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楼 || 十三弦
又到了梅子黄时雨的季节,烟花三月的江南,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煞是好看。只是到了四月初,淫雨霏霏,淅淅沥沥的下个没玩,就有点让人心烦意乱了。加上南方的天雨季湿气很重,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出门。
陈轲也是如此,这几天箭伤复发,晚上常常疼痛难忍,无法入眠。不过他今天还是出门了,去拜访一个朋友,也是希望能请到义庄的第二位老师。第一个夫子自然是李清照了。
这位女居士虽然年过半百,但耳聪目明,丝毫不逊于小二十岁、看起来有点老成的陈轲。而且,她答应的很爽快!
路上行人很少,陈轲心想,明天就是清明节了,如果再找不到李素素,就只能遵父母之命,娶个相貌端正的女子,安安心心的办好义学。难道自己就命该如此?陈轲有些不甘心。
说到这位要请的夫子,名叫李焘,其实人很年轻,二十有七,精于史学。
李焘,字仁甫,眉州丹棱人,唐太宗第十四子曹王李明之后。绍兴八年(1138年),李焘登进士第,授华阳县主簿,但他未就任回了眉州,在丹棱龙鹄山继续读书,研习史学,至绍兴十二年(1142年)方才赴任,赴任之前,被当地学官虞允文邀请过来讲学。
三人有同乡之谊,都是眉州老乡。自苏轼起,眉州就是进士之乡,或许真是文曲星降临神山之故。虞允文此时还未有功名,陪着重病的父亲在金华,虞允文年少时,姿貌雄伟,但是几次科考都不中,凭着父亲的恩荫做了当地学官,和陈轲慢慢熟络起来。
金华的梅子酒久富盛名,三人开怀畅饮。酒过三巡,李焘不胜酒力,开始痛斥宰相秦桧当权,让蜀地文士皆不获重用,又说到:“这眉州的子弟做了官,恰如菜虫之化蝴蝶,添了两条翼翅,适足被网胶黏;又如雀入大水化为蛤,再也不能远走高飞,回不了老巢。”
“贤弟此话,让人哀之叹之,只是,即便秦侩下台,也会有新的秦侩”,虞允文淡淡说道。
“彬甫此话怎讲?”李焘酒量不佳,脸上已经泛红,右手扬起了又放下。
虞允文慢慢说到:“本朝熙宁年间,初任监察御史的刘挚,入见神宗时,帝问:“卿从学王安石耶?安石极称卿器识。”
刘挚对曰:“臣东北人,少孤独学,不识安石。”
从此极论新法弊害,中丞杨绘原亦与他同声抨击。安石使曾布作《十难》反诘,声势汹汹。杨绘怕了,当廷谢罪,而刘挚独能奋然作色道:“为人臣岂可压于权势,使天子不知利害之实。若谓向背,则臣所向者义,所背者利;所向者君父,所背者权臣。”
如此直搏当朝的宰相,这是何等激昂的烈士声口,不料到他自己要做权臣时,竟然变得招徕羽翼,排除异己。私欲使人堕落,权力使人腐败,位极宰相的刘挚,已然不复从前了!”
“不仅刘挚如此,章惇亦是如此”,李焘补充说道。
“听说仁甫老弟最近在修史:续资治通鉴,果有其事?”虞允文想到隔墙有耳,故意转移话题。
“确有其事,只是四年过去,还无建树,只修了宋初的一部分历史”
“修史实难,仁甫老弟,你说说,北宋到底是怎么灭亡的,人皆说是亡于王安石的变法,仁甫你怎么看?”,陈轲最近烦闷,也多喝了几杯,此时也有点飘飘然。
“亡于党祸。唐亡于牛李党争,宋亡于元佑党争,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元佑党争,和牛李党争并无差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人的地方,就会结党,朝堂就更不可避免,党争导致上层陷入互相攻击的泥潭,政策朝令夕改,最终,上层不堪,下层混乱,无所适从,这样才让地方节度使和外族有了机会”,李焘语气之间,显得自信满满。
这时,席间有一歌姬,在弹一张十三弦的破琴,弦音非常怪异,却很动听。陈轲甚为诧异,便问到:“琴,何为十三弦?”
琴,本来只有五弦,周文王、武王各增一弦,所以正规的是七根弦;筝,渊源于瑟,有十七弦。到了宋代,从上到下都爱琴,宋太宗九弦琴给宋人做了一个及其“好”的表率,除了“九弦琴”以外,宋人还尝试“十二弦琴”。何为“十二弦琴”?宋人可能觉得太宗皇帝的九弦琴还不够完美,不足以应十二律,因此,又制造出一个“十二弦琴”。是“感物以形于声,因声而动于物”所制,“神契而感通”之作。
按理说琴有十二弦就够了,多的那根弦,能弹出什么不一样的音律?宋人弹十二弦已有百年,十三弦还从未听过,声音果然不同凡响,想到这里,陈轲不由得眼前一亮。
“宋人有创新的血液,活字印刷,火药,罗盘,都是冲云破雾,推陈出新之举。我何不尝试用新的方式,教授义学?传统私塾,四书五经,已几百年了,或许,可以加一根弦试试”,陈轲心想。
“贤弟一语惊人,愚兄想邀请贤弟一起办义学,以经世致用的方式,为国家培养有用之才”,陈轲看着李焘说道。
“蒙兄抬爱,不胜惶恐。兄之格局,弟愧不如。愿尽绵薄之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焘带着八分酒意,果断应道。
酒,有时候还真是好东西,能起到奇效。
虞允文笑而和曰:
度数形名岂偶然,破琴今有十三弦。
此生若遇邢和璞,方信秦筝是响泉。
第二日是清明节,陈轲早早起床,梳妆整齐,今天,或许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梦中之人,所以,要打扮正式一点。
清明时节雨纷纷,陈轲打着油纸伞,又来到西陵。
旁边都是拜祭亲人的人,也有在李纲墓前拜祭的,陈轲一打听,都是以前的门生故吏,人情涼薄,能来拜祭已经不错了…
“终究还是没能见到吗?”陈轲问了问自己。
一般清明节,上午众人就会拜祭完,可是这会都到了中午,还是没看到李素素的身影,这不由得让陈轲有点心灰。
“或许我是看错了,那个姑娘只是长的很像,或许我是喝多了,眼睛迷乱。世道这么混乱,或许她早已不在人世,否则怎么可能不来祭拜自己的父亲呢?”
正当陈轲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有一人,打着雨伞,在远远的看着他,一个小婢女走过来,说到:“夫人,我们怎么不过去啊,老爷忌日那天你也是这样,你就远远的这样看着看了半天,那个人,夫人你是认识对吧?”婢女指向陈轲说道。
“认识,只是不便相见”,李素素淡淡的回答。
“为何啊?夫人,他到底是什么人?”小婢女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不懂”,李素素叹了口气说到:“我并非不想见,是不能见”。
“相忘于江湖吧,再见了,六哥”,李素素说完,又望了一会,然后撑着一把油纸伞,转身离开,消失在这江南烟雨之中。
四月初的临安,烟雨微朦,美的不可方物,难怪有词人曰: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只是几人识得,词人心境。
陈轲此刻仿佛识得。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二卷完.
共有 0 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