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白玉兰来回答
作者:黎荔
有人读了《所有美好都有期限》这篇小文,在微信上留言问我:“你说,黯淡下来的爱情,过期的爱情,转化为平常日子和亲情的爱情,还是爱情吗?用你的设问提问你,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复。望向窗外,其时正是早春时节。春也萧杀,玉兰花树,夜深人静时分,沐浴在月光下,它的洁雅宁静常常让我出神。凝望三月的玉兰在春夜的薄雾里漂浮,心头恍惚升起一些薄薄的伤感,就在那一刻,生命所有的秘密似乎都在徐徐绽放。
白玉兰开花时是迫不及待的,树木并没有返青,依然光秃秃地伸展着臂膀。但不经意间,玉兰花已在春风中独自开放了。千干万蕊,集为一树,犹如白日绽放的烟火,蔚为壮观。那一朵朵美丽的玉兰花,远远望去,像玉蝶,像棉桃,像一只只围绕树干飞翔的白鸽,莹洁清丽,风韵独特,光艳夺目。花瓣下镶嵌着几缕紫红色的花纹,像燃烧的火焰。散发着阵阵微甜的清香,不同于浓郁的牡丹花香,也有别于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它的香气,端庄,隐约,春风拂过或不可闻,幽幽淡淡,凝练着时光的味道。
只可惜,如果春天雨水较多,碰到风沙天气,玉兰会迅速凋零,灰尘附着于白色花瓣之上,花色也会在半日里发黄萎靡,原先纯洁素雅、一尘不染,像一片片洁白无瑕的羊脂美玉的玉兰花瓣,逐渐变得锈迹斑斑。张爱玲在散文集《流言》,曾经极其刻薄地写到花园里的一棵树:花园里……唯一的树木是高大的白玉兰,开着极大的花,像污秽的白手帕,又像废纸,抛在那里,被遗忘了,大白花一年开到头。从来没有那样邋遢丧气的花。张爱玲不是花匠的女儿,不研究植物学知识,也许也是对白玉兰不怀好感吧!说白玉兰是邋遢丧气一年开到头的花,其实白玉兰的花期也就是3-5月,怎么能一年开到头呢?这里分明笔下有误了。对这一段我一直有腹诽,没有见过比白玉兰更皎洁的花了,谢的时候虽然难免落魄,但绝不是最邋遢丧气的。玉兰盛开在早春,没有绿叶的衬托,没有暖风的爱抚,独自凌寒绽放,早早地给世界带来一份优雅。但正所谓,弄花一年,看花十日,玉兰盛开之时已接近其衰败之日。
早春时节,风雨溟蒙,云容黯淡,花叶飘零,远望玉兰树下如残雪,那是风拂过的落瓣无数。料峭的风吹过,花儿在微风中颤动着,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捡拾起一些落瓣,细细观察、触摸,白的如此温润,有丝绸的观感,阳光里又显玉石之色,隐隐的带着些香气,即使凋落了,也不辜负曾有过的这个春天。敏感有情的人甚至还会拾回去,随意地用青瓷小碟盛放,或洒几片玉雪晶莹在茶海上,聊作把玩,品茗休闲,增添情趣。想起冯唐说过的话:“不管爱情是不是短期的,你想长久,开始还是要有心动,要有爱情。就是开始那种心动,那种爱情,哪怕将来熄灭了,变成灰烬,还是将来长久在一起的基础,没这个基础的话,日子会更难过。”真爱玉兰的人,哪怕她凋零了,衰败了,还可以略带怜惜地陪伴着,再陪伴一段时日。某次特殊的美妙感觉,他的脸,她的香味,都会消失的,既然纯粹之美那么模糊,所以爱情终究是要走向平淡的。不过,如果你正确地爱一个人,要做的,不是执着于一朵花的持久,而是这棵树的健康。
抬头看呀!那一个个含苞欲放的花苞,穿着一层黄绿色的外衣,如小女孩一般活泼而羞涩。爱的“有为法”不正是生生不息的花苞吗?你会说,不是说没有“一年开到头”的花吗?花期终于结束怎么办?见过玉兰花的果实吗?玉兰果实为聚合的蓇葖果,呈球果状,红色至淡红褐色,果成熟后裂开,形态诡异,可以说各式各样,千姿百态,每一个都不一样呢!正如每一对恋人都不知道爱情的果实,最终是什么样的?
我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轻敲着键盘,写下这样的回复的文字:“爱是一朵随遇而安的花,也许开一开,就会谢下来,但会由花而果吧?果是另一种滋味,也许明天还会再开花。”
其实,我还有许多说不出的话,与其,待到巫山云淡、沧海水竭,方知人生终是孤单,早知一时又何妨?或者,即使春光短暂,转眼春尽,我们依然义无返顾、不忍辜负啊!不必害怕它的短暂,因为一切长久都是由短暂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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