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忆当年备战苏修

我于1970年底入伍。

当时,苏联在我国北疆陈兵百万,随时有入侵我国的危险。后来知道:1966年3月,周总理在一次会议上明确表示:“华北可能是敌人的主攻方向,华北要作为主战场”。毛主席则指示:“要准备修正主义来打,打进满洲,东三省,打进新疆,中央突破,从外蒙古打进北京” 。

1969年3月,苏联边防军侵入珍宝岛,袭击我国边防部队巡逻人员,打死打伤多人。边防部队自卫反击,将入侵的苏军逐出珍宝岛。珍宝岛自卫反击作战,保卫了国家的领土,维护了民族的尊严。

1969年3月5日,毛主席提出:要准备打仗,要打大仗,如果苏联一定要打,我们奉陪到底。。

入伍后,我们在新兵队训练了三个月,其中就有战备教育,我们对形势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更明确敌人就是苏修社会帝国主义。

1971年3月新兵分配连队,我分配到坦克第三连,正儿八经的坦克连队。我们的坦克部队是北京军区的战略预备队,师部驻扎在山西省长治市,下属的三个团沿铁路线分别驻扎在长子县、潞城县和高平县。我们团的三个营的连队和直属分队分散驻扎在高平县县城以东的村子里,利用当地的祠堂、小学教室或者民房作为暂时的驻扎地。我们虽然在晋东南,但是随时准备机动北上,支援边陲的部队,保卫祖国的边境,消灭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来犯之敌。

当时,坦克兵是我军的骄子,是军内顶尖的机械化部队。我们配置的坦克是T34型,苏联二战时的最先进的装备,七十年代在我国也是先进的。据老兵说:坦克生产制作成本高昂,单是发动机就不得了:坦克只有200个摩托小时的寿命,每发动一小时(部队行话叫摩托小时)折价人民币3000元——那时候的3000元可是天文数字啊!有的老兵互相攀比技术资格,脱口而出就是“我比你多几分钟摩托小时!”还听老兵说:我们的坦克大修替换下来的发动机,经过调试修复后,还要再给潜水艇安装上使用。乖乖里个隆,我们竟然是潜水艇的“父亲”,可是不得了!比起当时国内的其他兵种们,我们很是自豪骄傲。

我们的坦克俗称“车”,每车乘员是五个人。一位是车长,负责上下联络,全面指挥,指挥行进方向,指挥战斗射击,与连队其他车辆以及上级联系;一位是炮长,负责瞄准、射击,还有负责并列机枪(就是和大炮平行排列装置的机枪)的瞄准、射击;一位是驾驶员,负责车辆的驾驶和保养;还有一位是炮手,也叫二炮手,负责选择炮弹,装填炮弹,还负责操纵、射击车上的高射机枪;再有就是我当年的“角色”——机电员,负责坦克电台的完好、通讯通畅,同时负责操纵、射击航向(前行方向的)的机枪。部队里有句俗话:机电员就是机动员,机电员还有个潜在的伟大“使命”:一旦战争爆发,打起仗来,车里有谁负伤不能坚持战斗或牺牲了,机电员就得随时顶上。所以在培训时,机电员要多学习几门科目功课,全车每个乘员的岗位原理、操作方法等等都要学,但大都是初步的基础知识,基本原理,并不精深。

为了保障战备,全连的坦克车,全部都要封存起来。当时没有建造车库,就用帆布把坦克遮盖着,停靠在露天的停车场,没有特殊情况不许启动。每个连队只能有一两辆使用年限比较长,摩托小时耗费过多,几乎接近报废程度的坦克,用它们作为教练车,统一由团里指挥、调拨,供全团各个乘员实际训练之用。这些坦克到了报废期限,就运输到坦克大修厂里维修、更换发动机和坏损零件什么的。大修完毕,运回到连队,封存战备起来,再轮排出两辆耗时过多的坦克作为教练车,如此循环。

那个时期的部队,是突出政治的天下,虽说是战备状态,依然是林 副 统帅说的:政治思想工作第一。军事训练服从于思想教育,每天连队里以政治学习为主,学习老三篇、 政治思想、著作还有路线什么的。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天天练”的时间,是在上午的十点到十一点钟。到了这个点钟,全连集合,整队前往训练场进行军事训练。全连按乘员岗位分组,在坦克下面的模拟器械上,比如坦克椅、坦克炮架、电台上,熟练操作步骤,体验行动过程,掌握机械性能。

