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翠色染月，剑破春寒，单薄的白衣穿行于山间祠堂。剑声相伴，我一夜好眠直至天光大亮。

　　“阿莲！今日有要事相商！速速开门！”少年用急促的嗓音叩响门扉，“何事？”我徐徐应道，并不以其口中“要事”为意。“令尊邀你赏梨花，僧人要你摘星去，还是那皇帝老儿传你下山呀？”“一派胡言！”

　　“好啦，何等要事？”穿戴整齐，我推开房门望着他轻笑，却见他双眉微蹙，嘴唇紧抿。我这才敛了笑意，正色沉声再问：“何事？”

　　“昨夜紫薇星入梦，引我往那山下去。”他望着大匡山脚下江水连绵，几乎无声地说。

　　我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我暗暗叹息。“阿莲？”“你意下如何？”从恍惚中抽出身来，我试探着问道。

　　良久，在少年的沉默里，我看到了答案。心中长叹一声，我对他扬起笑颜：“十二，走吧，我会陪伴你。”

　　李十二这才回转眸光望向我，那满眸坚定里藏着难掩的激动与憧憬，那如墨的深潭也向我诉说着历史的必然。是的，我们走到了李太白辞亲远游的那一年。

　　枝头第一朵桃花绽开，春意明媚了巴山楚水的凄凉。我陪他拜别父母乡亲，陪他打扫山间小屋收拾行囊，陪他灯下挥笔泼墨干谒，历史声声催促，终于在半轮秋月下，我陪他迈上让水河的木船。小船飘荡，飘出了家乡也许期冀仰慕，也许不舍眷恋的目光。与我多么相像呀，曾经我也是那样，怀揣着一纸通知书，给故乡留下长长的背影。

　　“阿莲。”少年走到船头，拽住我的衣袖，“你怕不怕？”我斜睨那狂傲之气难掩剑眉星目又快速收回目光，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原野。“怕？太白七尺男儿顶天立地，不会怕。我更不会｡放心，你定将直上青云。”“穷困潦倒倒也无碍，只是还得贵人相助，愿使海县清一，天下百姓喜乐安宁，我自逍遥山水之间。”他俯身轻触滔滔江水，几不可察地喃喃：“你竟跟了我这么远，自蜀地千里至此，也罢，想来你也是要随我一世的。”我权当没有听见他的呢喃，不知那个“也”字说的是我，伸手捞起他腰间的酒葫芦：“今日天寒，不如欢饮，正好暖身了。”

　　“杯莫停！杯莫停！阿莲我还未尽兴，再来！”“十二，我醉了，欲不可从，今夜就到此吧。”昏黄灯下，船舱的颠簸加之朦胧的醉意使我难以招架，无奈扫了少年的兴。太白眸子里的晶亮暗淡下一瞬，可看着我酡红的脸颊，旋即眼珠一转，又兴冲冲地笑：“我们到舱外醒酒如何？”脑袋昏沉，我就这样被他架起又扶到船头。

　　船夫放下桨淡淡地瞟了一眼满身酒气的客人，一个身长七尺，眸子炯然，哆如饿虎，此刻面色狡黠，正搀着怀里眼睛半闭的少女，看着女孩英气的眉眼，太白嘴角压不住笑意——他哪里见过平日温和沉静的我这副模样。

　　扶着我在船头坐稳，我的青衣一角被他压在身下，衣袖在夜风里纷飞，与他的白衫交错。酒意未消，秋风泠冽，不知酒后忘我还是迷惘使然，或者是出于其他怎样的心思，他轻轻靠向我的肩。

　　也许是寒风刺骨吹散了我的困倦，也许是江水无声带走了我的遮掩，也许是秋月朦胧模糊了李十二的容颜，又或许，是爱意翻滚，伴着那酒香便连了天。

　　于是我也将脸靠上他头顶，极尽我的温柔开口：“十二，你今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