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

2023年盛夏,热烈的阳光刺向地面,一辆黑色保时捷熟练地拐入山下停车场,随即停住,车上下来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男人抬头看着眼前连绵不断的山脉,又低头皱眉看表:“这都几点了,杨信在群里说好山下集合,怎么一个都没到。”

“喂!施期!这边!”,侧方远处一个声音响起,施期转眼一看,原来是杨仁言在朝他挥手。施期走过去,仔细打量杨仁言,又开口打趣道:“杨总,这几年发家啦,打扮还这么朴素呢。”

“比不上你啊,施期,那么年轻就接过了王总的公司,当年我还说你和王茗肯……”,杨仁言突然收口,觉得一阵内疚,甚至不敢看施期。

“没事,都过去了,人生总有意外发生,这些年已经习惯一个人了……算了,不说这个,其他两个人呢?老钟今天不是说肯定来吗?还有杨信这个组织者啊,我这些年都没怎么跟他联系,他咋样了?”施期故作轻松的转移话题。

“我弟弟啊,他自从五年前要和我决裂,非要投资他一个合伙人的生意,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我试着联系他,他都不怎么回。但你也知道,虽然我们是亲兄弟,但我们父母很早就离异,一人养一个,我和杨信从小分开,高中才重新住一起,他对我的感情,哎,只会越来越少吧…”

施期的印象里,杨仁言话很少,可每次谈到杨信,他总会不知觉地吐露一大堆。但施期还是决定打断两人过往的回忆,一挥手说:“我们先上山吧,进庙里等他们俩。”

走了半个小时的山路,两人终于踏进半山娘娘庙。庙外艳阳高照,庙内竟有些凉意。

“感觉这里没怎么变。”杨仁言感叹道。

“其实这个庙很早之前就要被拆了,我打通了一些关系给半山区文旅局,出钱重修了这座庙,尽量按照原来的样子还原。我们几个人对这座庙都有不一样的感情,所以想保留住…”,施期看着墙上重新填的题词继续说:“重修后我时常来这里,也很想王茗。”

话音未落,庙内快步进来两个人,原是钟倍良和杨信。

“施期,你这是‘行好事’呢。我之前是在局里听说半山娘娘庙要重修的事,原来是你啊!”钟倍良笑着说,又侧头看杨信:“杨信,你觉得咋样?”

杨仁言的目光一直聚焦在杨信的身上,许久不见,他感觉杨信的疲惫感又翻了个倍,而此时的杨信却用异样的眼神紧盯施期,没有理会钟倍良。施期赶忙揽着钟倍良往里走,边走边说:“钟局,半山区的文旅还得靠你支撑着的!”

“别别别,都是老朋友了喊什么厅什么局的。”钟倍良嘴上拒绝着面上却露着喜色。

“你们还记得当年我们求的题和词吗?”杨仁言拿起台前的茭杯说道。

茭杯是由两个半锥形的木制品合在一起,两个为一对,祈祷时投掷三次茭杯,以阴阳寻题词。

“那个啊,我都会背了。这几年来娘娘庙,每次投掷都是同样的结果。”施期看着杨仁言手里的茭杯说道。

“那你还记得王茗求的题词吗?”杨信突然发问。

施期愣住了,冷冷地反问杨信:“怎么了?”

杨信接下来说的话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拉回了十年:“你不记得她的题词没事,但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杀王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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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五个年轻人聚在半山娘娘庙内。

“我看网上说的,这个庙特别灵!”,一个女声响起。

“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杨信悠悠地答着。

“行了,你别说茗茗了,她都说了这个很灵,相信她。”施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哎哟,你两可别在庙里这么恩爱。”钟倍良拿起茭杯,边说边跪在蒲团上,举起双手在额头合十,祈求着他的愿望。

“乓、乓、乓。”三下清脆的投掷声。

“哭茭、圣茭、哭茭。施期,帮我看看题词。”

