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中的守望

午觉过后，天气异常闷热。妻子抱着孩子去邻家串门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闲来无事，翻开一本书，坐在堂屋里，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

堂屋门外，院落西侧的栀子花，已经看到了它的阴影。太阳已经西斜，但其炙烤大地的热度没有丝毫减弱。耀眼的阳光像那电焊的弧光，叫人不敢正眼直视。凡是被阳光照射的地方，地面、墙壁、石磨、井台，全都反射出炽红的光芒，像是已经被太阳点燃了。唯有大门外的树叶，还是一片墨绿色，但它们无精打采地趿拉在枝头，像一群残兵败将，已经向头顶的太阳缴械投降。没有风，整个世界都在静静承受着太阳的炙烤。

应该是要下雨了，可天空中没有一点云彩，她们是躲到哪个角落里乘凉去了吧。

突然，大树最高枝头的树叶晃动了一下。紧接着，所有树叶都被唤醒，它们抖擞起柔软的腰肢，像是在做热身运动，准备来一场激情的热舞。

空中倾泻下来一阵阵凉风，凉风灌入堂屋，我终于得以从闷热中解脱，烦躁的情绪也瞬间退去大半。凉风熄灭了太阳的火焰，整个院落也得以恢复原状。

正西方向，一块黑色的天幕平地而起，从南到北一字展开，很快到达太阳的高度。黑幕的影子掠过大地，太阳已经被完全遮住。肆虐的狂风如千军万马般袭来，挺拔的大树被吹拂得左右摇摆。枝头的树叶，稍不留神，就会被吹落下来，随着风势上下起伏，像那巨浪尖头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栖息于树中的鸟儿，刚刚飞出来透透气，又赶紧飞到屋檐下躲起来了。

黑色的天幕掠过头顶，玻璃球大小的雨滴砸落下来，在地面上激起一层烟尘，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阵土腥味。雨势很快变大，烟尘被冲洗干净，屋檐上飞落下一道水帘，院落里也很快聚集起数道水流，犹如几条巨龙涌向出水口。

目睹眼前剧烈的天气变化，虽然知道夏日的暴雨就是这样来势汹汹，但也不免被震撼到。半空中，狂风裹挟着雨水肆意飞舞。雨水击打在树叶上，树叶被打得东倒西歪；雨水击打在瓦片上，瞬间被撞得粉身碎骨；雨水击打在地面的积水上，水面冒出一串鸡蛋大小的水泡。

不经意间，我注意到院子里晾衣绳上有一个小小的黑影，还以为是一件晾晒的小东西，定睛细看，才发现是一只燕子。它静静地站在绳子上，身体紧缩成一团，羽毛早已经被打湿。狂风时而吹得纤细的晾衣绳来回摇晃，它也跟着晃动，真担心它会掉下来。

隔着雨雾，看不清它身上的细节，但我知道，它就是我家的邻居，我家堂屋门廊下的燕子窝就是它的家。下这么大的雨，它为什么不到窝里躲一躲呢？还有，怎么就它一只燕子，另一只呢？我分不清它们的雌雄，几次听母亲说过，几次都忘记了。

三年前，为了我结婚，家里的土房子被推倒，盖成现在的砖瓦房。父母搬到不远处新买的别人家的院落，那一家人搬到县城里住，不再回来了。第二年春天我结婚，正式成为这座新房子的主人，它们也在之后不久来到这里，正式成为我们的邻居。

我们两家一直和谐相处。它们应该是认识我们的，正如我和妻子也能轻松地认出它们。我和妻子最爱看它们在空中追逐，尤其是在傍晚时分。只要天气允许，看它们飞舞已经成为我们每天傍晚的保留节目。而它们，似乎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爱好，才故意做出那么多精彩的飞行动作。时而比翼双飞，时而螺旋上升，时而彼此分开，各自划出一个大圆圈后再次相遇……

又是一阵狂风袭来，吹得晾衣绳大幅度晃动起来，它有点抓不住了，前后晃动起来，为了保持平衡，两只沉重的翅膀也被迫张开。真害怕它会掉下来，我时刻准备着冲进雨中去救它。可它却很快恢复平衡，收起翅膀，继续像刚才那样忍受着暴雨的击打，像一个圣徒在接受洗礼。突然想到，它或许是在等待伴侣吧？刚才的暴风雨来得太突然，伴侣还没来得及飞回来，而它，既不能顶着暴风雨出去寻找，又无法安心待在窝里等候，也只能像现在这样，站在雨里，守望着伴侣飞出去的方向，期待它早点回来。

看着它承受着这样的风吹雨打，我真希望暴风雨能快点结束，天气再热一点也无妨。好在夏日的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十分钟左右，天空一点点亮起来，乌黑的云层变薄了，雨水也稀疏了很多。又是十分钟的样子，西边的天空中已经可以看到太阳的光晕，半空中残存的雨点像是还要再滴一阵子。只见它伸出脖子摇摇头，几滴雨水滴落下来；它伸展翅膀上下煽动，更多的雨水飞溅出来。抖落身上的雨水，它并没有飞起来，而是继续站在晾衣绳上，伸长脖子，继续守望着正西方向。

突然，它飞了起来。顺着它飞去的方向，我看到了另一只燕子。它们在空中相遇，绕着彼此盘旋两圈，一同落在晾衣绳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是在询问，像是在责备。它们还用喙为彼此梳理凌乱的羽毛，叫声也稀疏了很多。现在，它们又像是在相互安慰。

正在此时，妻子抱着孩子回来。感觉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太久了，她略带歉意地说：“这雨下得太急了，没来得及回来。”

我把刚才看到的情形讲给她听。听完后，她先是看看院子里的燕子，后又摸摸我身上的衣服，嬉笑着说：“你的衣服倒是还蛮干净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