每周有一天是车场日,就是检查、清洁、调试坦克车。全连一到车场就分车行动。首先要给坦克装上电瓶(下午五点半钟左右,还得把电瓶卸下来,送入库内),当时一辆坦克的电瓶共有四块,每块六十公斤,每块得两个人才抬得动。为了节约时间,加快装卸速度,每辆坦克一般是三个战友一块儿抬两块,或五个战友一次抬四块电瓶。中间的战友两只手分别抬着一块电瓶一端的提把,多费点劲;最两边的战友则省点劲,只用一只手,一边用力。最两边的一般是照顾车上个子矮小、身子骨瘦弱的战友。然后,驾驶员要检查油料、发动机舱的外观等等的情况,炮长和二炮手要观察炮闩、炮筒内外以及瞄准镜等状况,而车长调试电台,协助检查各个岗位的情况。机电员协助车长检查电台,换换频道,扭扭开关,调调音量什么的。以后就是大家擦拭自己的坦克包括各种武器和车辆外表,还要打开三百多斤的车厢后盖,擦拭发动机舱内部的发动机、空气滤清器等部件的外表等等。

当时每天的生活距离就是教室——训练场——教室,天天如此,日复一日。

部队有纪律,不许未经请示,离开营房驻地;不许随便与老乡搭话,以免泄密或违反纪律。可是天天枯燥的政治学习真叫人受不了,在那个时候,我就盼着帮厨或车场日,可以活泛一些,与战友有机会多拉呱几句。尤其盼望的是“出公差”,出公差虽然是各种体力劳动,但是可以到驻地营房的外边,或者到村子里采购菜蔬,或者到其他连队借还器械,甚至还可以走远路到县城呢。顺路看看外边的世界,多精彩。我是机电员,确实是机动员,这个岗位上的战士出公差的机会稍微多一些,很是荣幸!通常我们出公差的,一般是几个新兵,由老兵带领,集体前往。

有一次,我们出公差到修理连旁边的仓库,任务是擦拭炮弹。当时的坦克炮弹,每颗的外表都涂抹有一层厚厚的黄油,防止锈蚀。射击之前必须用碎布或棉纱擦拭干净,否则会影响射击精度,腐蚀炮膛。

很奇怪,那时候,这里大大小小的村庄,村子的外边什么标记也没有,如果不是老兵熟悉方位带着路的话,我们根本不知哪里是哪里。纪律也不允许我们向老乡搭话,更不能随便询问老百姓道路什么的,怕泄密。所以,走在前往大库的路上,我对带领我们的69年老兵说:为什么这里的村庄不在村口写上自己的村名,那样方便大家,省的有人迷路。老兵认真地回答说:以前这里所有的村庄,村前村后都写有村子的名字;当地文化人多,村名都是文人书写的,各村子就要通过书写的村名,暗中比较书法的高低,以显示各村的文化程度。但是从前年起,备战备荒准备打仗,有通知让各村把村名涂抹掉,并且把路上的路牌也卸掉拆毁,以防苏修特务提供方位,泄露情报;也防止苏修打过来,按图索骥,方便地前进。听了他的一席话,我的心中一颤:如果苏修在这里打问村子名称,那不是国家的大半个北方都被占领了吗?

七一年的夏天,连里坦克业务的学习和训练突然停止了,每个连队都要学习步兵打坦克的技能,我们明明是坦克兵,非要幻化成步兵,打击自己驾驶的车辆。不管大家怎么想,一时间,每个连队的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忙成一团。

我们学习演练了好多种打坦克的办法。

其中的一项是用手雷打坦克。就是把手雷投掷到行驶的坦克车的后面的发动机舱盖上。坦克正面的钢板太厚,又呈倾斜状,手雷停留不住,无法造成杀伤。从后边投掷手雷,一是坦克内乘员看不到,保证了自身安全;二是可以炸毁或损坏坦克的发动机,瘫痪敌坦克。这就要求在不被坦克乘员发现的情况下,手雷扔的准,扔的远,而且扔完立刻要卧倒。我直到训练结束,也没有见过步兵手雷的样子。大家只知道手雷比手榴弹的分量重,于是连里就把三颗手榴弹教练弹捆绑在一起,练习投掷。看谁能在坦克急驶而过之际,跃起投掷的准,得正好落在发动机后盖上;投掷后的姿势正确:要立刻卧倒;扔的远,投掷距离得在二十五米以外,否则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危,那是不及格。这项科目比较简单,反正是比体力和准头,大家高高兴兴地开练,基本上还是有所成绩的。

还有一种是用炸药包炸坦克履带,瘫痪敌人的坦克。就是把绑在木棍或木板上的炸药包,准确地嵌入(插上)坦克的叶子板(就是挡泥板)的中部,同时拉着导火索,几秒钟后,坦克驶出安全距离,炸药包爆炸,炸断履带,敌人坦克就瘫痪了。捆绑炸药包的木棍或木板前端有上下窄长的卡口,开叉能够插在钢板上。这项科目要求稳准狠,待坦克驶来,我们埋伏在道路的侧翼,瞬间跃起,炸药包棍的开叉准确对着叶子板,狠狠插入,不能让坦克甩掉或者震下炸药包,而后卧倒。这一组动作必须精确,大家反复演练,匍匐在路旁的沟壑里,一跃而起,拿着木叉凭空比划一下。待到真的坦克驶来演练,多少都有点紧张。一只钢铁怪兽轰隆隆地开过来,地面都在颤抖,你趴在壕沟中等待,心中还是有点发毛。及至坦克刚驶到面前,你得一跃而起,趁着坦克驶过身旁,顺势将炸药包插入。晚了,错过了机会,坦克驶过,够不着坦克车叶子板的部位;早了,迎面插入更不行,坦克行进的冲力会把你带倒,辗伤自己;同时搞不好被插上的炸药包夹棍连带打到自己。