“题:秦王过单边;词:千般用力得完成,免得完成又不宁。到底半凶有半吉,小心守己遇青平。”,施期找到对应题词大声念出来。

“哦?这个题词什么意思呢?” 王茗问道。

“老钟自己慢慢悟吧,我也来求一个。” 施期拿过茭杯。

“题:太公遇文王;词:好好行来莫错岐,几乎失道在途中。莫非用力施为出,反被凡人笑丈夫。” 施期念道。

“题:孟姜女送寒衣;词:风云际会正当时,完事亨通总可为。自有良缘喜音至,花开结子月光辉。” 王茗念道。

“题:赵匡胤救主 ;词:仙人指路遇路通,劝君任意走西东。交贸求财不费力,任意合彩也相通。”杨仁言念道。

“题:薛仁贵救主;词:初时有吉后时凶,莫把奸人当弟兄。事久反成冤孽债,纵然得力也成空。” 杨信默念道。

“你们两个的都是救主,不愧是兄弟。” 钟倍良说道。

杨信看着自己的说道:“‘奸人当弟兄?’哥,说的是你不?”

“你可别乱说,我还想知道是哪位仙人给我指了条财路呢。”杨仁言给了杨信一下子,知道这小子又犯浑。

王茗悄悄对施期说:“你说我的这个词,是不是说的我们呀?”

施期拿来读了一遍说:“你的这个寓意很好。”

“咱们这是工作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了吧?” 钟倍良突然想到自己前程渺茫,“你们都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吗?”

“我和这小子打算一起创业。” 杨仁言看着杨信说道。

“那你真的需要一个仙人指路了。” 施期调侃道。

“那你呢?” 杨仁言反问。

“施期要来我爸的公司!” 王茗抢答。

施期有些感觉窘迫,于是把问题抛给钟倍良,“老钟想干什么?”

“我想我应该会去考公务员。”

“那以后见你得喊钟局了!” 众人互相打趣。

“对了,据说在这里求的心愿,无论结果如何,一定要来还愿。”王茗补充道。

“那这好说啊,以后找个日子聚一聚,顺便可以还愿。” 钟倍良继而又提议:“干脆等我们都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再回来吧,十年够不够?”

“有点久了吧?”施期反问。

“十年就十年,到时候我们都要赴约!” 王茗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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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的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沉重的神态,整座庙内,只有娘娘一如既往露着仁慈的微笑。

钟倍良忍不住了:“施期,你真的干这种事了?”

施期不耐烦,反问:“你就没干什么事吗?我俩半斤八两,我就不说你了。”

“谁跟你半斤八两?我可没杀人。”

“那我问你当年半山区文旅局打算在半山这边拆庙修路,是谁收了人家钱把项目给推了?”

“不是你一直在打通关系要修庙吗?”

“你少拿我做借口,我们这两件事不过凑巧发生在一起了,你就顺水推舟,既收了人村委会的钱,又撇得干净。”

“村委会拿钱求人办事有错吗?修了公路整个村子都要撤走,半山区人口密集,你让他们去哪儿?”

“钟局,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留情面了,虽然我从不插手政界,但你除了半山区这个项目有点名堂,其他那些暗里勾当呢?这些年得了不少好吧?”

钟倍良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贪污。” 施期见钟倍良没话了,又从牙缝里咬出这几个字,便不再多说。

“你还杀人呢!” 钟倍良完全不肯低头。

“施期,我真的只问你这一件事。我让大家聚在这里就是想听她的真相。” 杨信盯着娘娘像对施期发出最后警告。

“你这么好奇,你喜欢茗茗?” 施期不屑地笑着,谈吐气质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有钱人”。

“她一直都期盼着你能多关心她一点,你俩结婚后她找我的次数都变多了,说你性情大变,总是对她发脾气,一直借口说公司忙,从……”

“你少提她!” 施期打断杨信;“我自从进了他们王家的公司,你都不知道有多累,我还得顾着她。”

“你眼里后来已经没有她了,她就是你上位的工具。那为什么王总肯把公司给你一个外人?”

