祝你好运。”说完我拍了拍卡特的脑袋,“你是云美的眼睛,保护好她。”它昂了昂头。

打那以后我便经常可以看到女孩的身影来往于各种公共场所,与其他志愿者一起做着义务宣传工作,我也会经常帮她在网上发些帖子,呼吁导盲犬被允许进入地铁,给盲人提供便利。

有时她坚持要自己来发,我实在不忍看到她坐在电脑前为难的样子。

“既然你认识了我,那我也是你的眼睛了。”我对她说。

她有些红了脸,“谢谢”。

渐渐地周围的人们对待女孩的态度也变得了友好,一些学生还会主动接过一沓宣传单帮她一起分发给过往的行人。

她身上有许多能打动我的地方,坚强乐观、诚实坦然,我想每一个现代人或许都或多或少的缺了那么几样,反而多了一份冷漠与虚伪。

女孩超凡的听力能力带给了她生活些许的便利,可她的出行安全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这天我从学校出来便看到了卡特焦急地从对面街道飞奔了过来,一边“汪汪”叫着,一边咬着我的裤腿将我向后面拉去。

“怎么了卡特?”我有些疑惑,“云美呢?”

它仍不松嘴,力气也越来越大,不时低吼两声,我从没见过它这么急躁的模样,突然感到一丝不安。

“云美是不是出事了?”

它汪汪叫了两声便转过身跑了起来,我在后面紧紧跟着它,心里悬了块石头。

跑过两条街后我看到了倒在马路上的云美,旁边停着一辆电动车,车主显然就是肇事者,嘴里正咒骂着:“你不看路吗?眼瞎啊?”

云美坐在地上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啊,我看不见。”

车主楞了一下,卡特一直在低吼着,我赶忙走过去扶起了云美:“没伤到哪吧?”

“脚有些疼。”她不好意思地说。

“能走路吗?”

她走了一下,轻轻呻吟了一声,“哎呦”。

我看着她痛苦的表情不禁有些心疼:“走,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啦,我回家歇两天就好了。”

“不行,八成伤到骨头了,必须去医院。”

她拗不过我只好由我扶着她上了一辆的士。

身后仍传来车主没完没了的唠叨,一个大老爷们像个怨妇一样令人感到厌烦。

从他做作的外表我难以得知这件事是否会给他的心灵带来什么不可磨灭的伤害,但云美却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云美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月,躺在病床上的她总百无聊赖的对我说:“好想出去走走啊,在这快憋死了,我的目标还没实现呢!”

“你都这样了就别乱跑了。”我说,“你是怎么被撞倒的啊?”

她吐了吐舌头:“嗨,现在科技发展太快了,那种电动车一点声音都没,我也很难分辨呢!”说完她脸上露出后怕的表情,“也怪我自己太自信了,没事总喜欢瞎跑。”

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我很想伸出手揉揉她的脑袋,再给予她一些鼓励。

女孩住院的时候我也没闲着,下班后便会继承起她的工作与志愿者一起做事,回去后再把一天的经历告诉她,看着她的笑容我才开始觉得原来与人为乐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

直到她出院时仍对电动车心有余悸,我骑着一辆车与她做着模拟练习,她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在我不断地努力与鼓舞下她终于可以勉强辨别这种细微的声音,并且做到了及时躲避。

我实在难以相信她竟然那么快就取得了成功。

她笑了笑对我说:“总不能老是麻烦你扶我过马路吧?我又不是老奶奶。”俏皮的样子甚是可爱,有时我也会埋怨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对待一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子。

可她实在是太坚强了。

只有同她在一起时我才觉得乏味紧张的生活有了一丝放松,我才可以放下一切重新拾起那份久违的纯真情感。

虽然她双眼茫然,可她的内心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澈透明。

康复后的云美又开始了自己的志愿工作,给别人带来温暖与关怀似乎就是她生命的意义所在。

她每天仍在为导盲犬进地铁而做着努力,日复一日。

直到有一天,《北京市轨道交通运营安全条例》正式实施,盲人可以携带导盲犬进站乘坐地铁。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当天的新闻,她真的几乎只凭一己之力便改变了死板教条般的规定,也许那些工作人员也被她的那份执著给打动了。

规定实施的当天她兴奋得蹦来蹦去,我也打心眼里替她感到开心与自豪。

当天下午她便由卡特带领着来到了地铁站,我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工作人员带着云美来到了残疾人轮椅区域标识的车厢,云美和我反复用手给卡特指着标识,再拍拍它的头。

“它第一次进来还不懂规矩和线路,我给它指过后,下次乘地铁它就会直接把我带到这来了。”云美开心地说。

这一次我从人们欲言又止的神态中看出了他们仍有些许的质疑,但规定在这,他们也只好收起了自己的伪善,没有言语。

卡特靠着墙趴在里侧,全程安静地待着没有走动,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一直骄傲地昂着脑袋,一副神气到不行的模样。

卡特的表现终于让路人再也挑不出一棵刺儿来,没了好戏看,他们自然也安静了下来。

“卡特又昂着头呢。”我说。

她嘻嘻一笑:“它可是我的骄傲呢,你看我的眼睛厉害吧!”

我看着一脸兴奋的女孩,牵起了她的手。

“你也是我的骄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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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ing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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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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