再有一种办法是用稍微粗一点的木棍,叉到行驶的坦克的第二与第三个负重轮之间,阻碍负重轮的转动,使坦克失去行动能力。这种办法也是在在坦克驶过的一瞬间,将手中的木棍从上往下顺势插入,由于负重轮之间的距离稍微大一些,所以这个科目比较容易实现。

此外,还有两种办法,一是用步兵的40火箭筒射击坦克,我们只是听了介绍,并没有实践。在训练结束时,全团观看了当地人武部组织的民兵代表表演。一男一女两位代表每人一发火箭弹,射击六十米开外的固定坦克钢板靶子。不幸,人武部的男干部代表射击脱靶,击中了旁边;女民兵代表厉害,一发命中钢板靶子,打了个小洞,博得了大家的掌声。可是看着她们模拟射击着我们自己驾驭的坦克,心里不是滋味。

第二种办法也是口头传授了一下,连里没有实践。就是在没有炸药包、手雷等威力较大武器的情况下,你可以爬上坦克,用泥巴糊上敌人坦克的潜望镜和瞄准镜,使敌人在车内无法观察,等到敌人爬出来查看情况的时候,用你的轻武器(手枪、冲锋枪)射击敌人,拿下敌坦克。对于这种近乎于神话的方法,我一直纳闷的是:怎么样携带一包稀泥巴爬到行驶的坦克车上?

七六年九月,重大事件发生了,连队紧急集合,紧急疏散,全连坦克以排为单位,分别疏散、隐蔽在驻地周围的山沟地洼里。白天除了哨兵外,大家都集中起学习打坦克。这次学习的可是抗击入侵的苏修T62坦克,是坦克打坦克。

我们装备的T34坦克,准备射击的是入侵的苏修T62坦克,本身就很梦幻!T62的火炮是滑膛炮,口径为115毫米,直射距离1200米,还不是最大射程。我们的T34坦克呢?火炮口径85毫米,最大直射距离穿甲弹是1000米,榴弹是800米。我们T34的炮弹大约是可以穿透45毫米--50毫米装甲钢板厚度,而T62能够射穿400毫米的装甲。当两种型号的坦克相遇,他们的T62在1000米以外就能轻松打到我们,而我们的炮弹却够不着他们;即使是距离合适,T62坦克的前装甲厚度是100毫米,侧装甲厚度45毫米,而我们的前装甲厚度是45毫米。我们的炮弹射击他们T62坦克,根本打不穿射不透他们100毫米的前装甲(他们的炮塔正面装甲更是厚达200-220毫米),而他们坦克可以轻易地击穿我们T34坦克的45毫米正面装甲。

打不动,射不穿,怎么办呢?大家议论纷纷。连里把大家的疑虑请示了团里,团里回答说:我们埋伏在敌人的侧翼,射击它们的两侧。冷鹏飞们在珍宝岛上就是用40火箭筒从侧面打穿T62坦克的!一席话听的我们热血沸腾。

过了十几天,营里组织炮长、二炮手和机电员集中学习破甲弹的使用办法,据说我们新研发出了破甲弹,很快就要装备到部队。破甲弹可以击穿230毫米的装甲厚度,这下可好了,不怕T62的220毫米的前装甲了,我们信心倍增!但是,直到我三年后退伍,也没有见过破甲弹是个什么摸样,而我那辆伴随我摸爬滚打厮混了八年的T34坦克,还默默地挺立在战备车库里。

在部队曾经有机会遇到北京装甲兵其他师团的战友,聊起当年部队战备的情况。当时燕山山脉里只有南口一条大道通往到华北平原,通往北京,他们说,他们部队的任务是驻守南口,保卫首都北京。他说他们当时接到的任务是,尽力阻击来犯之敌;坦克炮弹打完或坦克损毁,就把报损的坦克堆砌在南口大路上,用钢铁之躯阻塞通往首都之路……。真要是这么部署,那是多么悲壮的一幕啊!

五十几载过去了,回想起当年,幸亏只有“备”,而没有“战”……

(时隔多年,记忆已不清晰了,文中的术语、数字,不一定准确。虽然咨询过张占平、高建华战友,但是一定还会有错误,请指正。)

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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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感冒的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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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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