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画

我对画画的喜爱,可追溯到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时每个暑假,爸爸都要把我和哥哥轮流送到乡下我姑姑家里住上些日子。

有一年暑假的一天,我在姑姑家的村庄里跑着玩,一个在池塘边的柳树底下画画的女青年吸引了我,我十分好奇地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一直看一直看。

她当时坐在低矮的小折叠凳子上,她的面前摆放着木质画架,身边有小水桶,颜料盒和好多的笔。她手握的那种像扇子一样的半圆形调色板我还是第一次见,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和有趣。

她画的是水彩画还是水粉画我看不懂,现在也记不清了,只记得画面上有树,有房子,有水塘,有倒影,我当时就觉得画得特别像。心里是满满的神奇,觉得她特别了不起。

也有别的小朋友围着看,他们看了一会就走了,可是我没走,站累了我蹲下来手支着脸继续看我都没走。我的贪婪像小狗看见了一块肉骨头。

此后我的人生中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回想这一情景,我觉得我的执拗与她回头望我那一眼是有关系的——那一瞬间的对视给我的感觉就是她特别像我去世的妈妈——和我妈妈一样白皙的脸盘儿、一样的辫子、一样的黑葡萄般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话说回来,当时八九岁我还不怎么懂思念,确实那时也不怎么想妈妈,平常也不会有遇到某个人觉得她像妈妈的感觉。但我认为那一次那种潜意识的接受肯定是有的,是我跟姑姑一再央求学画画的根本原因。

后来知道,她是城里来村里插队劳动的知识青年,姓郭,叫郭桂英。

我姑姑是生产队的妇女主任,平时就是负责她们的生活,给她们分配农活的。所以,当我说要学画画的时候,我姑姑没有犹豫,她找了个旧书包让我背上牵着我的手就去找她。姑姑的意思是,先找她问怎么学画画,然后再去买画画的用品。

清楚记得,那天去她那儿是傍晚,她住在一幢茅草铺就的房子里,两间房子里间铺了两张床住人,外面是厨房,锅灶正冒着炊烟,有专门的人为他们做饭。当时姑姑见了她,给她说明了来意,她扑哧一声就笑了,那种笑……单纯而充满活力,现在还留在我的记忆里。

后来,她去哪里画画,后面就多了一个跟屁虫,她背着她的工具包、抱着画架前面走,我背着我的破旧书包,提着小水桶跟在后面;她画打麦场,让我画打麦场的石滚;她画村头的寺庙,让我画寺庙里的香炉。她教我构图,教我找明暗分界线,教我近大远小。我从她那里知道了什么叫素描,什么叫写生。我还知道了,她画的,那叫水彩画。

那时候,她叫我毛毛,我叫她郭阿姨。

第二年的暑假,刚一放假,我就跟爸爸央求去姑姑家,我生怕爸爸让哥哥去了我就去不成了。

那天姑父进城,吃过饭我爬上姑父自行车的后座,姑父推着车出了大门,那一刻,别提我有多高兴了,就仿佛失散多年的孩子就要见到亲生母亲。

那时候姑父在乡小学里管后勤,暑假里学校要搞修缮什么的,他不常在家,对我画画的事基本不知晓。所以一路上也没说什么。

直到到了姑姑家,我跟姑姑展示我的新图画本、新文具盒和2B、4B铅笔,姑姑才跟我说,她不在这里了。

我瞬间呆住了,明明知道姑姑不会骗我,可是我还是非要去她住的房子里看看,姑姑拗不过,叹了口气就带我去了。果然没有郭阿姨,我趴在她睡过的那张床上,哭了。

直到后来上了高中,姑姑才告诉我实情:那年她为了参加县里举办的美展,经常去县文化馆,被文化馆里那个人面兽心的馆员给奸污了。当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她在乡下呆不下去了,就匆匆回了城。而且回城不久就嫁了人,说是嫁给了一个乡下农民。

如今,在我的老家,还保存着她的一幅画,题名《接红线》,是她临走的时候送给我姑姑的,后来我跟姑姑要了过来,珍藏至今。

那是一幅水墨国画人物,画的是一个穿褪色绿军装的女孩儿,坐在一把小竹椅上,往绿军帽上绣红五角星,一根线用完了,正在接下一根,所以取名“接红线”。

“接红线”意味深长,饱含着一个共和国女孩对祖国、对未来的爱与憧憬,也饱含着我深深的爱与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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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l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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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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