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 冷碑后的炽热人生

      1928年河南偃师西面新村牛王庙内，一块作为香案的石碑陈放在神像前，已有340年了，阅尽人间冷暖，饱尝人间悲欢。因为石碑阳面朝下，供奉的人们只把它当作一条普普通通青石条，无人问津，无人关心，几百年来一直作为香案，祭祀的人们熟视无睹。

      直到1930年夏天，有一个淘气的小学生卧其下乘凉，惊讶发现香案下面竟然刻有文字，随即告诉大人。一村民拓若干纸售出，瞬间名闻全国，惊艳世人，这才被人重视，这才发现是极为罕见篆书写就汉代墓碑，书法上，结构宽博，笔画瘦硬，流畅而厚重，“字口锋颖如新，体态遒劲流畅”，艺术性得以凸显。更令人惊掉下巴的是这块石碑的主人竟是东汉大门阀，四世三公袁氏家族的袁安，是三国演义中曹操最忌惮的对手袁绍(袁术)的四世祖。

    《 三国志》评汝南望族袁氏“四世居三公，由是居倾天下”。连当时挟天子而令诸侯猖狂不可一世的董卓也忌惮“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放任刺杀他的袁绍匹马驰出京城而屁都不敢放。

      东汉的三公，就是朝廷最高权力机构的太尉，司徒，司空。而袁安就是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第一人。任县功曹小吏时，为人庄重有威信，被举为孝廉，从县长到太守，所到之深受官吏和百姓的爱戴和敬畏。担任楚郡太守时，查办楚王刘英叛乱一案中，把前任关在狱中没有证据的几百户人家无条件全部释放。担任河南尹十年，京师肃然，名震朝廷。袁安担任司徒时，正是外戚窦氏专权骄横，袁安屡次谏争，与邓太后的哥哥权力在三公之上(特批钦点)的大将军窦宪在朝会上针锋相对，唇枪舌战，毫不退让，遭窦氏忌恨而不惧，打击而不屈。窦氏以袁安德高望重，人心所向，尽管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窦氏大恨，但(袁)安行素高，亦未以害之″)

      袁安去世几个月后，窦氏垮台，汉和帝亲政。

      就是这么一位功高盖世，功标青史的大人物，他的碑一定宽高大，文字一定琳琅满目，内容一定极尽溢美之词吧？错了！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一块极其普通的石碑，高1，39米，宽0，73米，碑文共10行，每行15字。内容记载均是袁安生平，如“永平三年二月庚午，以孝廉除(举荐)郎中。五年五月乙囗(缺一字)迁东海县阴平(县)长。十二年辛己，迁东平口(缺一字)(任)城令。十三年十二月丙辰，拜楚郡口(缺一字)(太)守。十七年八月庚申，徵拜河南尹。……元和四年乙卯，拜司徒。……永元四年(三)月癸丑薨，闰月庚午葬”。

      在汉代历史上，袁安以刚正不阿，仗义扏言，严明权能，不畏权贵，敢于同权贵作斗争，为人庄重严肃，主张仁政而闻名于世，政绩斐然，众望所归。

      刚10岁的 汉和帝即位，天子幼弱，外戚擅权，窦氏显贵，专横骄奢，横征暴敛，国家衰弱，作为三公司徒的袁安，担心外戚误国，每次朝会进见，言及国事，无不悲痛叹息流泪(未尝噫呜流涕)这就是“袁安坠睫"成语的来历。于是，天子大臣都把袁安当作支撑朝廷的精神支柱，从天子到大臣，都依赖他(自天子及大臣皆依赖之)

      请注意，为人庄重而有威信而被征为孝廉；任楚郡太守不惧风险拯救几百户无辜民众于狱中；任河南尹十年，政绩斐然；任三公之司徒时，深得天子和大臣敬重和依赖，等等诸多感人事迹只字不题，平面直叙，没有抑扬顿挫，没有起伏跌宕，没有华丽诃藻。倘若没有《汉书》和《资治通鉴》记载，人们会把袁安这位千古名臣混同于千千万万个古代官僚，哪知道其震古铄今的非凡人生！

      袁安的儿子袁敞，秉承其父刚直不阿权贵的家风，在担任三公之司空时，不和气焰甚嚣张的外戚邓氏沆瀣一气，“失邓氏旨”，被邓氏忌恨，抓住其子与张俊一封“私书”，被怨家发现上报，年幼的汉安帝被邓氏把持，一纸圣旨被株连免官赐死。后经张俊花言巧语，被邓太后赦免，被株连的袁安也一并开脱，减其罪，最终“以三公礼葬之，复其官”

      袁敞碑现存辽宁博物馆，可惜碑已断缺，残高78，5厘米，宽72厘米，碑文仅存70字，主要记述袁敞生平。最后碑文尚可辩析“(元)初二年十二月庚戌(拜司空)……(省略号代表内容残缺)(年四月戌申，前面几个字，根据笔画测定)薨，其辛丑葬。”

      其内容，情调与其父袁安碑文相同，亦无溢美之辞，与凡人记载生平一样，甚至还没有凡人碑文直抒胸臆，酣畅淋漓，况且凡人石碑阴面有文字，不吝溢美之辞的不在少数，而声势显赫，位极三公袁氏父子的石碑，没有一字，彰显平凡无他之意。

      这就令人费解，堂堂三公，声势显赫，声誉四海，写几句赞颂之句又怎么啦？为何隐去炽热人生？位极三公，没有一句功过评价，没有一句人生感悟，冷静的可怕，冰凉的可怵，平淡的可叹。碑刻如此朴素，是当时风俗如此，还是终前遗嘱，亦或是高处不胜寒，子孙有所忌讳，亦或袁氏家风如此，一切都不得而知。

      我却从中获得启迪是:为人还是低调点好！如果袁安为人高傲孤冷，张扬声势，哪能得到天子和朝臣的敬重和依恃，哪能不被窦氏抓住把柄？如果袁敞怨气冲天，后人满腹牢骚，邓太氏本不赏识，邓氏原本嫉恨，有可能雪上加霜，甚至会株连九族，哪还有袁氏后世之后显赫，当然也没有袁绍之骄横恣肆，袁术之为所欲为。

      再一次引用诗人藏克家的诗句“有的人把名字刻在石头想不朽”，“尸首比石头烂得更早″。凡是冷静处事，低调做人，都能化险力夷，处处皆无恙，时时皆平安，还是低调不张扬好！