“王茗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揭发我?你在怕什么?是不是你自己也自身难保了?连王茗都救不了了。”

杨仁言听见施期已经疯到要揭弟弟的伤疤,立刻大声喝制:“你们都少说两句吧!”

施期回想起过往,从如履薄冰变为步步为营,野心膨胀地越来越大。

“轰隆!” 一声巨雷响起,庙外瞬间电闪雷鸣,大雨如注。

“现在我们谁都走不了,雨这么大没办法走。” 杨仁言说道。

“施期,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打雷劈死你呢。” 杨信恶狠狠地说。

施期浑身发抖,王茗死后的每一个日夜,施期都如同炼狱般活着,自从半山娘娘庙修缮完毕,他每次感到愧疚难忍,就逃到娘娘庙来,期盼自己可以得到救赎和解脱,期盼娘娘在位,理解他修复庙宇,赎罪的功劳。

“对,我是杀了她,可那场车祸是天意。” 施期心如死灰,道出真相:“这都是命,十年前求的题词‘几乎失道在途中’,不就是概括了我的前半生?我在病房里看见昏迷的王茗,突然魔怔了一样,一个计划出现在我的脑海,我只是侧过身压住了她的氧气管……”

“王总,” 施期冷笑两声:“他自己在王茗死后就中风了!要说最适合接手的人只有我!”

“她一直期盼着可以和你有个家…你竟然如此混蛋,打着西萧集团的算盘?” 杨信走向施期,抬起拳头就要打下去,却被杨仁言拦住了。

“杨信,这么多年我没怎么联系你,但我也想知道,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杨仁言终于开口。

思忖半天,杨信也想着干脆和盘托出:“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王茗出事的那段时间,我还在躲债,我根本帮不了她。”

“你当年为了一个投资项目就跟我反目,到底为了什么?”

“看错人罢了。那段时间手机我都不敢开,更别说和王茗联系了,我躲在老家的一间屋子里躲了好久,后来申请了破产,本以为要蹲几年局子,可谁知那群放高利贷的突然被举报抓了。我后来越看王茗给我发的消息越觉得不对劲。今天孤注一掷,施期承认他杀了王茗,我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善始善终。”

“‘信则有,不信则无’,当年的题词,竟然都对上了,你说巧不巧呢?我们每个人所期盼的东西,到头来都没有完整的得到。” 杨仁言看着茭杯出了神。

“我没有得到我所期盼的,也失去了很多,可你都实现了。” 杨信抬头看向杨仁言。

雨也在这时候停下来。施期首先冲了出去,钟倍良回想自己年轻时期盼考取“功名利禄”,千辛万苦终于上岸,在政界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老钟,你还不走吗?” 杨信问道。

“千般用力得完成…到底半凶有半吉…走,要走的,这次要走对的路。” 钟倍良的眼神变得飘忽起来,捂面说道。

“哥,你先走吧。” 杨信突然喊杨仁言哥,杨仁言有点受宠若惊,却反问:“你不走吗?”

“我想一个人待会。”

杨仁言走完刚下雨的山路,又折腾了许久才回到家中。一天的奔波和信息量巨大的重聚让杨仁言身心俱疲,早早便睡下。

翌日清晨,杨仁言起床后顺手打开电视,正好到了早间新闻播报点:

“最新消息,商界痛失大鳄,西萧集团CEO施期驾车下山,因雨后路面湿滑坠落山底。”

“半山区文旅局一把手钟倍良自首贪污受贿,相关部门正在调查情况。”

杨仁言刚从厕所出来,完全没注意到新闻。他拿起手机看见杨信还是没有回自己的消息,于是决定返回半山娘娘庙看一看。

山路蜿蜒,庙宇赫然立于盘山之间,庙内也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悬挂在房梁之上。

而所有的一切,都被娘娘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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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ongc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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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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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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